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欢》洛无悔

16、做个朋友吧

　　公孙筱玥与云来楼并无半点瓜葛，但只要她出现，这里总归会有一间雅致的房间留给她。
　　进了顶楼风景最好的一间厢房，梦儿早已等在屋里，见公孙筱玥他们进来，她开心的迎到门口，“小姐您总算来了。”
　　“东西都送到了？”公孙筱玥真想把帽子摘下透透气，这看不见东西的感觉可真难受。
　　“嗯，送到了。”梦儿也不多说，只开口道，“大师傅刚才派人来说，他今儿中午还有两桌没做完，所以让咱们先吃，他忙完就过来。”
　　“嗯。”公孙筱玥随便找了个桌边的位置坐下，然后对身边的梦儿和徐虎道，“你们也坐下吧。”
　　梦儿自然是高兴，和主子坐在一个桌上吃饭，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对来她说没什么，可是徐虎却是立而不坐，公孙筱玥让帽纱挡着也只能看见桌边的座位空着，于是微微仰头看着他的方向道，“坐下吃饭。”

　　徐虎没动，只是开口道，“三小姐，这不合规矩。”
　　公孙筱玥真心抓狂，她试着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才缓缓道，“在我这儿，我就是规矩。”
　　“我……”
　　徐虎还想说什么，公孙筱玥已经抬手打断他道，“趁着这会儿没事，我想，我还是应该把话跟你说清楚。当初我们素不相识，我不过只是于心不忍，那时候我没想过让你报答我什么，最多也就是想着日后，等你有钱能把那一百两银子还给我。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这么多年，就算偶然见面，咱们也不能再算是陌生了吧，就算你不愿把我当个朋友，好歹咱们也能算是熟人，我出钱帮个熟人，这也算说的过去吧！你干嘛非要当我是恩人，就不能只当是个朋友嘛？”
　　“我……”徐虎彻底愣了，他没想到她竟愿意将他当成朋友，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话。
　　见他“我”了半天也没下文，梦儿忍不住开口道，“怎么，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家小姐不配和你做朋友吧？”
　　“当然不是！”

　　徐虎慌忙答道，其实梦儿不过是故意这么说罢了，见他上当，她只用下巴指了指身边的座位，道，“不是就坐下呗。云来楼的东西，可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到的。”
　　“多谢三小姐。”徐虎只能坐下，可还是觉得哪里都别扭，坐在桌边，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和脚该放在什么地方。
　　“喝一杯吧。”公孙筱玥将酒满上，“从今日起，这里没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若你愿将我当朋友，日后咱们一切如常，若你不愿意，吃完这顿饭，以后咱们便天涯陌路不再往来。”
　　徐虎端着杯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他闷掉杯子里的酒缓缓开口道，“我叫徐虎，淮南宿州人，今年二十有三，家中独子，父母……”
　　父母双亡。公孙筱玥觉得他这话听着怎么都像是相亲的开场白，她实在很想笑，但这最后的一句话又让她怎么都笑不出来。
　　当初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码头上与人抢一份差事，一个饿了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的人却硬要扛起三个实实成成的大麻袋，在公孙筱玥的印象里，那是只有电视里才会有的情节。
　　他被压的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但却倔强一定要挣到那份工作，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父母双亲等着他的工钱活命。

　　公孙筱玥记得那年天灾，很多饥民流离在外城乞讨，包拯和她爹在衙门口开了粥铺，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饿死。
　　她一时意气给了他一百两银子，那是当时她手上能拿出来的全部银两。
　　原本以为可以活人一命，谁成想却成了他安葬双亲的奠纸钱。
　　想想让人唏嘘，公孙筱玥放下手里的杯子不知该如何接话。是她说大家可以做朋友，现在人家如实相告，她却还遮遮掩掩，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公孙筱玥正想伸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徐虎和梦儿匆忙起身，门外的人已经推门而入。
　　转过屏风，来人是个五十岁上下身形健硕的中年人，笑容可掬眉眼间全都带着和善，只见他躬一礼，笑着开口道，“三小姐久等，失礼，失礼！”
　　公孙筱玥起身拢了拢衣袖道了万福，这才开口轻声道，“刘师傅何必客气，这一桌子的美味珍馐，在下还未谢过您呐。”
　　公孙筱玥悄悄吐了口气，她是真快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应该的，应该的，”刘大厨从身后的小二手里拿过一壶酒，走到公孙筱玥身边道，“前几日得了一坛上好的芦花白，清淡，爽口，特意拿过来给三小姐助助兴。”
　　“您费心了。”公孙筱玥欠了欠身，随后谦让道，“刘师傅如若忙完了，不妨一同坐下喝一杯。”
　　“我就不坐了，”刘大厨放下手里的酒，然后抱歉的朝公孙筱玥拱手道，“下面还一堆事儿，我也坐不住……”

