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欢》洛无悔

9、美人倩兮

　　“小姐，听小桃说，金水河上来了一条江南画舫。”
　　梦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
　　小桃是帮着采买的一个小丫头，平日里进进出出打交道的人多，所以这些小道消息也灵通。
　　不过公孙筱玥对画舫没什么兴趣，正常情况下，画舫后面连着的不是美人儿就是名曲。
　　她“嗯”了一声没怎么往心上去，这两样她都没兴趣。
　　见公孙筱玥意兴阑珊，梦儿翘起嘴角又补了一句，“听说，这条画舫上的大厨是苏振东。”
　　“嗯。”公孙筱玥还是没走心，她抖落着手里的一张纸，上面是她刚写的两句词，画舫的大厨是谁跟她……“你说是谁？”她猛然间也意识到梦儿说的是谁，“你说那条画舫上的大厨是苏振东！”

　　“是啊。”
　　梦儿歪着头看她，公孙筱玥有点不太相信的又确认了遍，“苏州雀宴楼的那个苏振东？”
　　“对啊。”梦儿点头。
　　公孙筱玥皱眉想了想，“不对啊，他怎么会在画舫上？”
　　“听说，是他倾慕那位姑娘，所以自愿辞了工上了画舫。”
　　“听说？”公孙筱玥皱眉，“又是春儿说的？”

　　公孙筱玥看她，不过这回梦儿却是摇头，“都这么说。街头巷尾，人人都这么说。那画舫已经来了些日子，很多公子都想一睹芳容，所以坊间传闻很多。听说，那位姑娘倾国倾城，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可惜，她不认钱，只认人。所以，即便是再有钱，也未必能上那画舫。”
　　“什么意思？”公孙筱玥追问，“你是说，那画舫的主人看谁顺眼谁才能上船？”
　　“好像也不是。”梦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反正，就是要看那船上姑娘的心情吧，到现在，能上船的好像也没几个。”
　　“都谁上去了？”公孙筱玥问。
　　这梦儿上哪儿知道去，见自家小姐那热切的眼光一直盯着自己，她只能是摇头，“我成日都跟小姐一处，这些事我怎么会知道。”

　　说的好像也对，公孙筱玥砸吧砸吧嘴不说话了。
　　盯着手里的纸看了一会儿，公孙筱玥突然抬起头对梦儿道，“去打听打听，这画舫上的美人儿喜欢什么。那些上去的人，又是怎么上去的。”
　　“小姐也想上去？”
　　“你不想吗？”公孙筱玥笑的像只看见鱼的猫。
　　听这话梦儿就知道她的意思，自家小姐想上画舫当然是冲着美食而去，这些年跟着公孙筱玥吃遍京城，那苏振东的名字可没少出现，所以……既然知道他来了京城，小姐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转天的功夫，梦儿就七拼八凑的将公孙筱玥想知道的事都打听清楚，“说那画舫来了十日有余，但一共也只有两位公子上去过，一位是刚刚上任的枢密院掌使刘文斌，一位是御史台的陈戍陈大人。”

　　“凭什么上去的？”公孙筱玥想了想，这两个人她一点印象没有，“长的俊？”
　　“好像不是，”梦儿摇头，“那位枢密院的刘大人我见过，远没咱家的两位少爷长俊俏，更不要说跟展大人和白大人比了。”
　　“你见过？”公孙筱玥皱眉，“你怎么会见过？”
　　“去年秋闱后，他来拜见过大人，”梦儿道，“那几天您不是让我去前头帮忙嘛，倒茶的时候见过，一屋子的大人，他……真的不算好看。”
　　“哦。”公孙筱玥点头，然后接着继续问，“还打听出什么来？不认钱，也不是因为长的帅，那请问他们俩怎么上去的？”
　　“好像……”梦儿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说写了首诗。”
　　“啥？”公孙筱玥提高了音调瞪着眼睛问，“你说他们是怎么上去的？”
　　“写了首诗。”梦儿认真点头，肯定没错。

　　“诗？”公孙筱玥想半天，和着这位美人喜欢才子，“成！今儿晚上，咱们吃宴去！”
　　“小姐，咱们真能上去！”梦儿一双大眼睛雪亮雪亮，她家小姐的才情她自然知道，所以这话其实根本不算是在问，不过是她心里高兴罢了。
　　“当然！”公孙筱玥也没让她失望，抬头挺胸的保证道，“小姐我今儿晚上带你吃船宴。”
　　公孙筱玥不担心上去的问题，她担心的是出去的问题。
　　不过话说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干，总之就是打点一下，别让她娘发现就行。
　　天色擦黑以后，公孙筱玥带着梦儿换了男装出门，偏门今天值班的是六安，这也算是老天爷帮她，因为六安喜欢梦儿，所以自然不会为难她们，不但不会为难，他还会帮她们打掩护。
　　临出门的时候，公孙筱玥笑眯眯的拍着六安的肩膀道，“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宵夜，你可精神点别瞌睡！等我们回来哦。”
　　“知道了小姐。”六安悄悄瞄了眼梦儿，一边使劲的点头。
　　梦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六安的打量只自顾自的看着别处，公孙筱玥无奈摇头，一边往外走一边提醒梦儿，“看路，小心！”

