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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泪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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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攸宁在办公椅上坐了不到五分钟,屁股上跟有针扎一样。他动一下,胡先锋的话就断一下,次数多了,后者扔了笔:“说不得你了是吧。”
“不是,说得。”蒋攸宁坐好,俨然不耐烦又无可奈何。对面这位既是领导,又是他父亲的同门师弟,按辈分是叔叔,哪能容他摆脸色。胡先锋知他不痛快,老师在家躺着,李国生却人没了,“你也别嫌我啰嗦,我是替你着急,急诊科的和ICU的材料我还没拿到,目前只能定性为意外,等医务科介入走完流程,确定结果,就要通知家属处理后事。我找你是跟你强调,你是他女儿的主治,该劝的该管的,别人可以不上心,但你责无旁贷。”
蒋攸宁点了点头:“嗯。”
“李国生家里还有人吗?在岚城有没有亲戚朋友?”
“我不清楚。”
“他老婆怎么样,会不会闹?”
“不知道。”
“……”胡先锋觉得这人最近一定是惹了很多路神仙,不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倒大霉,“上个月嚷嚷着要跟你打官司的,私下解决了没有?”
“没来找。”
“没来找不代表不找,你做好准备,后头的麻烦还多着。”
“主任。”
“你叫我什么?”
“胡叔。”蒋攸宁坐直,“这些事先别告诉我爸。”
“这会儿慌了。”胡先锋哼了声,“他离开医院都几十年了,我告诉他有什么用。”
秘书敲门送进午餐,胡先锋接过,一点钟他还要参加临时会议,只能在办公室将就。他边打开盖子边说:“叫你过来的第二个原因,是想听听真话,戴教授当了半辈子神医,没道理应付不好家属。你那天也在现场,他到底有哪里做的,或是说的不妥,有没有戳到家属的痛处?”
“没有。”
“攸宁。”
“真的没有。”蒋攸宁笃定,看向他的眼神也直白坦荡。
胡先锋释然:“那我就放心了。”
他继续吃饭,蒋攸宁则回想起昨天的一幕幕,颇觉郁闷。当时他们查完房出来,李国生和平常一样问了几句便沉默,然而他们刚要离开,他就从背后冲上来对准老师就是一拳,不等人站稳,他就又揪着老师的衣领往墙上撞——他只恨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冷静下来却更疑惑:为什么李国生的目标是老师而不是他?
蒋攸宁痛苦地皱了下眉,胡先锋见状,心里也五味杂陈:“行了,人死如灯灭,结果如此,我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沉默了会儿,转移话题:“你们科室会议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蒋攸宁掌心微震,有新消息进来。点开,是陶钟给他发了张图片:病房走廊上,一位中年女人跪坐在墙边,头发散乱,像在仰头痛哭。
“师兄。”
蒋攸宁打字:“扶人起来。”
“扶不起,近不了身。”
“?”
“她手上有水果刀,差点把护士划了。”
蒋攸宁眉头皱得更深,起身要走,胡先锋警觉:“去哪儿?”
“病房。”
“……是不是开始闹了?”
蒋攸宁没答。
“叫上保安,应付不了就报警。”他加重语气,“不要冲动,明天带上科室处理意见来找我。”
“知道了。”蒋攸宁三步并作两步,从外面带上了门。
。
于燕在医院附近吃完饭,去小店里买了个果篮。一个人行动有一个人行动的好处,不显眼,伪装方便,外加住院楼入口的保安换了班,打量的眼神也不像上午那样警惕,于燕想,她越大方自然,越不会惹人怀疑。于是,她姿态放松地跟着探病的家属,成功地溜了进去。
根据电梯厅的楼层指示牌,于燕找到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的病区在七八两层。她不知道那位女孩住在哪儿,就先按了个七。
谁知一出电梯便听见悲戚的哀叹:“国生!——”
“国生!——”
女人的喊声带着浓重的口音,于燕循声望去,心头一跳。只见女人颓然而绝望地靠着墙,双手握刀,她的对面是个年轻的男医生,女护士则在他右后方。旁边的两个保安神情凝重,对讲机里传出滋滋的电流声,他们谁也没开口。
女人脸上满是泪痕,身体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那男医生试图靠近,她便剧烈挥动手臂,护士想要安慰却被她粗暴打断:“闭嘴!走!你们都走,你们害了我的女儿,还要害国生……”
“大姐。”陶钟放软语气,努力让她平静下来,“你看看我,我会害你吗?”
