《过季》Melom

486、现在还能选

　　挂了电话之后，裴重苍翻来覆去睡不着，室内是两位室友均匀的轻鼾声，想到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分别，他百爪挠心，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于是他起来架上小桌子，打开小台灯，开始写东西。
　　之前他担心自己过不了生日夜这个大坎，非常用心地写了一份遗书，设置了定时发送，收件人是宗琴。
　　他仔细想过了，如果要选一个人率先获得自己的死讯并告知其他人的话，宗琴是最好的选择，她够冷静够成熟，相信以后也会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现在他如果被章俨强行安排离开学校，估计殷樱和吴充会以他的名义给学校和家里一个合理的解释。家里他不怎么担心，就说人在学校，反正一周而已，学校这边他担心的也不是校领导和老师。
　　柏彩蝶消失还能解释为转学，他可不行，黎桦和喻净分分钟能找上他家去确认事实。
　　太匆忙了，要是给个一两天时间，他还能“预告”一下，慢慢让他们接受自己要短暂离开的事——但章俨不可能再给他时间的，反而还会说他前面那一周一点意识都没有。裴重苍摇摇头，颔首下笔。
　　他写了好几个版本，直到五点才放过不小心被抠出血点子的脑袋，他这会儿是真佩服殷樱，每次他不辞而别都是殷樱给他找烂借口，得有多厉害的嘴皮子和多强大的信念感，才能胜任这份工作啊。
　　裴重苍真不擅长写信，回给壹的信也是在心里过了好几遍才决定好写什么内容再寄出的。他没给吴充和殷樱过目，他俩也不怎么想看的样子，好像只要看了就会为此负一份责。
　　小学老师布置作业“给家长的一封信”，裴重苍都是从周围同学那里东抄一句西抄一句完事。裴名州和谭景就在他小学任教，当然也知道这回事，告诉他抄袭是不对的，裴重苍口头应了，心里不这么想。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得写信，就算不能当面说，现在也可以打电话发短信啊。
　　他现在知道学会写信的重要性了。即便科技再发达，也有信号基站到不了的地方，但是信件可以到达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给壹回信，是他继上次给谭景写信之后，人生第二次完全靠自己写信。给谭景和壹写那两回好歹还有好几天可以慢慢想，尚且发挥得那么不尽人意，这回才是真的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写点什么好，短短一个小时，他感觉他的脑细胞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早上六点，孔不违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糊糊坐起来发现有人在翻柜子，还就在他床头！妈呀，不会是有贼吧！孔不违原本朦胧的睡眼一下就瞪大了。
　　“我要是贼，你现在已经被灭口了。”裴重苍无奈摇头，都坐起来了才发现有贼，还当着贼的面说有贼，这不找死呢吗。
　　孔不违不由自主捂上嘴，发现是裴重苍才慢半拍放下手，余光瞥见斜对面下铺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问道：“裴哥，你要回家啊？这么早。”
　　裴重苍手一顿，他本来还没想好怎么说的，既然孔不违替他想到了，那就顺势应了吧，于是点点头说：“嗯。”
　　孔不违颤颤巍巍地梭下床，一趟子跑去厕所放了水，回来发现裴重苍坐在床上看着自己，他身边立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和一个装着床单被套的袋子。
　　“裴哥？”他诚惶诚恐地叫了声，总觉得对方好像是有话要对他说的样子。
　　裴重苍勾勾手指，孔不违真的就过来了，在他半步远的地方礼貌停住，裴重苍把信封递向他，说：“我家里有急事，得回去一趟，这个是喻净给黎桦的生活费，吃晚饭的时候你替我转交一下。”
　　孔不违小心接过，信封竟然是密封的，不过不密封他也不想打开看，摸着也就一两张，不知道喻净是哪根筋不对，整得这么有仪式感，原来一直以来喻净都是通过裴重苍这么给黎桦钱的啊？
　　混混的世界他真的不懂。
　　“记住，是吃晚饭的时候。”
　　“哦。”孔不违当着裴重苍的面，把信封塞到了自己枕头底下，并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不负所托。
　　裴重苍大包小包地出了寝室。
　　早晨六点的校园是寂静的，稀稀拉拉几声鸟叫，外加几棵歪瓜裂枣的瘦树，构成了裴重苍眼中对十三中最后的印象图。
　　高一高二尚未返校，山顶操场还在抢修，食堂周末不开工，爱晨练的体育老师也将跑道换到了十三中外的山坡，只偶有几个早起的学生，挎着包夹着书啃着包子背着诗与单词。
　　这一刻，裴重苍恍惚以为又到了放寒假的时候。
　　不过天气却是好得多了。
　　36路公交晃晃悠悠开了上来，裴重苍没有上，他得到山下去搭另一趟。路过理发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虽然没开门，但他能想象到今天的理发店与往日并不会有所不同，到点开门，打扫卫生，放起音乐，坐等顾客到来。
