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欢》洛无悔

61、算计

　　“等”这件事儿磨的就是人性子，公孙筱玥不耐烦，可还有比公孙筱玥更郁闷的人。
　　起初说三小姐带了一船布，但那也就只是那么一说。
　　有人信有人不信，毕竟没有人看见布。
　　又过了一天，秦淮岸边果然又停了一条上船，船上果然有布，不止有布还有蚕丝。
　　江南的蚕丝没了，可别的地方还有，那些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的商人，苦的无非就是时间上的断档，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财力，那李家的这个局也就不攻自破了。
　　大宋向来就不鼓励“垄断”，布匹生意虽然不在民生之列，但李家如此行径若是有人真心举报他们恐怕也麻烦，只不过，自古民不与官斗。
　　李家这次之所以如此张狂，无非是仗着那位京城里来的“韩七爷”的势，公孙筱玥让沈重派人去打听，可是过了整整两天打听的人也没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公孙筱玥开始越发的想虎子，要是他在，这事儿早就打听明白了。

　　“小姐船到了。”梦儿从楼下上来，手里端的托盘上放着精致的点心。
　　“哎。”公孙筱玥大大的叹了口气，这回怕是更还不清了，这船，还有船上的布，除了沈重手上剩下的就是从白家“借”来的。
　　以白家在江南的实力，要弄这些本来不难，但白家当家主事的人都在京城里，以门店管事的脸色来看，能凑出这些怕是也算真给了她天大的面子，还是那块玉的功劳。
　　公孙筱玥拿着那块玉佩把玩，一边想着接下来的事儿该怎么办，东西到了，李家恐怕就坐不住了，可是她想要的消息却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这个韩七爷的路数后面的事她心里终究还是没底。
　　闲着没事儿公孙筱玥也见了几个来送拜帖的商人，有人出价确实不低，但这布她左右是不能卖给别人的，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将人打发走，公孙筱玥和梦儿主仆两在画舫上待的实在是无聊死了，又不能见人又不能下船。
　　公孙筱玥无聊的都开始弹琴了，好在，时近旁晚的时候沐九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灰头土脸的走进来，公孙筱玥见他这一身不是泥就是土的十分意外，问他怎么了，沐九只是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小人在这里面脸太熟，怕人认出来，所以就扛了一筐新鲜的菜上船，左右小姐是要吃饭的，不会浪费。”
　　“哦。”公孙筱玥点头，然后等着他说后面的事。

　　沐九也不拿捏，见公孙筱玥这般便如实道，“小姐想问的事这两天打听下来的结果是，那位韩七爷是京城里来的转运使，确实是负责今年皇家采买的京官。这几日他一直住在潇湘阁，一应费用都挂在李家的账上，因为李家是名门，所以韩七爷的账到现在为止都还赊着，开销不小，加上他不吃潇湘阁的东西，说是潇湘阁的厨子手艺太差，所以这几天他的吃食都是从八味斋送过去的，他没去过李家也很少出潇湘阁。”
　　“所以，八味斋的账也赊着？”公孙筱玥问了一句，见沐九点头，她想了想，然后道，“你回去跟沈大哥说，明日我去会会李源，时间和地方到时我让人送过去，让他有个准备。”
　　“知道了小姐。”沐九颔首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等沐九走了，公孙筱玥才淡淡开口道，“今日那个李掌柜可又派人来了？”
　　“嗯，上午来的，”梦儿点头，“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头，身后还带着个郎中，说是担心小姐您的病，所以特意请来给小姐看病的。”
　　“真有心。”公孙筱玥笑道，“找人送个帖子去，就说明日我请李掌柜吃饭，挑个热闹的地方，人越多越好。”
　　“知道了小姐。”

