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论先婚后爱的可能性② ...

  •   不得不说倦收天之前的话真没错,我闲下来后难得有时间充足生活,以往有兴致的事情总算可以去了解。无论是学艺或者学厨,我有了心思就去钻研,不求透彻只求解疑。

      我的生活主打的就是轻松愉快。

      至于倦收天呢,与同居时的作息无差,生活是向来简单自律。每日起床后早练一个时辰再观赏日出,然后与晚起的我共进早餐。下午时候要么在看书,要么琢磨些我看不明白的东西。

      我也识趣,自知有代沟就懒得缠着人不放,寻思着他忙他的事儿,我找我的乐子。偶尔心血来潮去山下小镇四处溜达,发现许多新奇东西,同时交了二三友人。

      日子将就着过的弊端亦昭然,有了侍仆免去过多劳务,我们的交流频率大不如昔时,惟有晚上闲聊较多———倦收天成了我的倾吐对象,每逢游玩归来我便止不住激动心情寻人分享,他则在一旁当起聆听者时而附和几句。

      总而言之,我保持佛系的心态凑合生活。另一位主人公是怎么想的呢?我也不打算庸人自扰去打听。

      倦收天却认为如此和睦温馨的相处足矣,修道甚久未经情爱扰思,二人在不违背自己的本愿下把日子过得融洽和谐,他便觉得凡间恩爱夫妻应与其一般。最重要的磨合方面已在前时印证,虽是性格上天差地别,但一者稳重自持一者开朗活泼也算互补。她接受他的思路不对拍,而倦收天同样包容年少娇妻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因各有其好,故此大半时间他们都说不上话,每至傍晚归来她总是絮叨着说个不迭,杏眸亮晶晶的,饱含对生活的热情期待。她有时讲得实在是起兴,用餐中途也会蹦出几句,又怕他介意般悄瞥一眼止了声。倦收天霎时了然于心,夹了块糖醋排骨到她的碗里,只道:“慢慢吃。”说罢,她放下顾虑笑弯了眼,喜滋滋地接着说下去。

      倦收天明白她羞口难开的小心思,而温知行也懂他拐弯抹角的答案。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所在了。

      大概是相处得久,她那恶趣味的“坏心思”愈发昭著。聊着聊着倏尔谐谑一句的套路,倦收天早在旧时领教了,也没有值得生气的地方,因在他露出无奈神色或展眉挂笑时,她面上的欣悦更甚,单纯为了逗他欢喜。这样的亲昵举动只彰显行为本质。

      正如现今他为她的喜溢眉梢而动容,附和着失笑两声。谁知,她溘然朝着旁边的管家使眼色,慈眉善眼的老伯立即面色夸张地惊呼了声:“天哪!宗主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倦收天顿了下,扬起的嘴角缓慢抿直了,他认真在想,老者为何有如此感叹?在他的印象里宗内明显是没有他的存在,仅因新屋落户才聘任为管家而已,不过与知行合得来,把她当成孙女般对待。

      而旁边的人笑得前仰后翻,他终于明悟又是一次调戏,遂无可奈何地配合起她的小把戏,悠悠说道:“也多亏了少夫人的功劳。”话语一出,她的得意脸色收敛了许多,欲盖弥彰地埋首夹菜。

      好吧,这个称呼还是我搞的鬼。

      当时峻宇雕墙的府邸骤然入眼,一种话本子的狗血味儿向我淋头盖来。看过无数本先婚后爱的套路关键点窜入脑内———先婚后爱=没有感情基础、不就意味着豪门老公不回家,喜提富婆好日子!

      然而我的幻想瞬间被击溃,倦收天不仅在家,甚至出心出力照着我的想法装修豪宅。为此,我多次委婉询问他,难道不用管北宗的事情?不用出差好几年?不用留下财产让我随便花?