　　后面的话他也不再往下说，公孙筱玥也不再留，只是朝梦儿稍作示意，梦儿从墙边的小几上拿起一摞纸放在刘大厨跟前的桌上，公孙筱玥一摊手道，“这是最近的几道新菜，刘师傅您先试试，关键的几处我已特别标注，若您还有什么疑问，只管来说。”
　　“好好好，”刘大厨搓着手拿起那一摞纸，一脸的笑意像极了庙堂上供奉的神佛，“那我先去试试，三小姐您也慢慢吃着，还想吃什么跟他们说，千万别客气。”
　　等刘大厨跟小二都出去了，徐虎这才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的问，“那是？”
　　以前来云来楼，他从不进屋，所以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位云来楼的掌勺大厨在屋子里得了什么好东西。
　　今天这是他第一看见刘大厨手里拿的什么，一摞纸罢了，怎么看他却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菜谱。”梦儿等门关严实，这才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你以为这刘大厨为什么能扬名京城，他靠的全是我们家小姐的菜谱。”
　　“也不全是。”公孙筱玥道，“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凡事都要讲个因缘际会，我的东西再好，放在一个不懂的人手里，也不过就是废纸而已。”

　　“知道了小姐。”梦儿悄悄朝徐虎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徐虎觉得这丫头有趣，不觉就露出一个笑容，“原来如此，这么说，这一桌子美味佳肴，其实也算是三小姐做的。”
　　“那是。”梦儿一抬下巴，与有荣焉的模样。
　　徐虎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梦儿多少算是个直肠子，个性又单纯，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也还不算冷场。
　　公孙筱玥经刘大厨这么一打岔心思也沉静下来，即便坦诚也该找个合适的机会，来日方长也不再一时一刻，于是她便也没再多说只听梦儿在那里和徐虎闲聊。
　　吃东西不怎么方便，于是也只是偶尔浅尝辄止的随便敷衍两口，她还要在这儿耗到日落，时间还长着呐。
　　徐虎不是个善与人聊天的人，所以一顿饭下来到是只有梦儿说的最多。
　　吃过午饭，云来楼的小二撤了宴席送来茶水点心，公孙筱玥走到窗边，那里放着一架上好的古琴。
　　原本弹琴这么无聊的事不是她想做的，看看风景喝喝茶岂不更是惬意自在，可她带着厚厚的斗笠干什么都不方便。
　　闲走了几步她坐在古琴前，纤纤玉指落在琴弦上，空灵婉转，随风飘散。
　　梦儿在古琴旁燃起一柱香，随着旋律和香气，公孙筱玥仿佛看见遥远的自己，另一个世界熙攘人群里的自己。

　　相隔不远，白玉堂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耳畔萦绕的琴音让他稍稍忘了动作。
　　白玉堂来云来楼也是吃饭，不过他的那间厢房是在转角最僻静处。
　　这是白家常年包的一间，不管有没有人来吃饭，这间房总归是留着。
　　今儿白玉堂也不知怎么就走进来了，刚走到房门口的时候他看见楼梯上的那一幕，这会儿，他正一个人自斟自饮，想着要怎么查查那个三小姐的背景，忽然就听见窗外就飘来隐隐约约的琴声。
　　他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子，琴声更真切了些，弹的是《高山流水》，巍巍洋洋清澈透骨，听了一会儿，白玉堂却突然皱了皱眉，因为他在琴音中听出了悲伤的情愫。
　　虽然伯牙焚琴的确是有知音难觅之意，但这琴音的悲伤却似乎不是因为知己难寻，而是……正当他想着是什么的时候，琴声却突然断了。
　　白玉堂的心里无端的升起一丝失落，所谓知音难觅，入心的琴音又怎是说遇就能遇见。
　　放下白玉堂不提，那边公孙筱玥的厢房门口，一个大红大绿的半老徐娘也是一脸笑意的等在门口。
　　徐虎开了门问了姓名，但却没让她进去。

　　不多会儿，梦儿提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走到门口，开口道，“这里是二十盒唇脂，十盒胭脂，一共是二百两。”
　　“多谢姑娘。”那人拿了东西付了银子，转身走了。
　　梦儿拿着银子交给徐虎，然后走到公孙筱玥身边道，“小姐，这么多银子，咱们等会儿都跟刘大厨换成银票啊？”
　　“留些吧。”公孙筱玥想了想，“你和虎子一人留五十两，给我留个一百两左右，剩下的就都换成银票吧。”
　　“知道了。”梦儿点头。
　　徐虎却摇头道，“我不能再拿三小姐的银子了，之前的银子我还……”
　　“有什么能不能的，”钱财公孙筱玥一向看的极重也极轻，她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你要实在心里不舒服就写欠条，银子你先拿着用，既然决定留下，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就当防身也好。”
　　“多谢三小姐。”徐虎不再推让。似乎，她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整个下午，形形色色的人来拿货，各有各的长相各有各的韵味，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这些身上都带着浓浓的脂粉气。