　　今日一别，什么时候才能再一试强哥的手艺呢。
　　裴重苍继续向下走，一辆车从身边飞驰而过，在身后忽然刹停，然后是开门下车的声音，随后他听见有人喊自己：“裴重苍！去哪儿？”
　　听声音是吴充啊，裴重苍回头，果然，刚才开车飞过去的是吴充。他看着吴充大步走近，淡淡说道：“不是要把我弄走吗，我自己收拾东西了，但是总得先回趟家吧。”
　　吴充皱着眉，左右看了看，强行拽过他手里的袋子，说：“上车说，走。”
　　裴重苍便跟他上了车，心想难道是给学校请假这回事还需要自己亲自配合演戏？然而上车后，吴充说的却是：“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你不用离校，但是寝室肯定是不能住的了。”
　　啥意思，走读？住家里不是更危险吗，把战火从学校引到居民小区，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吧。
　　“蓝曲新城的安保是信得过的，反正章俨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也在那儿住过，在安定下来之前，你就在章俨房子里住吧。”
　　裴重苍惊讶道：“那么远。”
　　吴充顿了下，对于一刻千金的毕业生来说，从床铺到教室的距离不要超过五分钟是最好的，但他和殷樱商量了很久，既要保证裴重苍安全，又要尽量让他多留下一些正常生活的青春回忆，换个住处是最好的法子。
　　“开车的话其实不远，只要不遇到红灯，十分钟就到。”
　　“我还没驾照。”
　　吴充：“......”你怎么不说你没车呢，“我是说，有人专门接送。”
　　裴重苍：“哦。”
　　他想说专车接送未免有点显眼，但他觉得如果说出来就显得他太苛刻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要是想继续待在学校，那就得放弃点什么东西。
　　“章俨昨晚上给你打电话来着吧？”吴充看看后视镜里没车，就掉了个头往山下开。
　　“嗯。”
　　“他先给你打完，然后就给我打了。”吴充笑了下，笑容里都是“想杀人”三个字，“他让我今天就来学校给你办离校手续，我回绝了。”他指指后座的纸皮袋，“新鲜出炉的吐司，还热着，没吃早饭吧？吃点。”
　　裴重苍不客气地伸长手抓了过来，解开扎丝，抽出一片就往嘴里塞。
　　吴充继续说道：“其实那天给你过完生日，我和殷樱就在合计，怎么给你安排更好的去处，想来想去都是些馊主意，说实话让你住蓝曲新城也挺馊的，你每天上下学都会成为被重点瞄准的路线。但比起去熙华或是去章俨给你安排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想还是我们这样好些吧？所以接到章俨的电话之后，我立刻就决定把这个想法告诉你。”
　　鸟不拉屎的地方？裴重苍边嚼边吞，心想该不会是工地吧？
　　“从构思这个想法开始，我就和殷樱做了许多准备，连同彭铣一起，将蓝曲新城里里外外都打整了一遍，现在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以明府在M市的势力，整个M市没有比蓝曲新城更坚固的地方。”
　　所以这不是个想法，这是个决定。裴重苍吃完三片，终于好心把袋子往吴充那里递了递，问他吃不吃。
　　吴充摆摆手，说：“不过我和殷樱商量过了，虽然以我们俩的脑子，目前为止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但决定权还是在你。你可以选壹，可以选章俨，可以选我们。”
　　“现在还能选壹？”他不是都寄信明确拒绝了吗，壹能接受他吃回头草？
　　吴充笑，说：“如果是别人，恐怕很难，但是你的话，只要你愿意，壹当然可以。”
　　“为啥？”因为粟奴吗，这玩意儿对他们就这么重要？
　　“因为壹的橄榄枝是章俨求来的，壹不在乎你去哪里，但在乎章俨。”
　　裴重苍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那为啥他就不能等我高考完，非得立刻回答他，非得马上就去熙华？”
　　吴充推推眼镜，不好意思道：“我也是刚知道，昨晚上章俨打电话跟我说我才明白，就说壹不会做这么反常的举动，是章俨就说得通了。不过即便知道是章俨求壹求来的，壹现在也腾不开手特别关照你，只能把你往熙华里扔。”
　　裴重苍放下袋子，努了努下巴，说：“不是要去蓝曲新城吗？”再不拐弯就得在下一个路口掉头了。
　　“你不是要回家看看？”
　　“不用了，直接去蓝曲新城吧，收拾收拾吃个午饭还得回学校。”
　　裴重苍原以为直到高考前都不会回学校，而且可能所谓的“高考那天再回学校”都可能泡汤，就把教室里的东西都收走了，所以他才会大包小包的像个打工仔。
　　既然要去蓝曲新城住，那不得先把房子打扫打扫。上回过生日去的时候，听说是叶置打扫的，都不够时间把整个房子打扫完，只来得及把厨房、客厅和厕所给打扫了，其余地方灰不知得积多厚。
　　打扫了房间，还得把床单被套铺上，其余生活用品也得归置好，还要检查网络、水电、家具什么的，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赶紧收拾完吃个午饭然后就回学校刷题吧，少学一分钟就少拿一分，他还想考个不错的成绩，好好杀一杀瞧不起他的那些人的威风呢。
　　对，说的就是章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