　　有了内因的人，公孙筱玥便更加踏实了。
　　两人上了主街，想想马上就能吃到的美食，她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一路走走问问，主仆两刚到河边就看见了那艘画舫。
　　梦儿远远的望着，心里突然就没底了，“小姐，您说咱们真的能上去吗？”
　　“当然！一别两宽，细数过往，红尘难逃几次人瘦花黄。早知惊鸿一场，何必情深一往。”公孙筱玥把手伸进衣袖掏了半天，最后抖出两页纸，“怎么样！这还能上不去，小姐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走！咱们吃好吃的去！！”
　　走上搭在岸上的栈桥，梦儿先一步将刚从公孙筱玥手上接过来的一张纸递到迎客的小厮面前，“烦劳通禀，我家少爷想与姑娘一叙。”
　　“这位公子请稍后。”那小厮接过梦儿手里的纸，朝公孙筱玥恭敬一礼。
　　公孙筱玥也不急，就那么含笑负手立于栈桥之上。
　　小厮没回来，她便四下打量。

　　这金水河上的画舫还真没有一艘是比这艘更精致的，看来，这位姑娘是个不差钱的。
　　公孙筱玥打量着，也思量着。原本她自然是不用琢磨这位姑娘是什么人，可既然要上人家的船，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当然还是应该有所了解。
　　自古英雄也好，美人也罢，不为钱那就是为名，不求名利淡泊于世便也不会将这画舫使进金水河了。
　　正在心里寻思着呐，那去通禀的小厮已经快步走到公孙筱玥跟前，躬身一礼道，“姑娘请这位公子里面说话。”
　　“烦请带路。”
　　公孙筱玥礼貌的一笑，等那小厮转身，她才朝着梦儿得意的抬了抬眉毛，那意思——看见了吧！
　　梦儿也不搭话，只是笑眯眯的跟在公孙筱玥身后。
　　公孙筱玥被领上二楼，上了楼梯转进一间雅致的房间，刚走进一步公孙筱玥就皱了一下眉，这位姑娘的来头看来是真的不小啊，这么贵的香，她竟然舍得这么用。
　　房间四面通风，缭绕的香气随着微风缓缓而散，这可是上好的龙涎香。
　　“公子。”

　　轻纱后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公孙筱玥转过头，淡淡的透过薄纱入眼是一个彷如仙子的倩影，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见的只是海市蜃楼，因为那种缥缈的感觉真的太不真实。
　　刚刚上船之前她还在想这姑娘什么模样，怕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此刻她突然就明白了，有些东西若要让人趋之若鹜，那必然要有些真实的存在才行。
　　从小到大，这“古典”美女她也算见了不少，但这样风姿娉婷袅袅款款的她却还是第一次见。
　　莫名，公孙筱玥就想起《诗经》里写的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果然是漂亮。
　　“原来，是位小姐。”转过纱幔，美女抬眸，一双含笑的眸子里似有万千光华，她看向公孙筱玥浅浅施礼，“玲珑失礼了。”
　　“看出了嘛？！是我唐突了。”公孙筱玥赶紧还礼，弯腰的时候差点就伸手去擦嘴角，丢人！太丢人了！！
　　两人同时行礼又同时抬眸，四目交汇相遇，不禁相视而笑。
　　这样的感觉很难说清，公孙筱玥觉得似乎找到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这人以前认识一样。
　　原来，贾宝玉那句，“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妹妹”也不全然是戏文。

　　两人彼此施礼道了姓名在桌边分宾主落坐，公孙筱玥虽想真诚，但到底是没敢说自己叫公孙筱乐，她只说了自己前一世的名字——“周影”。
　　也许，她注定就只能是一个影子吧。
　　短短的黯然，两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谈，这愁思到是也就是被她抛在了脑后。
　　等开始上菜以后，公孙筱玥有点不好意思的对玲珑道，“小姐别见笑，我这丫头也是个嘴馋的，您要是不介意，能不能烦劳小姐先给她找点吃的。”
　　“这有什么关系。”玲珑朝着梦儿点了点头，回过头来却是难掩羡慕的神色，“虽看着你们像是主仆，但实在却觉得你们似姐妹一般，真好。”
　　“你说的还真没错，我和梦儿八岁的时候就认识，算起来，她还比我小半岁呐，”公孙筱玥想起当初她捡到梦儿时的情形，那么脏兮兮的一个小人，像是纸片剪出来的，又瘦又小，只有一双眼睛雪亮雪亮的，“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所以跟姐妹其实也没区别。”
　　“真好。”玲珑又低低的说了一句。