　　刚开始徐虎一开门还能被那脂粉气醺的一阵头晕，可渐渐他也习惯了，习惯到后来都有些分不清门外的脂粉气和屋子里的熏香哪个更好闻些。
　　事先搬上来的盒子一个个被人拿走，徐虎也总算是弄明白那些盒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了，他心里忍不住好奇，这位三小姐究竟何许人也，她怎么一面精通着厨艺，一面又能将这胭脂水粉做的如此深得人心，甚至于，她还会写曲子，她究竟还有多少懂的会的。
　　申时过后，那位筹了钱的管事带着银子过来，公孙筱玥如约将几页歌谱给他。
　　那人也是一脸欣慰安稳，徐虎将银子放在一处，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等最后刘大厨带着一个小二回来，屋子里已经堆了小半座山的银子，刘大厨身后小二放下手里的托盘转身走了，刘大厨这才在桌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三小姐的才思果然与众不同，这是小姐今日写的，小姐要不要也试试？”

　　“夕儿。”公孙筱玥朝梦儿抬了抬手，然后才对刘大厨道，“还是您手艺好，同样的东西，放在别人手里未必就能做出如此佳肴。”
　　“夕儿”这是两人事先就商量好的，在外人面前，将“梦”字拆开便是另一个名字，梦儿早已习惯，她一点都没客气，自己拿起筷子不算还不忘递给徐虎一双筷子。
　　“好吃！”
　　托盘里一共放着四盘菜和一个汤盅，徐虎在其中的一个盘子里夹起一筷子菜送进嘴里，脆爽滑嫩回味里还带着一丝的甜，可这分明是苦瓜。
　　他不像梦儿吃的那么夸张，但却也忍不住每一样都尝了一口。
　　公孙筱玥坐在桌边客气的和刘大厨聊了两句，不多会儿功夫，刚才端托盘的小二便又带着一位账房先生又走了进来，“刘师傅，孙先生来了。”
　　“好。”

　　刘大厨在桌边给刚进来的账房先生让出个地方，然后才对公孙筱玥道，“三小姐，咱们开始吧。”
　　“好。”公孙筱玥示意梦儿和徐虎将刚收来的银子都搬到桌边，然后几个人就开始逐一清点，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阵，最后加上刘师傅付的一份，公孙筱玥这一天总共赚了七百六十两银子外带一顿中饭。
　　从云来楼里出来，徐虎驾着马车朝城外走去，梦儿坐在他身边，见他不说话，于是开口道，“你是不是特奇怪？”
　　“什么？”
　　徐虎不明白的看她，梦儿抿嘴道，“你是不是特别奇怪，同样都是银票，小姐干嘛非要为难那位乐坊管事的。”
　　“我……”徐虎咯愣了一下，他刚才的确是想这事来着，不过他也没想着是为难，三小姐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她不是那种会故意为难别人的人。
　　前面的事儿梦儿不知道，她只知道那管事是因为不能用银票，所以才特意又跑了一趟来送银子的，她将一张展开的银票放在徐虎跟前指给他看，“云来楼的银票跟别的银票不同，他们是专用白家万宝银号的银票，这才是小姐只在他们那兑银票的原因。”

　　既然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梦儿自然是明白公孙筱玥将徐虎当自己人的用意，所以她也不遮掩直接就把实话都说给徐虎听，其实也算是给他提个醒，只听她继续说道，“万宝银号是白家的银号，他们的银票不止全国通兑，而且还很难追查。虽然我们没做什么亏心的事儿，但小姐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大笔的银两过账，就是踪影，万一哪天要是有人想打我们小姐的主意，这就是授人以柄。”
　　听梦儿在外面说的头头是道，公孙筱玥忍不住笑着开口道，“就你知道的多，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授人以柄的话？咱们是没做什么亏心的事，可听你这话，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还是理亏。”
　　顿了顿，她这才转向徐虎道，“今日时机不对，有些事你也容我再想想，总之咱们是朋友就来日方长，日后总有机会咱们可以以诚相待。”
　　“好吧，好吧，我错了。”梦儿嘟了嘟嘴，转头对徐虎道，“我刚才说的不算，我们小姐之所以只用万宝银号的银票只是因为他们信誉好。”

　　“知道了。”徐虎微微扬起唇角笑了笑，语过他渐渐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三小姐这是哪里话，从始至终，我徐虎从未觉得小姐有不真不实之处，小姐这样说就是让我徐虎无地自处，以后这样的话小姐就别想了，您愿意告诉我的就是该我知道的，您没告诉我的自然也有您的苦衷，早晚等您想说的时候自然就说了。”
　　“嗯。”这话通达，听着也没毛病，公孙筱玥想想也只能点头。
　　不过梦儿的话徐虎还是上了几分在心里，不管三小姐为何会如此行事，但以后事关三小姐行踪都要加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