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欢》洛无悔

59、江南行

　　一路顺着水路南下，沈重在后来的几天里更为低调，没事根本不出房门，出门也不往人多处走。
　　到是王氏，平时没事闲聊的时候提起那日饭堂里的事对沈重到是赞不绝口，说他行侠丈人人又长的不错，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看着，不像游侠。
　　当然不是游侠，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啊，公孙筱玥不敢接茬儿，只能是胡乱的应两句不咸不淡的，算是回应。

　　不然还能说什么呐？附和着说娘说的真对，说她不止知道他是谁，还认识，回头她娘要是知道他们认识，那不正好又是撞在枪口上。
　　转眼船进了江宁府的地界，沈重挑了个时间过来与公孙筱玥道别，他还有别的事处理便先一步下船走了，两人约定过几日再聚，到时候一起看看江南有什么生意是可以带去汴京城的。
　　翻过天白玉堂也下船走了，他到是没有特意挑时间与公孙筱玥道别，而是趁着吃饭的功夫与王氏道了个别。
　　临走，王氏还认真嘱咐了两句，让他别牵动手上的伤口，让他记得按时换药。
　　白玉堂一一点头，俨然就是个长辈跟前耳提面命的晚辈姿态。
　　公孙筱玥好生无语，这白玉堂现在在她娘跟前是越发的没脾气了，什么情况？
　　果然，转头王氏便对公孙筱玥和梦儿道，“这白护卫，似乎也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桀骜不驯孤冷难处。”

　　梦儿也是点头，过去她怕他怕的要命，可是这段日子的接触下来，她发现白玉堂也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吓人，特别是知道了白玉堂舍身救了公孙筱玥以后，她更是觉得这位少爷豁达仗义豪气干云，这俨然就是戏文里才有的大侠嘛。
　　这话公孙筱玥一样是没法接，想来大概还是为了谷底的事吧，他觉得对不住她，所以才会对她的家人那么隐忍恭敬。
　　但其实她并不觉得他欠她什么，相反，若不是因为她的莽撞和无知，他也许不用吃那么多的苦，更不用冒着生命危险与她一同坠崖。
　　若说亏欠也应该是她亏欠了他的，只是……现在这些欠与不欠大概是再也算不清楚了吧。
　　&

　　在青竹村，公孙一族本就寥落，再加上这些年很多后生晚辈都四散飘零，所以公孙家的祖祠与村里别人家的祖祠相比就更破败了些。
　　好在公孙策一家在时对村子里的人多有照拂，所以他们不在，村子里也时常会有人帮忙打扫一下他们家的祖祠，但即便如此，清明祭祖的事光靠三个女人忙活也不现实。
　　眼看日子一天近似一天，公孙筱玥和梦儿忙里忙外的都有些捉襟见肘，她又不能真的将她娘拉搭着一起操心劳力，于是公孙筱玥便想着干脆还是花钱请些人吧，这几日多亏了她儿时村里的一些玩伴帮衬，但总让人义务过来帮忙也终归不是回事儿。
　　公孙筱玥正想着该去哪儿找个合适人来，那边梦儿却是站在远处大声的喊道，“小姐，门外有人找您。
　　”
　　正想事儿呐，梦儿那边高声的喊了一声，吓的公孙筱玥一激灵。
　　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公孙筱玥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往外走，大门外，一个二十来岁干干净净的后生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看见她出来，于是躬身施礼道，“小人见过公孙小姐。”
　　“你认识我？”公孙筱玥左右看半天，确定自己根本没见过这人。
　　“请问，这里可是公孙策先生的家？”那人问。
　　“是啊，”公孙筱玥点头，难不成是来找她爹的？不过也不对啊，她爹就没回来啊，“你是……”

　　“那您就一定是公孙小姐了，”那人笑容挂在脸上，一脸憨厚的样子，“我是云霓坊江南分店的伙计，是沈掌柜让我来找您的，这是他给您的信。”
　　“沈重？”公孙筱玥接过信打开，果然是沈重的笔迹没错，可他不是才和她分开没几天嘛，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其实信封里也就一页纸，寥寥几个字，大意也不过是觉得公孙筱玥一个姑娘家随母亲独自回乡祭祖诸多繁杂事需要打理怕她一个人忙过来，所以就挑了个机灵的伙计过来帮忙。
　　“所以……”公孙筱玥有些犹豫的抬眼看着那人，人家沈重是好心，可这人情若是领了日后该怎么还啊，她最怕的就是欠人人情。
　　“小人叫沐九，您叫我阿九就成，”那人见公孙筱玥看完了信，便开口道，“掌柜的说让我这几日便留在小姐处帮忙，小姐随便给我安排个地方住便是，等过了清明我就会云霓坊。还有就是，小姐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重活儿粗活儿都行，我有的是力气。”
　　“那就有劳小兄弟了。”想了想，公孙筱玥还是点头应了。