　　有丫鬟端了温酒来，玲珑亲自给公孙筱玥斟了一杯，“这酒清淡，带着果香，正适合这样的时节，周小姐不妨多喝两杯。”
　　“美食，美酒，美人，似乎圆满了，”熟一些，公孙筱玥说话也放开不少，她从袖子里掏出另外一张纸展平送到玲珑面前，“玲珑姑娘别生气，其实，这首词曲我并未写完，只是残篇却骗了一顿上好的珍馐。”
　　“怎么会是残篇，”玲珑将两张纸放在一处细细的读着，见她看的认真，公孙筱玥笑着道，“若是姑娘愿意，到不妨去试试。”
　　“现在？”
　　玲珑抬眸看她，公孙筱玥道，“有何不可？或许，能把它写完也不一定。”
　　酒宴过半，梦儿没回来，玲珑已经遣人拿了古琴过来。
　　就着酒劲，公孙筱玥和玲珑将词谱成了曲。
　　其实公孙筱玥写的本就是歌词，之所以没写完是因为她没记全而已，所以，没一会儿工夫玲珑就将平仄韵律梳理通顺了。

　　她将词曲缓缓演奏出来，配上淡淡的龙涎香和窗外微微的风。
　　公孙筱玥觉得这一趟真没白来，听着曲子，喝着酒，还有一个能聊的来的朋友。
　　一曲终了，公孙筱玥轻笑道，“玲珑姑娘你知道嘛，一直，我都觉得，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饮茶，都要找对人才不会辜负那顿美食，那杯佳酿酒和那一盏香茗。今儿，咱真的也算是没有辜负吧。”
　　“小姐这话说的真好，”玲珑整理衣袖回到桌边，“今日高兴，真想留周小姐多坐一会儿，只是……我这画舫终究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周小姐久坐怕会引人非议，所以……”
　　公孙筱玥听她这么说，便不住笑着打断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还能再来？”
　　“自然是能。”玲珑道。
　　“没有好诗也能？”公孙筱玥接着问。
　　“当然。”玲珑道。
　　说着说着两人都觉得好笑，只是，玲珑更含蓄内敛一颦一笑都是美人风范，相对而言公孙筱玥就随性很多，借着三分酒气她似乎是真的变成了周影，前一世的那个周影。
　　又坐了一会儿，公孙筱玥这才起身告辞。
　　玲珑送到栈桥边，公孙筱玥不见梦儿正想问，突然才想起是自己说让梦儿吃了东西先把宵夜给六安送回去，这丫头怕是又被六安给绊住了。
　　她也没多想，辞过玲珑一个人走在金水河边，酒气被夜风一吹有些上头，于是脚下的步子有些不稳。

　　大概是因为高兴，又或者真是酒逢知己，公孙筱玥都不太记得自己喝了多少。
　　尽力的让自己清醒，但总还是有不留神的时候，走着走一不留意撞到人。
　　公孙筱玥正想开口道歉，却听见那人不依不饶的开口就骂。
　　本来是有些愧意，但撞人而已，又不是多了不起的过错，再说她走的又不快。
　　对方这么一骂，公孙筱玥反而到不愿再开口道歉，明显就也是个喝多就的醉汉，为什么一定要她来道歉。
　　两个喝多的人纠缠不清，公孙筱玥想走，那人却是不肯就此作罢。
　　拉拉扯扯的也不知道他哪里就找来帮腔的人，等再发现公孙筱玥是个女子后几个人便更有恃无恐无所忌惮，大概他们是觉得，这个时候还穿成这样一个人流连在外的女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吧，总是在知道她是女的之后这些人眼神里更是带上了几分肆意和鄙夷。
　　公孙筱玥被纠缠的不得脱身，正想开口大叫，突然就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看热闹的人群外传来，“玥儿，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了。”
　　玥儿？公孙筱玥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寻声望去却是一愣。

　　别说公孙筱玥愣神，就是白玉堂自己一句话说完自己也愣了片刻，他本想说“公孙姑娘”却不知怎么“玥儿”两个字脱口就说了出去。
　　似乎没错，也似乎叫的很顺口，白玉堂眉头微动隐去了眸中的神色。
　　玥儿，他们何时如此亲密？
　　公孙筱玥皱眉，名熟，声熟，但怎么放在一起怎么就那么陌生呐，差点就以为他叫的不是自己。
　　不对！应该是说，她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奇怪？
　　话音未落，人群已经自然的让出路来，那边，白玉堂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而那些不依不放的酒鬼看见白玉堂站在那儿酒也醒了不少。
　　汴梁城里，不认识白玉堂的能有几人，不管他和这女子有何关系，总之不会有人想因此得罪这位少爷。

　　公孙筱玥根本还没开口说明原委，那些人便都已经畏畏缩缩的各自散了，就连看热闹的人也都一下子不见了。
　　有那么夸张吗？公孙筱玥皱眉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又抬头看了看站在几步之远的白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