　　梦儿点头出去，只留下公孙筱玥一个人空坐在屋子里，暮色四合，秦淮河上星星点点的泛起灯火，恍惚飘摇的河面上倒影着人间凡尘的烟火，这里从来就不缺热闹，可是，越热闹就越让人感觉寂寥。
　　难得公孙筱玥有静心弹琴的时候，她一人坐在古琴前，思绪却是越过千万不知飘去了何处。
　　从前这样的时候总是让她想家，想前世的亲人朋友，可是此刻……此刻除了烦闷她想的更多却是另一个人——一个不该她想也不该她来在意的人。
　　白玉堂站在秦淮岸边负手而立，他不过是路经此地，本没打算多留，只是他却在纷繁的丝竹声中听见了熟悉的音律，那不是幻听也不是臆想，而是——真真切切的有人在弹那首曲子。
　　她怎么会在这儿？白玉堂目光飘向远处，眼前是秦淮烟尘的热闹，灯火，歌舞，嬉笑，嗔言……她怎么会在这熙攘的烟尘中？她怎么会在江南？她怎么会在秦淮河上？
　　直觉，直接让他觉得那琴声出自一位女子之手，直觉还告诉他，这琴声与那日他在云来楼听见的琴声出自同一个人。
　　所以，她来江南了……

　　剑眉微蹙，白玉堂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追究这琴声的出处，初时他不过只是意外，可此刻他十分想要一探究竟，他真的很想看看，能将这曲子弹到如此入木三分的人究竟是何许模样。
　　深深的吸了口气，白玉堂将这念头在心里抹去，夜晚微凉的风带着丝丝水汽，他想起自己莽撞后的悔恨，想起公孙筱玥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一念间的停顿，之前的那几分好奇便彻底熄灭在了心里，即便让他寻到又能如何？他心里已经装进了一个人，怎么都不可能再装下另一个人。
　　翻过天，公孙筱玥特意早两个时辰精心打扮了一番，别的不别的，千万别让熟人认出来。
　　没将地方定在自己的画舫上那是因为自己的画舫上不够热闹。
　　地方是梦儿选的，时间是吃中饭的时候。
　　公孙筱玥和梦儿坐着马车从一个码头晃荡到另一个码头，已经快午时了，从马车上下来，身边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许多都是吃饭的人，站在栈桥跟前，梦儿悄悄凑近公孙筱玥道，“小姐，我打听过了，这条画舫上的厨子是苏振东的师兄，所以……”
　　“嗯。”

　　所以这里一定会有好吃的，秦淮两岸船菜是出名的，公孙筱玥隔着纱幔微微点头，一边小心留意着脚下的木头栈桥。
　　随着小二穿过画舫的一楼层，沿着楼梯一直走到二层半露天的雅间。
　　自她上船，这船便已缓缓驶离了岸边，此刻从这里望去一路是秦淮两岸的风光，隐隐约约还有不知从何处飘的琴声，清淡雅致别有一番江南烟雨的味道。
　　天气不冷不热，这样吹吹风听听曲儿，再吃点好吃的，本应是件挺不错的美事儿。
　　可惜，公孙筱玥收敛心神一脚踏进屋子，屋子里早有人在等着她，见有人进来，坐在桌边的两个人也起身迎了出来。
　　公孙筱玥款款走了两步，盈盈开口道，“小女子见过李掌柜，这几日小女身体不适，到是劳烦李掌柜分神惦念了，真是……”

　　“三小姐太客气了，”李源上前两步伸出手虚扶了扶，毕竟男女有别又是初次见面，他总不能真上手，“三小姐远道而来，在下不过是略尽尽地主之谊罢了。”
　　“李掌柜有心了。”
　　两人客气着宾主落座，梦儿站在身后，李掌柜身边，一个看着有些年纪男人算是坐陪。
　　因为隔着一层面纱，李源也分辨不清这三小姐究竟是美是丑是端庄还是娴静，所以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溢美的词汇来夸赞，不过但凡是个女人都喜欢听好听的，所以他也是搜肠刮肚的将能想到的词都说了一遍。
　　上来就谈生意显得不够真诚，所以刚开始李源还端着架子只说风月不谈其他，只不过酒过三巡他不谈公孙筱玥也不提，这一抻反到让李源心里没底。
　　起初他本没将一个女子放在心上，可是这一顿饭都快吃完了，他心里的笃定反到是越吃越少，所以最后他干脆一咬牙还是开口道，“三小姐请恕在下冒昧，原本此事本不该提，但……”
　　“无妨，李掌柜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公孙筱玥道。

