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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醉酒 ...

  •   桃浪三月,程平启程去往封地,于冉随行。

      我左思右想,还没有想清楚要不要去送,程晏这个小孩子就嚷着要去和程平作别,尹舒在旁不语,我觉得他也想去送送。

      于是我便带着这两个小孩子,到了城门口。

      我看到士兵正严守以待,一辆马车静静停靠,后面正在装运物资——是安南王的车队。

      程晏兴冲冲跑过去,唤程平从马车上下来,三个孩子围在一处说话。然后我瞧着于冉掀开帘子,朝我望了过来。

      于冉明艳一笑,感慨:“没想到你来送我。”

      我笑嘻嘻道:“实在是那两个孩子要来,我跟来的。”

      于冉好像撇了下嘴,然后她嗔怪道:“来送人嘴还这么硬。”我见她脸上都是笑意,想必于冉能离开这京城,与程平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衣食无忧,应该很开心。

      我真诚道:“一路顺遂,后会有期。”我想来年于冉进京,我又可以见到她了。

      于冉点了下头,侍女来报,说物品已经装好了,可以启程。她便喊程平上车,小孩子与太子哥哥道完别,眼睛红红的,我想他分离的情绪大抵要持续好一阵子,正想着,这个小孩子路过我这里,抱了我一下。

      我:“……”看来小程平真的是在好好道别呀。

      .

      送别于冉和程平后,程晏走在街道上,被路旁摊子上的小玩意儿吸引了注意,停下不走了,我和尹舒便站在一起,在几步之遥陪着他。

      难得出宫,我准备问问尹舒想不想回太傅府,却见到尹舒皱了下眉头,似乎在想什么,与我目光一对,不由开口道:“姑姑……”

      我:“嗯?”感觉这小孩子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尹舒像是下定了决心,对我道:“我正月回府与父亲住时,有几次发现他在饮酒,前日我趁父亲下朝去找他,发现他捂着胃很难受的样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片刻后我意识到尹舒是在向我告状。

      尹舒又说:“我问父亲是不是不舒服,父亲没回答我,但是却要我扶他一下,到台阶上坐一坐。”

      我听着尹舒的述说,想着当时的场景。

      那应是清晨,红日初升,周围还有些湿漉漉的雾气。张子安被尹舒慢慢扶着坐到了庙宇前的台阶上,冰冷的石阶凉意浸心,可是他并不在乎。

      他目光平静,遥遥一指天际上光彩夺目的那抹红色,对尹舒弯了眼眸,说“你看,多么漂亮!”

      尹舒只关心父亲的身体,他想拉张子安起来,想说地上太凉何必伤身?

      可是太傅压住他的手,对他笑了笑。那个人眉目深邃,叹息一声:“我有些累了,让我坐会儿吧。”

      这个少年,便在红日洒下的金光中,和自己的父亲并肩坐在朝堂庙宇前的冰冷石阶上,周围雾气朦胧,清风微冷,他默不作声陪着身旁押着疼痛、似乎心事重重的父亲。

      他们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再说话。

      我听完了后,试探着问尹舒:“所以,你是想要我去劝劝太傅,让他注意身体,不要再饮酒?”尹舒大抵见今日出宫,所以想让我绕道去一趟太傅府。

      我想我应该是猜对了,因为尹舒很轻地点了下头。

      “好啊。”我笑眯眯答应了,看到这个小孩子脸上的喜悦,想张子安这小君子运气真不错,捡到了个好儿子。

      于是尹舒留下陪着程晏,我去了一趟太傅府。

      张子安在府上,老仆见到我,直接将我带了进来,说太傅在书房后,退下接着做他自己的事了。

      我寻到书房,见房门半敞,于是倚在门槛处叩了几下门,问:“太傅,我可以进来吗?”

      等了片刻未见出声,我探眼往里面瞧了下,看到张子安执着笔好像在发愣,与我对视了下才回过神。

      下一刻,他起身快步走了过来,笑了下,问我:“书书——今日怎么来了?太子他们没来?”

      我咳了声,淡定道:“听尹舒说,你最近总是胃痛,为什么不按时吃饭?”我明明以前叫他注意自己的身体,这小君子果然只是嘴上答应的爽快!

      张子安暗哂:“鸡毛蒜皮的事情,他怎么也说给你听了?”

