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传》萨拉汗丁

57、书

　　和王博之前，破旧的小学完全不同，这座初中设施十分完善，除了建造的地势不甚好之外，其余的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小图书馆，专门提供些课外读物给到学生。

　　时光在这午后的光芒内凝结，王博熟练的出示读者证，空气里弥漫着油墨的味道，非常地特殊，天花板上的风扇仍在吱呀转着。

　　自他们那日回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了一般，点朱已经许久不见，而赵子辛，也更加忙碌起来，每日，二人唯一的交集，就是在睡前，互相聊聊一天的见闻。

　　在王博的印象里，赵子辛的眉头一直是皱着的，虽然他每次在同自己聊天的时候，总会竭尽全力地放缓自己的情绪，但是，某种特殊的感觉，让王博下意识地感觉到，赵子辛压抑着某种躁动。

　　这种躁动，在宿舍边栽种的洁白花儿盛开后，更加地强烈起来。

　　王博对此选择了下意识地回避，他感觉到一阵心慌，仿佛有着绝世珍宝的秘密被他藏在心中，就怕被歹人知晓喽，被生生挖去一块。

　　日子这么平淡下来，赵子辛仍然是学校里，见首不见尾的学霸奇人，而王博，则是他身边隐形的小跟班，学习很差，没有一技之长，唯一有点出彩的长相，也在贫穷和自卑气质的双重掩映下，显得平平无奇起来。

　　每个班级总会有这样的小透明，就连老师，对这个忽然出现的插班生，也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他好好学，不扰到别人，也就罢了。

　　最近的一次考试，不出意外的，赵子辛又是全校第三，而王博，则排到了班级里的倒数第四。他扪心问：自己明明也是用心去学了，怎么就会差这么多呢？

　　但是王博无人去说，就连他最好的朋友赵子辛，他也没办法开口，因为内心里那一小点的仅存的自卑，让他无法开口。明明不应该这样的，王博如是想到，他们什么都一起面对了，但是这个小小的难题，却如此难倒了他。

　　偶尔的一次机会，王博借到了一本小说，那是班里的老好人——小白见他可怜，借给他的：为什么一直看着窗外？自习课可以看些课外书，这本书借给你看？

　　无论这种善意是如何来的，当时王博的感受却只有感动，他珍重地翻开了第一页，并且因此把小白当成了很好的朋友——虽然他并不怎么搭理王博。
　　熟络地将小说放回它原有的位置，王博下意识地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快下午一点了，又要开始下午的课程。一想到连续三节的物理课，王博就感觉头要炸开了，物理老师隐藏在眼镜下的犀利眼神，会随时将打瞌睡的王博给惊喜。

　　他的手指在书架间浏览，寻找着感兴趣的书籍，出于某种天生的天赋，王博对于这种纪实文学十分地感兴趣，他甚至开始看些红色书籍，即使他看不懂。

　　手指停住了，书扉上，写着四个大字——《树犹如此》，他抽出书本，书的封面非常简单，带着些陈旧的意味来，一支墨般的树枝延展开来，在一瞬间触动他的心。

　　这是王博数次被罚站的一次，他又在物理课上睡着了，物理老师习以为常地继续讲他的课，周围同学的瞥视飞来飞去，但是王博的精神世界在此时正在翻天覆地。

　　那些文字就这么汇集起来，将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就这么温和而不容拒绝地塞进王博的世界里，里面蕴藏着的所有情感，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深刻，而难以解脱的爱，让王博几乎想流出泪来。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背起书包，走到食堂去吃饭，然后，回到宿舍的，王博坐在小沙发里，没有开灯，昏黄的台灯侧映着他，失魂落魄一般，如同得知落选的秀才。

　　赵子辛开灯的时候明显吓了一跳，镇静一下，道：“还以为你没回来呢，怎么不开灯？”他放好书包，转过身来，见王博两眼通红，脸上泪痕未干，先是愣了一下，马上扶着王博的胳膊道：“这是怎么了？啊，谁欺负你了……别哭，小博……”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连忙将王博搂入怀中，听见他的啜泣，内心仿佛有刀在割。

　　“我……我没事，就是，看了书……”王博从怀里探出头来，抽泣着道，他终于缓过来了，亲近人的怀抱让他得到了莫大的力量支持，文字的力量慢慢退去，仅剩下那些混乱的情感，在微弱地影响着他。

