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欢》洛无悔

35、万朵金莲彻夜明

　　小沙弥带着两个人在青石铺成的小路上走着，穿过一道道门，庙会上人群熙攘的声音渐渐远了。
　　夜色并不深，甚至天空中还能若隐若现的看见几颗暗淡的星星，可是公孙筱玥忽然有种静谧的感觉，那种从内心深处安静起来的感觉。
　　小沙弥手里只拿着一盏烛台，有风过时，那淡淡的烛光便摇曳起来让人更觉得恍惚。
　　时间不是穿梭而好像是静止了一样，即便还有三个人在，但公孙筱玥也仿佛听不走路的声音。
　　也许算是走进了寺庙的后院，所以，这里的路看起来并没有前面那么宽敞，地上的青石也没有前面那么光滑平整，走在上面能感觉到很明显的凹凸感，鞋底要是薄些就应该硌脚了。身两边，是那种只有寺庙里才能看见的土黄色的高墙，也许是因为常年供佛燃香的缘故，所以即便是走出好远，即便是身处屋外，但公孙筱玥依旧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香，那种只有寺庙里才会有的香。
　　当再也听不到人声的时候，柴蓉蓉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抓住了公孙筱玥的手臂。
　　也不知道这里算不算已经是到了后院，但这里前后左右已经不见半个人影。
　　只有他们三个。

　　“筱玥姐姐，要不，还是算了吧。”柴蓉蓉用只有她们两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
　　公孙筱玥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瞅着前面那个带路的小沙弥的背影，想着要不算了？
　　她到不怕会出什么事，好歹她们一个是柴王府的郡主一个是开封的小姐，她们若是真的在大相国寺出了事，别人先不说，单就展昭都不会善罢甘休。
　　她只是有些后悔不该让柴蓉蓉也一起跟来，小丫头毕竟年纪小，这一害怕没准要有好几天都睡不好，何必呐。
　　“二位施主，这里就是住持的房间，二位施主请稍等。”
　　就在公孙筱玥后悔柴蓉蓉害怕的功夫，小沙弥已经在一扇透着烛光的房门前站定。
　　他回身对公孙筱玥二人交代了一声，然后又重站回门前伸手轻叩了两下，叫了一声师傅。
　　很快，屋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小沙弥推门走了进去。
　　在公孙筱玥的概念里，这大相国寺的住持就算不是百十来岁的耄耋老者，但怎么也该是个六七十岁的睿智长者才对。
　　可听刚才的那个声音，公孙筱玥觉得这人大概也就四、五十岁，或者还能更年轻？
　　门从里面打开，小沙弥朝旁边让了一步，“二位施主请稍等。”
　　小沙弥进去没一会儿，出来的时候他将半掩的门又推开一些，“二位施主请进，师傅说，二位小姐可以就在这里做河灯。”
　　“多谢小师傅。”

　　公孙筱玥和柴蓉蓉双手合十，等那小沙弥走了，她俩才抬脚走进方丈的房间。
　　一步踏进门，公孙筱玥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方面阔耳的大和尚，眉眼间的笑像是能洞悉人心又像是能抚平所以心绪。
　　因为包老夫人礼佛，所以自来了汴梁之后公孙筱玥也没少去寺庙庵堂，但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这样一个真如佛陀般和尚。
　　公孙筱玥施礼时心中半分杂念都没有，大概这就是所谓得道高僧的气场。
　　抬头时，她的目光与那大和尚的目光相遇，那眸子里的沉稳与安详让她不自觉地将相一切心绪都平静了下来。
　　“阿弥陀佛。”大和尚含笑，声音低沉洪亮，“二位女施主请。”他朝身旁不远处的一个桌案示意道，“这里有二位施主要的纸笔烛蜡，只是……”
　　他本想问，话到嘴边却摇头轻笑道，“只是这里只有黄纸清烛，着实有些清淡，还请二位施主见谅。”
　　“方丈大师言重了，”公孙筱玥双眸微垂，语气中带着虔诚的敬畏，“民女二人一时兴起，提此无礼要求已是过分之举，大师宽厚为怀竟能应允，民女心中早已感激不尽。况且，在这佛堂庙宇之内用黄纸清烛许个心愿也是难得的缘分，所以我们还要多谢您慈悲成全之心。”
　　“阿弥陀佛。”
　　见公孙筱玥如此说大和尚也不再多言，只是稍稍朝一旁让了让，示意她们自便。
　　公孙筱玥和柴蓉蓉朝桌边走，没两步，她就看见半个隔断后面原来还有别人。
　　看清里面的人，公孙筱玥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还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里间靠窗，案榻上摆着一副棋局，看样子这棋局是刚刚开始，棋盘边，包璟铭正一手拿着一颗黑子琢磨着，另一边的座位却是空着，想来，她们进门前与包璟铭下棋的人应该就是方丈大师。
　　离棋案不远处还站着两个人。

