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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听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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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朝太子读书,总是有小书童伺候在侧,程晏不同,他有小侍女。
我乃小侍女本人。
这说起来,还要怪陛下。听翠枳说,就是因为于美人怀孕一事,娘娘的娘家人才着急要太子听学的。
本来程晏到了两岁多,有一个小书童陪在他身边,带书带水带糕点的也就不成问题了。
可程晏还没有两岁,他离了熟悉的人,要哭闹许久。
陛下问娘娘,玉禾殿可有同程晏玩的亲近的小太监。
娘娘默了片刻,喊我到近前,笑盈盈地对陛下说:“书书照顾阿晏这么久,阿晏同她最亲,离了她跟我也要哭闹,要不让书书去吧?”
陛下看了看娘娘,又看了看我,我瞪大眼晴表明自己的忠心,陛下忽然就笑了。
他说:“也好,有书书这丫头看着,朕也放心。”
娘娘舒了一口气,称是。
“玉茗——”陛下忽然叫了娘娘的小名,我愣神之下去看娘娘,见到娘娘果然也愣了。
“于冉身体不适,闹得很,朕答应她今日去她那里。”
陛下背着阳光站着,投下的阴影挡住了娘娘的表情,但娘娘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浅笑。
娘娘说:“诺。”
陛下便低低笑了一声,夸娘娘蕙质兰心。
陛下走后,娘娘对我说:“书书,好好照顾阿晏。”
我谨尊娘娘的嘱咐,好好照顾着程晏。在玉禾殿还能得到一两声翠枳的夸奖,到了尚墨轩张子安这里,就成了锦上绣花,招他烦得很。
彼时小太子不肯安分坐着,总要起来,我就抱着程晏,先坐在蒲垫上,将他圈进自己怀里,拿着桃酥哄他。
太傅大人在一旁冷眼旁观。
过了片刻,他上前来,问我:“太子可会认字了?”
我:“……”好想口吐芬芳。
笑话!程晏他一个半大的孩子认什么字?
我瞪着张子安,他像是也觉得不妥,坐在对面,叹口气。
我很开心,我觉得与我相比,太傅此刻更像个废物。
小轩外春意融融,有几片叶子跌落进来,我指着问张子安:“太傅,可会吹曲儿?”
程晏对曲子倒是情有独钟,平日里闹腾时,若是娘娘哼上一段曲子,他便乖乖安静了。
我嘴笨,当然不会唱,况且我也想逗逗张子安。
问完后我见张子安果然眼角跳了下,他仿佛在确定他有没有听错,但最终他点了点头。
我等了片刻,不见他动弹,很奇怪:“我的暗示这么不明显吗?”
张子安大抵是觉得我把他想的太有能耐,他笑了好一阵儿,这才解释,说只有话本上才会写些摘叶吹奏的戏码。
我大失所望。
程晏也挺配合,身子扭着扭着,见自己挣不开我的怀抱,决定昏昏欲睡。
啧,太傅,你这不行啊!以后还这么镇住这个小霸王?
我大感惋惜,下一刻却见到张子安拿出袖中的陶笛,定定看了我一眼,垂眸吹了起来。
音调很低,他吹得也很缓慢,我默默听了片刻,低头看程晏,小孩子已经抢先一步,睡着了。
我将程晏拢紧一些,搂着他让小太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仰着头听太傅大人一曲奏完。
张子安也见到了程晏的睡样。
严厉的太傅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把学生唤醒。
他要说什么,我连忙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并指了指怀中的程晏。
人家睡都睡了,您就别折腾了,成不成?!
张子安便闭了嘴,只是望着程晏,过了片刻,他轻声道:“太子今日的课业便到这吧。”
我一乐,瞧着他这般举旗投降的模样,觉得开心。
但程晏睡着了,他的起床气很大,我也不想让他被弄醒闹脾气,只好陪他坐着。
张子安理理自己的袖襟,做出一副要走的姿态,我见到生气极了。
这不公平!明明是他负责教程晏,为什么到最后这家伙啥也没干,倒叫我坐在这抱着小太子苦等?!
总之,我得拖住他,这样才划算一些!
“太傅大人这么急着走,是要回府见夫人了?”
话问出口了,我才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妥。
好像跟查人家家底一样,这关我什么事!竟然还问!
我见到太傅大人挺拔的腰身一顿,他转过身来,眸中带了一丝探究,又像是怅然。
“我家中并无妻室。”
我眯了眼睛,觉得他这样一个样貌英俊的好儿郎,怎么也不愁找媳妇。
传言太傅弱冠时,京中倾心于他的女子一竿子下去能砸到好几个,太傅大人却看都不看上一眼。
真叫人好生伤心。
当然,这些市井传言我是听采办的小宫女说的,真假也未可知。
谁知道他有没有金屋藏娇,或者将中意之人放在心里,谁也不让知道呢?