      倒不是我见钱眼开,主要是他的身份把buff叠满了,说不出的心情困扰着我。

      反倒是倦收天得知我的疑虑,慎重其事道:“我既决心隐退江湖,那昨日往事便不必挂齿。而重要的是往后余生,我与你成亲为夫妻,定不能负你、留你孑然独守空闺。若我真照你之言作此行径,至你于何地?至为人为夫之道于何地?”

      不可否认的是我被触动到了,他之身份揭露后我总会过于悲观地脑补日后情境。这段话猛然令我意识到,他是活生生的人,不再是我以狭隘思想用以揣摩的纸片人。未来发展的钥匙掌握在我们的手里,要如何前进端看眼下步伐,而我仍有退路可言的。

      潘多拉的魔盒摆在眼前,我心有所动地打开了一条缝,便是犹豫的开始。

      至此以后,我偶尔早起去围观倦收天早练时的英姿飒爽,待他收剑就递张汗帕过去,再闲谈着走到餐厅。闲暇时候我也愿主动相邀走在街道并肩而行,听他为我辩答趣事奇物的来源与原理。

      话匣子打开,关系又似乎亲近些许。

      见倦收天捧着书在屋檐下凝神静阅,我拖来一把摇椅拉到檐下空地,暖阳斜照映出右方小池粼粼波光,微风徐徐吹得假山上缠绕的绿藤苍翠欲滴。我手持话本子往下躺倒,看起了苦境版狗血言情。

      倦收天察觉到动静,抬眼一观后埋头续看。容或有一盏茶的时间,互不打扰又紧密的氛围被他打断。将书页抚平后收入袖中,他瞧向侧边躺椅上的人笑意可掬,手里话本的插画隐约可见,仿佛是容貌英俊端正的青年小人,她便是望着那一页笑弯了眼。莫名情绪令他鬼使神差地问出声:“知行,你在看什么?”

      突来一语,骇得她手忙脚乱把书面朝怀里藏了下,然后扭头尴尬道:“啊!这个呀……你可能不感兴趣的,就是普通话本而已!”

      他又道:“为何?刚才那页你看得入迷,想必书中的黄金屋使你流连难忘。可惜我不能成为听客之一。”

      她左顾右盼着就是不敢正眼看人,含糊道:“行吧行吧,告诉你就是了!这本书大概讲的是———”

      倦收天听完后打消突来的在意,心中却在想,那的确不太感兴趣,又难掩兴致试探道:“你……喜欢看这种?”

      言罢,她面上臊意更甚,睁圆眼眸企图为自己的清白证明,提高音量道:“没有!纯属用来打发时间!就是那种又土又狗血但欲罢不能的感觉,你能懂吗?”

      他停滞了下,不理解什么叫做“又土又狗血”,只好诚实地摇了摇头。

      她顿时泄气,耷拉着脑袋道:“我都八百年没认真看过书,一翻开就犯困,想找些乐子还不行?哪儿像你这么学霸呀……”

      这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遂他洞悉到她话语间的委屈之意。方才不依不饶的追问已犯非礼勿视勿听,眼下害得她心烦意乱委实不该。忆起她先前口中提到的“应届大学生”,按照语境必是仍在读书无疑。一朝变故再拾书籍,思想脱节想寻些民间故事缓解压力也合理。

      厘清思路后愧歉感涌上心头,倦收天垂下眼睑不自在地说:“任何文学自有受众,不应分为雅俗之别。我没有其他意思,仅想与你有所话题相谈。”

      此语恰巧哄到关键点,她面色好转地哼了下,得意洋洋道:“男人,我承认你的小花招勾引到我,那就如你所愿,我罚你去办一件事!”

      倦收天:……

      他被雷得嘴角抽搐了下,原句似乎是她刚刚简述话本内容的其中一段,这会儿倒是搬出来活学活用了。可他有错在前,好脾气地接话道:“好,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有些害羞了,支支吾吾地说:“你能不能让他们换个称呼,‘夫人’听起来好老,加个‘少’字在前头怎么样?”