　　展昭负手而立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他身边，包璟瑜手里端着一个茶盏。
　　估计这俩是在一旁观战的吧，因为她们突然的出现，棋局被打断，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她们身上。
　　见展昭也在，公孙筱玥心里忍不住想着，这地皮薄的着实是不禁念叨，刚刚说起他这还没出半个时辰就看见人了……她不着痕迹的让出些空间，也不经意的看向身后的柴蓉蓉。
　　这丫头现在应该是欢喜了吧，这还真要感谢那个任性的公主。
　　“展护卫，包家哥哥，”柴蓉蓉看见展昭自然是开心，她悄悄将手伸进袖中摸到那串珠串忍不住想着，也许这就缘分，之前心中的那些委屈和不快也随之散的无影无踪。
　　“小郡主。”包璟铭将手里的棋子落下，眼角的余光扫过她身旁的公孙筱玥，心想，又不知这丫头生出什么心思，外面那么多卖河灯的铺子，她偏要跑来这里自己做。
　　微微蹙眉间，他看向一旁站着的展昭，又或者，是因为知道展昭在这里，所以才特意拉着小郡主过来说要做河灯。
　　展昭到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淡淡笑着还礼，道，“展昭见过小郡主。”
　　到是包璟瑜，看见是进来的是她们两个，带着几分好奇的朝她们这边走了两步，一边开口问道，“公孙姐姐，你们怎么想起要自己做河灯了？外面那么多卖河灯的铺子，你们难道一盏喜欢的都没找到嘛。”
　　“外面哪还有河灯，”公孙筱玥觉得无奈又觉得有点可笑，不过她也没什么不高兴，所以也只是实话实说道，“外面所有的河灯都被安阳公主买走了，这会儿正让人往河里放呐。”
　　“全……”

　　包璟瑜讶异，不过展昭到是有些了然，而包璟铭因为从来没见过这安阳公主，所以自然也就不怎么明白个中因由。
　　展昭见包璟铭这神情，忍不住看着他笑道，“你还记得除夕那天晚上，万岁赐给筱玥的那把箜篌嘛。”
　　“嗯。”包璟铭点头。
　　于是，展昭接着道，“其实，原本那把箜篌应该算是这位安阳公主的囊中之物。据说，当今圣上兄弟姐妹并不多，所以，对这安阳公主甚是宠爱，以至这安阳公主的性子骄纵了些，但凡她喜欢的，总归会有人送到她手上，偏偏，那把箜篌却……”
　　“哦。”原来是这样，这次到是冤枉她了。包璟铭端着茶杯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甚至都没抬头。
　　不过展昭的话却换来公孙筱玥长长的一声叹息，这回她多少是真的觉得无奈，好好的为了把箜篌得罪一个公主，更不要说，她根本就不喜欢那把箜篌，现在那东西还供在她院子的二楼上，恐怕以后她都没什么再弹的兴趣。
　　而柴蓉蓉这会儿似乎也才方想明白为什么安阳公主要针对她们，原来是因为那晚吃饭时候的事，她拉着公孙筱玥的手安慰道，“筱玥姐姐莫怕，就算她是公主，只要我们离她远些，她也不敢将咱们如何。”
　　“嗯。”公孙筱玥点头。她也只能点头，不过依今天这架势看，这件事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过去，只是这些她当然不会对柴蓉蓉去说。
　　众人说话的功夫，住持大和尚已经坐回到棋盘边，他看了看棋局，伸手落下一籽，然后这才开口道，“阿弥陀佛，包施主，该你了。”
　　那边下棋的看棋的都默然无语，而桌边，柴蓉蓉看着一堆黄蜡纸和剪刀柳眉微蹙，抬头看向公孙筱玥道，“筱玥姐姐，这河灯该怎么做啊？”
　　公孙筱玥想了想，其实这河灯她也没做过，不过这蜡纸防水所以只要做出个花的形状让它能浮在水面上就可以了吧。