张子安大约见我没有说话,默默看了我一眼,走了。
算了,我认命般抱着程晏,很是怅然。
过了一会儿,我的脚麻了。程晏是一日比一日的重,这片刻功夫,我的脚已经没了知觉。
我很伤心。
我觉得再过一些时日,我怕是抱不动程晏了。
好不容易等到程晏醒过来,他睡得嘴角留了些口水,我掏出帕子替他擦去,小孩子瞪大了一双圆圆的眼晴看着我,又想起什么,转头四顾。
“你老师走啦!”我松了抱着他的手。
程晏一撒手,就欢快地围着桌案奔跑绕圈,他平日里总是在娘娘的玉禾殿里呆着,见到新地方总归觉得新奇。
我站起身扶着桌案,龇牙咧嘴忍到脚上的酸麻感消退,准备去拉程晏回玉禾殿,结果程晏先撞到我这里,拉起我的手领我去看案上的镇尺。
“书书!”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指给我看,很开心。
我跟着程晏笑,告诉他:“太子,那个是镇尺。”
我重复着“镇尺”这一词,程晏跟着念了一句,也不知懂没懂,又抓起毛笔玩。
按理说,太子今日刚听学,布置的一切物件都应该是新的,但是毛笔的尖端却晕着墨。
我这才注意到,砚台中有一小块墨水。
应当是张子安动过了,我匆忙间只能想到这。
因为程晏这个小祖宗抓了毛笔,惹了一手的墨,他见到自己黑乎乎的小手,开心地又拍了拍自己的脸。
下一刻,他企图扑到我怀里。
我……
小祖宗!你怎么可以这么闹?!
我抓着程晏的小手,阻止他小魔爪的靠近,然后取下他手中的毛笔,拉着他就要回去。
丢人!丢人!
堂堂的太子殿下,竟然要这样黑脸黑手的回去!被人一路笑话着回去!
要是传到那位美人那里,我岂不是很丢皇后娘娘的脸?
希望不要有太多宫人见到!我很诚恳地祈求着。
下一瞬,我看到了太傅大人。
……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我拉着程晏不说话,可是我觉得我面上的震惊暴露了心中所想。
张子安许是被我看的不自在,他咳了一声,说道:“有件东西落下了。”
然后,太傅大人从从容容地越过程晏和我,在刚才的桌案旁停下,俯身从地上拾起来一张纸,放入袖中。
那里原来竟然有纸嘛?
我尚未回神,张子安又折回过来,垂眸瞧了程晏片刻,忽然勾了勾嘴角。
太傅大人,您这是赤裸裸的嘲讽,好吗?!
我刚想仗势欺人,说要是太傅您不用墨的话,程晏就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说,您到底有什么老脸去嘲笑他啊喂?!
张子安在我开口之前,从袖中拿出一条巾帕,递给我。
……我?
“君子仪表需整洁,给太子先擦擦吧!”
原来如此,这太傅看起来像个好人!
但是我就是不接!嘿嘿!气死你!
“不劳太傅您费心了,巾帕奴婢也是有的!”我义正言辞,“太子年幼,皮肤也娇嫩,这附近没有温水,凉水怕是会损伤肌肤,况且若是吸水不够干净,被风一吹容易受凉。”
我刚说完,便见到张子安眉头不可抑制地皱起来,他不可思议地看了我半响,又去看程晏。
“虽是太子,也不必如此金贵!”
太傅大人下了结论。
我……
哪里金贵了!你让一个半大点的孩子用凉水擦脸,这巾帕又吸不干净水,到时候走起来风一吹,程晏受寒了怎么办?!
我都解释的这么清楚了,太傅您是不理解还是没听见?!
太傅大人果然丧心病狂!
我很愤怒。
大约是我默不作声,但是眼神中却有着强烈的拒绝,张子安不强迫,也不再继续说程晏金贵之类的话。
他想了想,回身拎起案上的小壶,那里装着早些时候侍从沏给他的茶水,尚有余温。
他手中的巾帕对着壶口,另一只手拎着小壶缓缓将茶水倒上巾帕。
“那便用茶水给太子擦一擦吧!”他说。
……其实这个主意不错!
我收回之前的气话,觉得张子安还算是个好人。
程晏被我按着肩膀,乖乖站好,由着我在他脸上抹来抹去,将墨水都擦干净。
小太子从没有喝过茶,更不要谈用茶水擦脸,这小孩子觉得新奇极了,等我擦干净了,还抓着巾帕按在自己脸上,不让我拿下。
“书书,香香!”程晏惊喜地在叫。
我很开心,程晏每每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我总是跟着他开心。
张子安就在一旁看着我们。
我觉得奇怪极了,我心想:太傅这儿没你事了,你可以走了啊!
喔对了,他的巾帕还在我手里!
我低头去看手中黑乎乎的巾帕,觉得没有还给他的必要。
张子安望着我的动作,大约猜到了,又或者根本没有在意,他没有提,只是说:“太子虽小,但是一些东西还是要试着尝试的,不能太惯着。”
看在他巾帕的份上,我点头说好。
太傅大人满意了,他施施然走了。
嗨!他终于走了!
我很高兴,牵着程晏的小手,带着他回了玉禾殿。
娘娘不在殿中,我绕了一圈,也没找到翠枳。
小宫女恭恭敬敬地问我,是否要给太子准备膳食。
我摇了摇头,让她们先给程晏洗漱,在这空隙,程晏吱吱哇哇四处跑,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他。
程晏很喜欢我,但是他并不是没有脾气,他玩的正开心,非常不满我的打断。
“哼!”他长长的哼了一声,将手中的鸡毛掸子扔向我。
这小祖宗是怎么看出我想打他来着?
真是聪明!
我拾起鸡毛掸子,想着娘娘不在,越发放肆,趁四下无人,捏了捏程晏的小脸。
程晏仰起头,冲我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