　　“在下听说，三小姐手上有一船布正在找买家？”李源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三小姐刚到江南恐怕还不知道，今年江南的生意不比往年，能接手三小姐这一船布的人恐怕不多。”
　　“是啊，”公孙筱玥适时的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杯子，道，“原本以为江南富庶，这一船的布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所以我来江南寻友顺便就带过来了，可是看现在这情形，”公孙筱玥顿了片刻，有些为难道，“总不能让我再运回京城吧。原本在京城，我不过也只是做些胭脂水分的零散生意，听人说这江南的布料好买，我这才筹了些钱进了些上好的蜀锦和蚕丝，谁知道千远万远的将布运过来，竟是这样一个结果，早知道还不如不进这批布了。”
　　“三小姐手上的是蜀锦？”李源眼中的光一闪即逝，“哎呀，如果三小姐手上的布是蜀锦那可就……”
　　“可就什么？”

　　公孙筱玥顺着他的意追问了一句，李源脸上现出为难的神情，左右又拿捏了一会儿，他这才缓缓开口说，“恕在下直言，三小姐还是年轻，生意场上还是少了几分老成持重，这里是江南，江南历来就是云锦宋锦好卖，这个蜀锦，江南的人不认。”
　　“不认？”公孙筱玥拧眉低语，看着到是更加忧郁担心的模样，“可是，我来之前特意托人打听过，江南富庶有钱人也多，这蜀锦在江南也是有市场的啊。”
　　“哎，”李源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三小姐怕是让人给骗了吧。”
　　“应该不会，”公孙筱玥呢喃道，“他不仅告诉我这里蜀锦好卖，而且还借了钱给我进货，若是这蜀锦不赚钱他又何必……”
　　“三小姐说的这人可是个男人，”李源似乎听出些意味，于是开口道，“怕是三小姐的这位朋友另有所图也未可知。”

　　他拿出一派长者的姿态，语重心长道，“在下痴长小姐两岁，这有些话便也不该私藏，三小姐正是风华绝代的年纪，这害人之心虽不该生，但这防人之心却也不可少，你的这位朋友如此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怕是有心想将小姐置于两难之地。”
　　“……”
　　想了许久，公孙筱玥总算是开口道，“李掌柜一番肺腑之言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她犹豫道，“只是现在事以至此，还请李掌柜不吝赐教，接下来小女该如何是好？”
　　“这……”见话说的差不多了，李源也不再继续往下说，只是道，“三小姐也无需太过着急，此事易缓不易急，小姐不妨再多盘桓几日，容在下再想想办法。”
　　“如此，那就多谢李掌柜费心了。”
　　李源不急公孙筱玥当然就更不急了，今日她不过是来探个底，她可从来就没想过一次就把事儿全办成了。
　　又说了两句闲话这酒宴就也吃的差不多了，船还在沿着秦淮河一路缓缓而行，撤了酒菜有人将沏好的热茶端了过来。

　　公孙筱玥本来喝了酒就不想那么快喝茶，所以她干脆就走到船舷边打算看看沿途的风景。
　　李源跟在她身后也起身走到船舷边，可还没等他走近画舫就不知怎么微微颤了一下，振动不是很厉害本没什么大碍，偏偏公孙筱玥刚刚手碰到船舷人还没怎么站定，这突然一颤忽然就让她失去了重心。
　　带着纱幔她原本就是步步小心，可怎么都没想到千小心万小还是出了岔子。
　　梦儿跟着却也来不及伸手，公孙筱玥眼看着一头便要栽进秦淮河里，虽然不会出人命但这脸肯定是丢大了。
　　公孙筱玥想着其实已经认命了，最近她真是水逆的厉害，干嘛都……
　　都什么还没想到，耳边一阵风起，公孙筱玥先是感觉腰间一紧随后就安下心来。
　　有人救了她。
　　风吹扬起面纱，一双熟悉的眸子近在咫尺，公孙筱玥哀叹墨菲定律果然没错，越不想发生的事发生的概率越大。

　　画舫离岸其实不远，白玉堂带着人来到岸上随即便放开了揽住公孙筱玥的那只手，他面无表情的退了半步淡淡开口道，“你没事吧？”
　　公孙筱玥不敢说话，只是下意识的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大可不必，白玉堂又不是瞎子，该看见的他刚才早就看的清清楚楚，她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没事就好。”白玉堂道，“在下刚才一时情急，还请小姐莫怪。”
　　“你……”公孙筱玥愕然，他只叫她“小姐”？所以……他是没打算拆穿她么。
　　“在下开封府，白玉堂。”白玉堂微微施礼语气依旧平淡。
　　既然她不愿让人知道，他自然不会拆穿她，不管她是谁，只要她开心便好，至于其它……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