　　左右是要请人帮忙，又何必矫情，这人情记住以后总能找到机会还吧。
　　“小姐言重了。”
　　多个精壮的小伙子帮忙怎么都是两样，打扫修缮奉茶献酒焚帛烧纸，还有为祭祖准备的手抄经文前前后后的事情忙活下来，总算是在清明那天将祭祖这件事安排的妥帖了。
　　忙完了该忙的正经事，王氏似乎也没有马上要回京城的意思，公孙筱玥这才算是觉得松了口气。
　　这阵子的忙让她多少忘了京城里的烦闷，加上她本就喜欢山野间的自在，赶上这样的春日，于是她便挑着天气好的日子带着梦儿一同去采采野菜，采采草药什么的，闲来无事一晃便能打发大半的光阴。
　　过了清明，沐九也自然就辞了公孙筱玥回了云霓坊。
　　不过沐九虽然走了，但沈重的这个人情公孙筱玥始终惦记着是个事儿，于是就总想着应该准备份礼物去当面谢谢人家。

　　原本公孙筱玥就是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再加上，回了乡下，王氏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对她格外严苛，所以公孙筱玥决定明天一早就去。
　　隔天，梦儿套了马车，公孙筱玥只对王氏说今日赶集，她想带梦儿去凑凑热闹。
　　王氏也不阻拦，两人便早早的出了村子往镇上去。
　　云霓坊是在江南起的家，所以在这里要找云霓坊的分店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沐九临走的时候也留了详细的地址。
　　公孙筱玥坐在马车里看着一路春色心情十分的不错。
　　“小姐，您说，咱们这礼是不是有点轻了？”
　　梦儿坐在公孙筱玥身边张望了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闲聊，“沈公子帮了咱们那么大的忙，您就拎两盒茶叶去谢人家，合适嘛。”
　　“两盒茶叶怎么了，”公孙筱玥眼望着窗外，不怎么上心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这两盒茶叶可是存了十年的白茶，所谓‘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这两盒茶叶现在市面上可价值不菲。”
　　“我是知道啊，”梦儿瘪嘴，“可沈公子未必知道啊。咱们去谢人家，却只拎了两盒茶叶，这……怎么看怎么都显得寒酸啊小姐。”
　　“什么叫‘寒酸’，”公孙筱玥拿白眼瞟她，“送茶叶就‘寒酸’？那送什么才不‘寒酸’？”
　　“至少……至少……”其实梦儿也想不出什么，沈重不缺吃穿更不缺钱，所以送礼什么的还真不知该从何下手。

　　主仆两一路拌嘴，一路马车摇摇晃晃的进了镇子。
　　这是离青竹村最近的一个镇子，也是沐九留下云霓坊最近一家分店的地址。
　　公孙筱玥本来也就没什么事儿，一路闲散的逛到云霓坊，送礼的东西没多少，自己这一路买的小东西到是不少，满满的装了半车，一边还掰着手指头算京城里的人还有谁没数到。
　　“小姐，到了。”
　　梦儿先一步跳下车，然后转身将公孙筱玥也从车上扶了下来。
　　公孙筱玥站在这家云霓坊门口微微蹙眉，不为别的，就是……就只是这家云霓坊怎么如此的冷清？这可跟京城里的光景差太远了。
　　梦儿进去找人，公孙筱玥就站在门口等着，左右这街上热闹的不行，可是这店里的生意怎么能如此冷清？除了伙计就没看见半个客人，难道是因为定位太高，所以平常百姓都光顾不起？
　　应该也不会吧，沈重不像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啊。
　　正想呐，梦儿带着沐九就从店里走了出来，沐九看见公孙筱玥便快走了两步上前施礼道，“公孙小姐。”

　　没见沈重，公孙筱玥不免有些意外，于是开口道，“沈老板不在？”
　　“是啊，掌柜的今日不在店里。”沐九如实道，“这几日掌柜的一直忙，很少来店里。”
　　“哦。”公孙筱玥应了一声，心里忽然生出些不好的感觉，沈重那边别是真出了什么事吧。
　　既然人不在，她和梦儿也没有多待的打算，将两盒茶叶交给沐九，公孙筱玥便打算再去别处逛逛，不管什么事儿，都是人家自己的事儿，没准还是生意上的事儿，她连沈重人都没碰到再多担心也是多余。
　　“公孙小姐……”见公孙筱玥要走，沐九拿着茶叶追了两步，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是有话想说。
　　公孙筱玥看他，见是这副模样便停了脚步道，“有事？”
　　“小人冒昧，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沐九心中挣扎，按理说这样的事不该对外人说，但公孙小姐怎么说也是他家掌柜的朋友，万一能帮上一二也未可知。
　　“我与你家掌柜是朋友，客气什么，有话但说无妨，”公孙筱玥直言。
　　“我家掌柜的遇到麻烦了，”沐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麻烦？你家掌柜到底……”
　　“沐九！”