女人只顾摇头。
“那你不相信我,晓玲呢?她还躺在病房里,我陪你去看她。”
“晓玲……晓玲也快死了……”
“怎么会,蒋医生不是告诉过你,我们在找那个让晓玲生病的病菌,找到了她就不会死。”
“可是国生死了……”她继续痛哭,陶钟挫败地挠头,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蒋攸宁一脸严肃地出了电梯。
女人也看见了他,身形一僵,只张了张嘴。
蒋攸宁做了个深呼吸,慢慢靠近:“大姐。”
女人翕动着嘴唇:“蒋、蒋医生。”
“嗯。”
“他们说国生死了。”她还在重复,好像只记得这句话。
蒋攸宁沉默着,努力和她对视。她的眼神让他瞬间想起她和李国生求诊时的样子,那时他们的眼里有生的光彩,哪怕小心翼翼地说着我们钱不多,也还是热切地乞求他收治重病的女儿。他收治了,但现如今,一个要被拉入医院的太平间,一个在遭受失去至亲的折磨,他看着她,她眼里溢满了悲怆。
“先起来。”他往前走了两步。
女人没反应。
“我们去办公室。”
“……”
蒋攸宁朝她伸出手,小心靠近,女人的视线也追随着他,然而,保安的对讲机里突然传出人声,她瞬间惊醒,打量周围,有认识的,不认识的,顿时面露恐慌,疯狂大叫。蒋攸宁上前阻止,她却毫无征兆地挺直了腰,快速而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刀。
“师兄!”
蒋攸宁心头狂跳,堪堪躲过,被陶钟一把拉起,几乎同时,众人看见一个果篮从旁边飞来,砸中女人的手臂,女人哀嚎一声,刀具掉落,蒋攸宁眼疾手快地控制住她的双手,身后的人也涌上前帮忙。混乱中,女人哭声凄厉,于燕瞧见那刀被踢来踢去,弯了腰去捡,后背却不知被谁捶了下。她直起身,又有一个手肘迎面而来。重击之后,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直觉有一道热流汩汩而下。
躲到一旁的护士忙迎上来:“呀,大姐,你流血了。”
于燕愣了两下才意识到这声大姐是在叫自己:“……啊?”
他把她拉到一旁:“你等着啊。”
于燕见她跑开,一低头,鲜血滴落在地。她暗叫倒霉,又见那把刀就在眼前,便伸脚移到自己这边用力踩住。
很快地,保安控制住女人,对陶钟示意:“我们先带她下楼。”
“好。”陶钟捡起地上的笔,重新别到白大褂上。
不远处,看了全程的家属们很快散开,女人像是在挣扎中耗尽了所有力气,直直而空洞地看着他们,蒋攸宁没有动,直至电梯门缓缓关上,才低头转身。
护士从里间小跑出来:“大姐。”
“这儿。”于燕仰着头,冲她招手,“别急,大姐兜里有纸。”
陶钟走近,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那什么,刚才多谢你啊。”
“不客气。”
蒋攸宁看了眼尽头的果篮,塑料膜破了,漏出两个摔伤了的苹果。他蹲下.身:“松一松。”
于燕照做,他便从她脚下抽出那把刀。他站起来查看于燕的伤势,于燕却眼含热泪,只看见一片模糊。蒋攸宁抓了她的右手腕够到鼻翼:“不要仰头,两个手指捏紧。”又从护士手里拿过无菌棉球,给她擦了擦。
于燕用左手拭了拭眼角,神志恢复清明。那一瞬间,疼痛仿佛要了她的命。
她不由得想起方成彬给她的三天时间,要是在仅有的三天还能负工伤,他会不会给自己颁个劳模奖?还是算了吧,信他不如信穿白大褂的医生能给她的见义勇为提供免费治疗。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像自己的:“医生,我的鼻梁不会断了吧。”
“没断。”蒋攸宁松开她的手,把刀递给陶钟,“你带她去办公室坐会儿,我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