      我怒道:“是是是!小事!吃过了没?”我终于体会到以前张子安对我讲大道理为何总是一副“对牛弹琴”的悲愤模样了。

      张子安很诚实,他告诉我没有。我哼了一声,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说我去煮粥,轻车熟路找到了厨房,淘米入锅,唤张子安来生火。

      在此期间,我念叨起吃饭的重要性,张子安一边添柴,一边乖乖应。须臾后粥好了,我吹着热气,陪张子安慢慢吃饭。

      这个人吃饭很斯文,端坐在椅子上,指节分明的手运转着黑漆木筷,很是好看。我想张子安的风韵就没有减少过,京中仍然有不少女子倾慕于他。

      “在想什么?”张子安看了我一眼。

      我喝了一口粥,热粥入喉,哼道:“在想你以后若是胃痛犯了,在地上打滚的模样!”

      太傅应该也跟着想象了一下,他看起来有些哭笑不得,唤了声我的名字。而后想了想,又说,许宅已经修缮完毕,里面添换了许多家具,也招了身家清白的丫头小厮过去打理,陈军师暂且住在哪里,当着管家一职。

      我笑眯眯想:让陈伯当管家,好像有点委屈他。

      我这点心思没有瞒过张子安,他解释道:“军师早年随军四处奔波,无儿无女,虽说可以一直待在军中,但是军中无趣,杂事繁多,不如当个闲散管家。”

      原来如此,我点头赞同:“听你的!”我想关于宅子的修缮问题,竟然是张子安关心的更多,汗颜汗颜。

      忽然灵光一现,我反应过来这小君子是在活脱脱地转移话题啊!于是咬了咬牙,瞪眼看到张子安弯起的嘴角,作罢了。

      吃完了粥,张子安让我陪他到书房,说要与我商量件事,我笑嘻嘻问他:“怎么,书房重地,太傅也放心让我进去呀?”

      问完这话,我便见到太傅大人笑着展开他的衣袖,要我看他的“两袖清风”,我跟着笑了好一会儿,踏步进了他的书房。

      “说吧,什么事?”我转着步子瞧着四周摆设,问张子安。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感到张子安脸微红,握拳咳了声,我在书架上看摆设,他竟然跑到桌案前了。

      隔了几步距离,我听到张子安缓声问我:“书书,过几日我去外地一段时日,要不要给你带些桂花酥回来?”

      我:“……”嗯?

      我想自从这个小君子意识到“明知故问”的把戏已经玩不过我了后,又开始同我在“委婉暗示”上斗法了。

      我决定逞他心意,立刻回答:“要的要的!不过太傅,你过几日要去外地了?”风声瞒的真够紧呐!!

      张子安应了声,回答我:“虽然处理了些世家,但是京城之外仍有许多百姓户籍未登记,况且朝中有人有意阻拦,进度很慢,需要有人去外地督查。”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但我知道张子安一定站了出来。

      他总是不肯让自己闲着。好吧,太傅深明大义,我总是不太懂的,我走进张子安,对他说:“那要好好吃饭,听到没有?”真是的,程晏也没这么不省心。

      张子安笑了会儿,他说“好”,告诉我这两日他便不进宫为太子讲学了,于是我便多留了会儿,听他慢慢说话。

      他说陛下这次将于美人和安南王送出宫实在太急了,但是又不能不这样做,因为陛下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因此他也不能耽搁——臣子需得跟着君主的脚步。

      我想大抵张子安讲到朝政,有些烦心,他讲了小半时辰,突然问我:“喝不喝酒?”

      我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烈酒伤胃,你想做甚?”被这小君子带入到朝政大事,我的心情也有点低落,觉得语气不太凶。

      张子安果然没有被我吓住,他叹道:“借酒浇愁,可以吗?”

      我默了默,妥协:“我不知道酒放在哪里。”

      张子安浅笑了下,起身去拿酒。
      他回来时还带了两个小杯盏,我挑眉问他:“怎么,太傅想让我也变成酒鬼?”

      张子安将杯盏推给我,笑着说:“一人独酌没意思,书书陪一陪我吧。”

      我忽然觉得挺乐,发现今日这小君子格外温和,人也奇怪,仿佛我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的样子。

      我呡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直呛进鼻子,令我的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张子安看到我这副模样,果然嘲笑我,他饮尽杯中酒。

      我看着他,问:“张子安,你怎么了?”其实我没指望张子安能告诉我什么,但是他却扶着额头蹙了好一会儿的眉,然后叫了声我的名字。

      我很少见到张子安表现的如此困惑。

      “你说——”他兀自给自己倒着酒,带了点笑,“我如今做的事情,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呢?”