　　赵子辛见他情况还好，连忙去了水房，拧了块毛巾出来，给王博擦拭脏兮兮的脸颊：“天气这么热也不知道开风扇，还有，看得什么书呢？我可是知道你分数考得怎么样的，可别天天看闲书了，知道的吗？”

　　“知道的……”王博呆呆地看着赵子辛认真的为他擦拭，好看的瞳孔透过金丝眼镜，正在专注地看着自己，难以控制的，甚至在发觉之前，手指便触到了赵子辛的额边。
　　赵子辛：“？？”

　　“怎么了？”赵子辛将他的手指裹住，将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关怀地同王博对视：“是不是我最近太忙了，你觉得一个人无聊了是不？”

　　王博吞咽了下，一时间，空气中的氛围暧昧起来，王博甚至能听到自己砰砰直跳的内心，仿佛有个声音在肆虐，在狂吼。

　　但是他努力用着最平淡的声音，道：“没有……嗯，可能是有一点，但是我会努力调节的，子辛你也要忙自己的事，对吗？”

　　“嗯……”赵子辛的声音也有些不自在，他马上接道：“我去下厕所。”

　　“好，”王博的目光跟随着厕所关上的门，他深呼吸了一下，大声问道：“子辛，你这几天有空的话，教我学物理吧？”

　　过了许久，厕所里传来赵子辛闷闷地声音：“好……”

　　王博时常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又觉得，正是这种一无所有，让他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而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都要努力去争取，去得到。这是他内心里，最简单朴素的思想。

　　他开始尝试着去做自己讨厌的事情，在天书般的物理课程上，记起来笔记，在自己擅长的常规两科上更加刻苦。

　　王博用了短短的两周，两周里的每个午后，他都窝在图书馆的角落里，躲避着所有人，通过书本，和伟大的灵魂进行共鸣，他仿佛找到了一种诀窍，摆脱对于现实的困境和苦闷，那种旁人的不理解，还有斥责与蔑视，在这么一瞬间，被他短暂地无视。

　　他满满地记满了物理课本的记录，每天早晨，都会提早起来，用着他完全不着调，如同鸭嗓般的发音，读他难以理解的英文单词，这种笨拙的方法，让他能够以数倍的努力，来换来一点点的进步。

　　他从十个单词都听不到，到十之有一，就是这么一点点地进步，都让王博感觉十分的兴奋。一直以来，对于未来道路十分迷茫的他，通过与先哲们的对话，通过对他们的经历的了解，终于确定了他一定要坚持的东西——他要考上更好的学校，他要和赵子辛一起去更大的世界！

　　为此，他不怕所有的困难，即使，那些努力可能收效甚微，他也要去试试。王博在黑暗的操场角落里，借着校外残余的路灯，不断地向前跑，他额上汗如雨下，目光里只有这条道路。

　　“你最近，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马青峰一个响指，在赵子的面前打响，后者猛然惊醒，随即脸红起来，道歉道：“对不起，老师……”

　　马青峰不正经地靠在桌面上，脸上探究的神情带上几分玩味：“你这小子，看样子是思春了？看上哪个漂亮小姑娘了？”

　　“没有的，老师。”赵子辛震惊道，他的手握上鼠标，却只是无序地在屏幕上滑动，光标在最后一个字母后面跳动，停在原地。

　　马青峰直接将显示屏关了，低声道：“老师可以理解你们年轻人，想当年我也是做过些荒唐事的。但是，老师要告诉你，如果要做出点有用的东西来，儿女情长会有很大的影响的，就算你是不世出的天才，也一样逃不过。更何况，你不是。”

　　“是，老师……”

　　“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学校那边，是因为我，才给你拨了这么多的经费，要是做不出来东西，那我是没法交代的。你老实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想现在就谈恋爱，那明明白白跟我说，我会适当把你的项目，分给别人做。”这番话已经是十分严厉了，即使马青峰是用着陈述语气说出来，赵子辛仍然感觉到沉重，他马上辩解道:“不是的老师，我没有您说的，想恋爱的想法，更何况，这太遥远了……我现在想着的，就只是好好地把项目做好，然后和小博一起去上高中……”

　　“那就好。我看你是太累了，先休息下吧，别累坏了身子……”

　　“好，我知道了，谢谢老师……”赵子辛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并不刺眼，只让人感到温暖。他拿出钱包，小心地翻开夹层——一张两人的合照躺在夹层里：王博咧嘴，开心地大笑，而赵子辛拦着他的肩膀，嘴角微微扬起，面上却装作大人的样子，十分沉稳。

　　赵子辛小心地收起钱包，望着远处的校园，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