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欢》洛无悔

2、人生的意义

　　景祐二年东京府汴梁

　　正是秋意浓时，开封府后厨的不远处，一个篱笆围成的小院。
　　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拿着锄头抱着酒坛忙的不亦乐乎。

　　怎么也还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干上一会儿活还是出了不少汗，梦儿将一坛子女儿红又拖又拽的搬到公孙筱玥身边，然后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忍不住开口道，“这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
　　“哎！”公孙筱玥站在半人多深的坑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梦儿严肃认真道，“我可警告你！爹知道没什么，你要是敢让我娘知道……”
　　“怎样！”
　　这样的威胁多了，梦儿也不怎么当真。
　　她歪着头看着自己的主子，眼神里不是惧怕却分明有几分俏皮和笑意，“小姐，您可别忘了，那春兰图奴婢可还没绣完呐。”
　　公孙筱玥的娘是苏州人，所以从小就言传身教的教公孙筱玥绣花做女工，偏偏，这些细巧活儿公孙筱玥看见就眼晕。五岁那年，她将一株草绣成了一团麻，十岁那年，她娘让她绣鸳鸯，最后，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绣的应该是只鸭子，十五岁以后，不管她娘让她绣什么，反正她都哄着梦儿绣了去交差，所以日久天长，梦儿也有了“拿捏”她的“把柄”，于是也有恃无恐起来。
　　“好你个死丫头！”

　　听梦儿说这话，公孙筱玥立刻就丢了手里的锄头作势要去打她，“看来我平日里真是待你太好了，你竟然威胁起我来！还敢拿春兰图威胁我！！那是你答应我的好么！你这死丫头，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话虽然说的狠，也摆出了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可两个小丫头你追我躲分明就是嬉戏。
　　小院里刚刚还夸张的有几声警告和求饶，渐渐却是只剩下两个玩疯了的小丫头的欢笑和轻语，闹了一阵，公孙筱玥这才累的一屁股跌坐进竹椅子里，“水！水！渴死我了！！”
　　“来了！来了！！”梦儿见自己小姐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讨水喝，于是赶忙从小几上倒了凉茶过来，“小姐您慢点，这水是冷的，喝的太急对身子不好！”
　　“嗯。”公孙筱玥皱眉却还是听了梦儿的话缓缓的吞咽着，这一世什么都好就是体寒腹痛这毛病还跟着她让也真是无语凝噎，她这一世的爹不知道想了多少方子，但就是只能防不能治，公孙筱玥将一杯水喝了一半，才缓过劲来道，“梦儿，今儿的日子你可得记着点，回头这酒我可是要挖出来喝的，你可别给忘了！”

　　“什么呀小姐，”梦儿道，“这女儿红可是要嫁人的时候才能开了喝，那有姑娘家自己将它挖出来的道理。”
　　“小姐我这儿有道理嘛？”公孙筱玥柳眉微竖的横了梦儿一眼，接着才随心随性的开口道，“在我这儿，本小姐就是道理！再说了，你听说过谁家嫁女儿的女儿红是姑娘自己埋的？那都姑娘出生的时候姑娘爹娘给藏的，所以啊……我这女儿红和嫁人的女儿红没关系！知道嘛！”
　　“知道了小姐。”
　　梦儿让这一串的“女儿红”给绕的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这女儿红和“嫁人的女儿红”究竟有何不同，反正她家小姐说了不同那肯定就是不同的，想了想，她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小姐，前几日，我听王府的小翠说，过两日京城有个书会，说是有好多公子小姐都要去呐，小姐，您去不去？”
　　“不去。”
　　公孙筱玥几乎是连想都没想就说了，梦儿有些不解的问，“为什么呀？小翠说，到时候会有好多书呐，小姐您不是最喜欢看书嘛。”
　　才不是好嘛！公孙筱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想了半天才说，“你说那个小翠是王安府上的那个小翠吧。”
　　“是啊。”梦儿点头，“前几日在胭脂铺子里遇见的，还有好几个京城旺门的小姐也都在，她们也都说要去呐。”
　　“是啊，都是商贾富族家里的小姐吧。”
　　公孙筱玥半仰起头看着梦儿在那想，不用说她也能猜到她想说什么，所以不等梦儿开口她便接着说道，“我不是轻视她们，只是一堆富家小姐聚在一起，不是聊脂粉就是聊公子，美其名曰‘书会’，但其实无聊的要死。”