      我:“……”呃太傅,你不要把我当成你肚里的虫,可以吗?

      太傅一杯饮尽,又倒一杯,这小君子开始抱怨:“你说,他们为什么总要拿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想要绊住我?”

      太傅大人平日真的是严于律己,对酒色不怎么碰,所以酒量一直不好,几杯下来,他的头就歪歪的像是没有力气支撑,但眼神还算清明,还能盯着酒壶望……

      我推了推他,说差不多就行了,别喝那么多。

      这个人喝了酒之后话多,也不听话,只说自己没有喝醉,不要抢他的酒……他难得露出这么一点孩子气来,像是程晏小的时候,不给人玩具一样。

      我由推他改为扶他,张子安的头便顺势靠在了我的肩上,周围一时静悄悄的,我甚至以为他睡着了。

      但过了片刻,我听到这个人低语。
      醉意与清明互相交替,他声音呢喃像是低语,生怕惊了谁,又像是怕他自己的心事被第三个人知道。

      “他们……为什么?”

      我想张子安说的应该还是前一句,因为我还没有回答他,这人喝了酒后倒多了几分孩童的执拗,简直把我逗笑了,我回他:“太傅呀,谁不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呢?”

      张子安默了片刻,忽然说:“生气!”

      我:“……”哈哈哈我现在有点开心怎么办?

      我忍着笑,又听张子安问:“书书……你说——”

      这下他好像顿住了,我不由弯身贴近他,将耳朵凑上去,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他开了口:“那些被查抄的世家里,会不会也有一个‘你’啊?”

      太傅大人的语气弱了些,他垂眸想了想,重复问我:“会不会?”

      我没有说话,我霎时不知道怎么回张子安这个问题。

      其实我明白张子安的意思,他在查抄部分世家时,应该想到了其中无辜牵连的女眷幼童,虽然他没有赶尽杀绝,但到底是心存愧疚的。

      我当然不能说张子安没有带给那些人丝毫影响,因为或许真有那么个女孩,本该锦衣玉食过完一生。

      “书书——”我又听见张子安喃喃,“我是不是站到了你的对立面?”

      张子安的话语一落,我感觉心颤了下,涌出酸意。

      趁着张子安好不容易醉酒,我拍了拍他的脸,正色道:“那你后不后悔呀?”

      张子安便从我的肩上努力抬起头,定定望着我。片刻后我见他眨了眨眸子,坚定回我:“不悔,我身在其位,不得不谋……只是恍惚对错而已。”

      我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想果然是张子安的性子!他虽然难过,也纠结过对错,但是并不后悔。

      这下我也正经回答他的问题了,我说:“张子安,各人各命,我父亲当年是真做错了事,我认,不会妄图改变。身在高处,就该防备哪日一步不慎,若是真的有那么一个小姑娘,我想这也是她的命数,不怪她,但是也不怪你——这本不能讲对错的,无悔便行了。”

      我说了一大串的话,张子安显然头愈发昏沉了,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只是望着我不说话。

      我好笑地看着他,觉得若是程晏在场,我一定指着张子安对他说:喏!阿晏你小时就是太傅这般模样,难伺候的很!

      我忍不住轻轻点了一下张子安的额头,笑着问:“小君子,头晕不晕,要不要回去睡呀?”

      张子安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本能地应了一声。

      我瞧了瞧外面空荡荡的院子,不知那些老仆跑去了哪里,只好自甘认命,扶着张子安回房间休息。

      张子安醉醺醺的,脚步也虚,却仍然坚持自己走回去,说太重了怕我扶不住。我便虚虚搀着他,看着这小君子歪歪扭扭的步子,心里哈哈大笑。

      等张子安坐到了床上,我见他摸索着脱了鞋袜,扯了外衣,便为他拉过被子,捏了被角,转身要走了。

      张子安喊住了我,我回头看他,见他睁着眼睛望着我,困是困极了,眼帘半阖,却还在嘟嘟嚷嚷说话。

      不知是否是我错觉,竟然觉得他说话时有些委屈,他问我:“书书,你真不怪我啊?”我心想张子安定然还是纠结查抄世家这件事。

      我也万万没想到,张子安这些日子内心煎熬,但还是完成了这类事宜——也是难为他。

      我看了他好久,或许是酒起了作用,张子安睡得格外沉,眉目也在烛火下显得温和,我想这人真是好看极了。

      我不禁上前,与他抵了抵额头。

      我说:“太傅,你这么傻,我都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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