　　公孙筱玥刚想问仔细，谁知却被老远传过来的声音打断，几个人寻声望去，不是沈重又是谁。
　　被当场抓了个正着，沐九有些惶恐不知该如何辩解，沈重从远处过来与公孙筱玥打了声招呼便看向沐九道，“你去忙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虽然有些生气，但好歹沐九也是一心向着他，所以沈重自然也说不出太重的话。
　　等沐九走了，公孙筱玥才笑着道，“沈大哥可有空，不如，一起走走，或者找个地方坐坐如何？”
　　沈重本是回来拿些东西，没成想会在这里碰见她，想了想，他点头道，“也好。”
　　两人并肩而行，梦儿与赶车车夫跟在后面，一路上穿街过巷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镇子边缘。
　　这儿有条小河，河边柳树正吐露着淡淡青色，稍远一点，和风暖阳下正有啄泥的春燕飞过，这样的日子适合闲庭信步的懒散，适合漫无目的的吟诗品茶，唯独……公孙筱玥再次看了看沈重的脸色，唯独不适合说那些正经事，不过看来这次的事情于他而言真的是大麻烦。
　　“说说吧，即便我真的帮不上忙，可是至少也能多个人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公孙筱玥道。

　　沈重不说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他只是不麻烦别人，更不愿麻烦她。
　　不过事已至此说说也无妨，想了想，沈重这才开口道，“年前我来江南谈好了一批蚕丝和坯布的生意，拟了契约也交了定金，按理说，从开春始，坯布就可以陆续发货了。从这里到京城，走水路快的话三五天慢的话七八天，怎么都到了，正好赶上春季的第一批新衣服上市所用，时间上本是富富有余。可是……”
　　“临时出了变故？”听到这儿公孙筱玥大概也能猜到后面的事是怎么回事了，她皱眉道，“他们为什么毁约？失信是大忌，而且，行商之人没道理有钱不争吧。”
　　“很简单，商人嘛，逐利无可厚非。”沈重苦笑，“有人出钱垄断了今年所有的春丝和坯布，他不止替那些人付清了违约金，而且还肯出双倍的价钱收购他们手中余下的存货。”
　　“这么大手笔，”公孙筱玥不置可否，只是接着问道，“你的对手？
　　”
　　“也不算是我的，”沈重道，“说起来，我不过是做成衣生意的，原本与他们做布匹买卖的本就没什么利益冲突。只是，今年我想自己试着织一些布用做云霓坊的成衣开发，二来也是想试试看能不能节约一些成本。云霓坊的成衣素来偏贵，那是因为我们一直用的都是上好的江南料，但现在云霓坊不止开在江南也开到了京都，那里百姓虽然不愁吃穿，但要他们花大钱买些华丽，却平时穿不上的衣服也不现实。”
　　“嗯。”这生意经公孙筱玥认同，虽说京城里的有钱人多，但百姓更多，高端市场固然重要，但平价市场也是市场，能争取没道理放弃，“所以，你去打听过究竟是谁垄断了这批布料和蚕丝的生意？”

　　“嗯。”沈重点头，“是江南的李家。历来，江南的蚕丝和布匹生意都是李家与白家掌控大头，零星的散户也不过就是维持个不亏不赚的平衡而已。白家还好，他们起家本不是靠着布匹的买卖，所以对我们这成衣商人还算客气，偶然还让上一份利。但李家本就是靠着蚕丝起的家，这两年，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些年更是想要独霸一方吞并江南的所有蚕丝生意。这几天我打听下来，说是李家今年接了皇家的买卖，所以就更有了鲸吞的资本，不止我云霓坊，别的成衣商也快让他们挤的活不下去了，还有那些蚕农，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有人跟他们在谈铺面的转让了。他们借着有钱有势拼命压低收购的价格，今年江南的蚕丝和布匹生意怕是要悬了，不知多少人要被他们逼的倾家荡产。”

　　沈重的话越说的明白，公孙筱玥的眉头就越紧，商人逐利无可厚非，但想要一家独大甚至“贪吃”至此，这么难看的“吃相”他们就不怕众怒难犯。
　　想了许久，公孙筱玥这才开口道，“沈大哥，你可愿意信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