　　见梦儿似懂非懂的点头，公孙筱玥这才抿嘴一笑，颇有些得意道，“你说胭脂吧，我是‘卖’胭脂的，她们是买胭脂，你说我能跟她们有什么好说的？你说是不是！还有公子，你要说公子吧，满京城里，最帅的几个公子天天都在眼皮子底下，都见过美玉了，谁还稀罕石头啊，你说是不是！”
　　“什么美玉石头？”
　　主仆俩在院子里聊天，冷不防竹栏门外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随着声落，院门被人推开，一个腰带佩剑身着蓝衫的年轻人就站在门外，“你们这是在说什么？不见得，是这院子里挖出美玉了不成？”
　　“展大哥，”见来人，公孙筱玥赶紧从椅子上起身行礼，一边悄悄将自己的衣袖放，“展大哥说笑了，这院子里怎么会挖出美玉来，我们只是在说前日在街上，有个铺面上有块玉佩质地实在是差的可以，就跟石头一样，还拿出来骗人，真是无良。”
　　公孙筱玥完全就是骗死人不偿命的信口胡诌，反正也不用她圆谎也没什么原则性的问题，所以她便更是说的顺嘴的不得了。
　　“是嘛？”展昭其实也并未听真切，他不过是从此处路过听见什么“美玉”“石头”之类，于是过来凑个热闹，这开封府里数这小丫头胆大俏皮偏又要装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他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阵仗，随即却是眼前一亮，“你们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女儿红？”
　　“这是外城陆家酒庄的女儿红，”公孙筱玥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一般，满脸竟是天真和无邪的模样，“不过这酒现在喝还差了些火候，所以我特地将它们先埋起来，等能喝的时候，玥儿一定给展大哥送去两坛。”

　　“只有两坛啊。”展昭眉眼含笑但神情里却是一副馋酒的模样，他就是喜欢看这丫头被逼的急了露出本性的样子。
　　“呃……要不……”两坛可就是五分之一啊，她总共也就才得了十坛好嘛！
　　公孙筱玥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他以为这陆家庄的酒是那么好买的嘛！
　　她怎么没看出来，这展昭看着谦谦君子的模样，实则却也是“酒鬼”来着，那有他这么“劫富济贫”的！
　　陆家庄的酒是贡酒，每年的那么零星几坛能落到皇城外面，那也都是有价无市，有钱都买不到！她想了多少办法才得来这十坛，原本还想着过年有个惊喜，现在可好，一下就没了两坛，若是再让白玉堂知道……哎~~~
　　“行了，行了，我不逗你了。怎么想起要将这酒埋在这儿？”
　　“灯下黑啊。”公孙筱玥说的理所当然，“你又不是不知道吕爷的脾气，若是让他知道我有这么好的酒，那等不到口感醇厚便要被他都拿去做菜了。”
　　“说的也是。”展昭笑着颔首。
　　吕爷，开封府的大厨，传说曾经是御厨出身。

　　一辈子研究做菜做饭，每每有所突破或是出新那就跟捡到了宝贝一样。他若是真的知道公孙筱玥这里有这么好的酒，那这些酒估计是真等不到醇厚就都要变成菜肴或是下菜的酒了。
　　展昭舒展神情在树下的另一张竹椅子上坐下，接着伸手在一旁的小几上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我那里找到两本有趣的书，有空的时候去拿吧。”他换了话题也不再提酒的事，似只是不在意的闲聊。
　　“好啊。”公孙筱玥欠身，“谢谢展大哥。”
　　展昭笑着摆手，“那么客气做什么。”他看着院子里除了酒坛还有一些植物放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但肯定是要种的没错，“这些是什么？都要种下嘛，需不需要帮忙？”
　　“好啊！”公孙筱玥也不客气，只是不似刚才那般恣意洒脱，她对展昭还是带着几分客气的，只是两人认识也有些日子了，依她对展昭的了解，偶尔“用用”也不算什么大事。
　　“这是我从花市里找来的菊花，那花农说，这是墨菊，若能养的好，那可是名品。”
　　“是嘛，”展昭点头，但他也不怎么懂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只是顺着公孙筱玥的话继续道，“春时见你在荷塘边种了好多草，这会儿又要种菊，你这是要当花娘嘛。”
　　“什么好多草，那是三白草，入药的。”公孙筱玥道。
　　“这个呐？”展昭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那堆墨菊，“也能入药？先生医人你便种药，看来你这是想要继承先生的衣钵做个济世救人的女大夫啊。”