　　这些小东西对公孙筱玥来说实在也不算什么，她让柴蓉蓉将那些蜡纸都裁成了整整齐齐的正方形，中间又问住持大师要了一些稀烂的米粒，没多一会儿两个小丫头手里就多了好些形状各异大大小小的河灯。
　　虽然只是单一的黄色，但花瓣重叠玲珑精致也不觉得难看。
　　柴蓉蓉拿着一盏稍大的在手里摆弄，一抬眼，却看见公孙筱玥手里捧着一包鼓鼓囊囊的娟帕，娟帕里也不知道包着什么，“筱玥姐姐，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呀？”
　　“保密。”公孙筱玥朝她神秘的一笑，随即转头对展昭道，“展大哥，你们也一起来吧？你看，我们做了这么多河灯，够我们每人都许一个心愿。”
　　“阿弥陀佛。”
　　还没等展昭开口，桌边，住持大师已经浅笑着开口道，“承让了，包施主。”
　　“大师棋胜一筹，在下输得心服口服。”包璟铭起身施礼道。
　　大和尚脸上的笑意不减，也跟着起身略作还礼，眼神中带着长者才有的慈祥，“包施主过谦了，施主本是心胸疏阔之人，只是，此刻却似有所困顿，所以才会游移不定失了判断的心。”
　　“嗤~”
　　公孙筱玥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赶紧收敛神色，转头继续对展昭道，“展大哥，你对这里比较熟，你带我们去找一个人少的地方，我们把这些河灯放了吧。”
　　“好啊。”展昭笑着点头，然后转身朝向方丈大师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道，“师傅，那我们就先走了，我过几日再来看您。”
　　方丈大和尚并未去看展昭，而是缓缓的走了两步，喃喃道，“阿弥陀佛。世人皆言‘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可是在老衲看来，这世间本无所谓‘失’更无所谓‘得’，万法空相，心安，则万事通达。包施主不妨试试，放下心中执念，或许前面会有另一番天地也未可知。”
　　说完，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平静如水古井无波，只唇角还带着那一抹温和的笑看向展昭道，“去吧，你有你的正事要忙，自不必太过牵挂。”然后他又对公孙筱玥几个人道，“今日佳节，老衲祝愿几位施主都能得偿所愿顺遂安康，老衲这里就不远送了。”

　　几个人拜别了住持大和尚出了禅房，展昭带着众人一路向北，公孙筱玥落了数十步的距离跟在后面，包璟铭面无表情的与她并肩，“你这算是不屑一顾亦或是有恃无恐。”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公孙筱玥也不生气，她只是看着前面的三个人影，淡淡道，“你不觉得，这样其实挺好的。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小郡主此刻是快乐的，展大哥此刻也是开心的，至于你弟弟……”她朝他看了一眼，然后才接着道，“我觉得，他现在应该也挺高兴。”
　　包璟铭不语。
　　她似乎说的也没什么错，只是他习惯了她的诡谲狡诈，习惯了她人前人后的两副面孔，所以他的话也就自然而然就说出了口。
　　“感情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是非对错，也从来没有人能够左右，”公孙筱玥见包璟铭不说话也不在意，只是微微仰头看着淡淡的月色道，“我想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展大哥心里真的能容下小郡主，那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成人之美的事，何乐不为？你说呐。”
　　公孙筱玥脸上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然后转了话锋，“到是你，方才住持大师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有些事，明不明白和做不做的到是两回事。”包璟铭淡然道，“况且，即便我想放下，那些往事也都不可能一并抹杀，不是嘛。”
　　“也对。”公孙筱玥点头，“不过，总要试试。前尘不可追往事如烟，我们都是活人，总不能一直留在回忆里吧。”
　　“你这是，关心我？”包璟铭侧目，眼神里闪过一丝星芒。
　　公孙筱玥也不避闪，只是眸子里多了几分笑意，“就算是又如何？璟铭哥哥，我可是将你视作兄长亲人，关心自己的亲人难道有错？”
　　那一句“璟铭哥哥”让包璟铭忍不住皱眉，他收回视线重又抹掉了眼中的那一抹情绪，“这里没人，你的这句‘哥哥’我可担待不起。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我从来就不是你哥哥，你也从来未曾真的将我当成哥哥一般看待。”
　　话至此处，俩人算是彻底把天聊死了。
　　公孙筱玥不觉得生气因为他说的本来也没错，她只是觉得无趣，好在前面不远就能看见河了，公孙筱玥也不再与包璟铭闲聊只是快步追上展昭和柴蓉蓉道，“走啦，咱们放河灯去。”
　　民间的习俗，放下河灯时许下的心愿会随着水流飘向天河，若是被哪个路过的神仙看见，那他的心愿就会被满足。

　　所以女孩子特别喜欢，在河灯上许下一个心愿，给自己祈求一份美好的幸福。
　　柴蓉蓉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河灯放入水中，河灯上那一点如豆的烛火随着水流渐渐飘远，放的越多，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烛火便就越多。
　　公孙筱玥将一直护在怀里的娟帕放在地上，然后伸手从娟帕里拿起一个，转头对身边的柴蓉蓉道，“蓉蓉，给你看点好玩的。”
　　她将手里拿起的那一团纸小心的放在河面上，原本看着就是个纸团，谁知被放进水里以后却慢慢舒展开来，一点一点，像是悄然绽放的莲花。
　　柴蓉蓉惊喜的瞪圆了双眼，一半是惊讶一半是欢喜，“好漂亮！筱玥姐姐你真厉害！”
　　公孙筱玥但笑不语，只是伸手又从娟帕里拿起一个。
　　一朵，两朵，三朵……她将娟帕里包的纸团一个个放进水里，不多一会儿，水面上已经慢慢绽放开数不清的花朵。
　　公孙筱玥看着那些随水飘远的小花，喃喃道，“但愿，此刻的心愿，总有一天都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