　　“也不是，”医世活人那是需要功底的，就她这半吊子不学无术的手艺哪敢当大夫，公孙筱玥只笑着道，“不过是些普通的草药，就是种着玩。医人活命那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可不敢乱来。”
　　俩人坐在树下又闲聊了一会儿，梦儿特意去冲了一壶热茶，等歇的差不多了，三个人重又起身将院子里没干完的活拾了起来。
　　只不过，这次公孙筱玥也和梦儿一起成了打打下手的人，锄地填土这些重活都成了展昭的。
　　堂堂南侠，挽起袖子就成了农夫模样，公孙筱玥一边干活，一边忍不住的想，这大侠还真是亲和的没有一点架子。
　　三个人忙到日斜西山，淡淡的树影落在院子里，展昭这才站直身子长舒了口气，“总算是弄好了。”
　　“多谢展大哥。”公孙筱玥真心的道谢，“要不是今日展大哥来了，今天我们恐怕还弄不完呐。”

　　“何必言谢，举手之劳。”展昭拍了拍身上的土，没什么所谓的样子。
　　“那我们就回去了，等着酒能喝的时候一定先给展大哥送去。”
　　展昭是开封府四品的带刀护卫，所以在这后院自然是有自己的住处，只是公孙筱玥是开封府里的女眷，女眷有女眷住的地方，所以虽然两个人都是住在开封府后院，但却还是要走上一段才能到各自住的地方。
　　两人道别，梦儿随着公孙筱玥往自己的院子里走，路上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姐，您说，展大人会不会去跟老爷说？”
　　“应该不会吧。”不过这事儿公孙筱玥还真吃不准，她皱眉抬眼望着天，半天才撇着嘴道，“说也没事，不过是埋了几坛酒而已，爹也不会说什么的，只要不让娘知道就好。”
　　“小姐您也真是奇怪，”路上没遇到旁人，所以梦儿说话的语气也随意了几分，“别人家的小姐都是喜欢什么书画琴曲，胭脂水粉只类，可您偏偏喜欢什么草药木头酒……您可是大家小姐呀，怎么会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瞎说！草药什么的，那是爹喜欢！再说，木头和酒哪里就奇怪了！”公孙筱玥不屑的哼哼，“你懂什么，我喜欢的东西都是有情有义有温度的东西，那些什么琴棋书画胭脂水粉的，俗！而我呐，我这叫人生追求，追求！你懂嘛。”
　　“木头和酒怎么就有情有义了？”梦儿没怎么听懂，想想她开口问道，“什么叫‘追求’？”
　　“呃~”这个问题比较深奥，公孙筱玥拧着眉毛想了半天，然后才开口说道，“‘追求’就是未来我想要的生活，也是未来人生的意义。”
　　“小姐的未来人生意义就是药材木头和酒？”梦儿似懂非懂的问。
　　“错！”公孙筱玥展颜大笑，“我未来人生的意义就是好吃懒做醉生梦死。”
　　“什么嘛！”梦儿想了想才觉得自己大概是又被骗了，她不高兴的瞪了一眼公孙筱玥，可惜，公孙筱玥已经笑着跑出老远，她只能无奈追上，“等等我小姐！”
　　等这主仆二人走远，另一条相近的路旁，一丛葱翠的竹影后，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转出那片影子。

　　“好吃懒做，醉生梦死。”
　　白玉堂眉头微蹙看向远处的目光古井无波如深潭一般，这样的想法与纨绔子弟有何不同？
　　他心里生出一丝厌恶与不屑，但也不过就是一念，随即他的脑海中便闪过她清透的目光，这样的话在她而言，怕也并非他所想的那样吧。
　　那主仆二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白玉堂也收了目光往自己的小院走去，他无意窥探却似乎时时处处都能遇见，这开封府竟真的散漫至此嘛。

　　PS.今日三更上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