      ……意思是他比较老,对吗?

      倦收天在心里犹豫不决,终是不敢询问得到锥心回复,只好应下她的小心思。

      后来他也多少了解她所阅话本的常见剧情,此刻再联系到宅院里所聘的管家,如此合理的配置怎不让她跃跃欲试想要捉弄人呢?

      倦收天把前因后果串联下来,心有灵犀地顺着套路提起“少夫人”称呼的由来。她果然做贼心虚地不说话了。

      夜晚,她再次不安分地闹腾,追在他的身后震声道:“恭迎宗主就寝!小的替您暖床!”说完,她麻溜地脱鞋上榻,窜进被窝里探出头来,贼兮兮地傻笑着。

      古灵精怪的模样看得倦收天直发笑,叹了口气道:“戏耍完就走?不巧,少夫人躲错了位置,现在算不算是羊入虎口?”他上床后故意靠过去,她立时幡然醒悟了,猛地扯高薄被盖住脑袋,瓮声瓮气地说:“我睡着了。”

      他不予回应,静待半晌后装傻的人缓慢拉下被褥露出一双明亮眼眸,看到他居高临下地压在身上后又默默拽起掩头装睡。

      倦收天彻底忍俊不禁,笑道:“睡吧,我不逗你了。”这般幼稚互动使他暗嘲自己近朱者赤,难得童心未泯跟着玩乐。边想着,他躺倒在床准备闭目歇息。

      这下子反倒是我不愿意了,趴在他的胸口戳着俊脸道:“你不许睡!陪我聊聊天再说,我可精神着呢!”他睁开了眼,金瞳粲然而平和道:“给你讲睡前故事?”

      非常主动!非常有进步!居然不是反问我!

      我立马催促道:“好啊,那我洗耳恭听了!”

      于是倦收天启声娓娓道来,故事内容竟是他以前修行道途中的逸闻轶事与所见奇才。他的语调轻缓且字句精简,不过多修饰以旁观角度去叙述,可话语间依旧流露着对世事无常的感概、对棋逢敌手的赞叹。我听得入了迷,沉浸在恍若身临其境的描述里,为此揪心或震撼。

      修道者看惯万千风云,于人生的旅途上遇到无数人。我忽然走神想到,倦收天应该碰见过很多优秀的人吧?可他的语气无私而中肯,我生不出任何拈酸情绪。

      那又为何是我?

      此念一至,我惊觉自己想岔了,差点忘记是协约婚姻,我不该奢求什么。昔时动心松懈,五苦随之而来。这个话题恰到好处地提醒了我,他是先天道者,自有漫长岁月历经磨难;而我不过普通人,一生短暂而平淡无奇。两者差距云泥之别。

      在接下来的闲谈里提到过往时,我更加无所适从了,尴尬又匆忙地三言两语概括平生,随后忽略他的不解缩进被窝中谎称自己困了。

      我在想,他肯定不理解明明是夫妻间分享往事而已,我怎么会忽然扫兴?只能怪我不合时宜的矫情罢了。

      萌芽掐了又生,周而复始的过程令我深陷烦虑不得解脱。

      ……

      日子过得久了,家里的改模换样倦收天是不大在意的,修行在自不为外物所拘束,以前在简陋住所也适应得来,如今屋舍因她之改动添了生活和美的红尘人气。他忽生真切的、有了家的百般滋味。

      卧室的窗前也被她架了张小榻,星月皎洁的夜晚是她最欣喜之刻,窗扉外翻支起木棍儿让月色流了进来,她倚在窗沿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仰望繁星满天,低声说,是她在那边从未见过的景色。

      她有时候会心情很好,经常不自觉地哼起歌谣小曲,手指在窗台上节奏轻巧又欢快地敲着,像是在演奏某种乐器。

      起先,无意识的哼唱被他发现后她总会脸红无措地止了声,次数多了倒也没那么焦灼,甚至装作无意实则期待地询问他,好听吗?

      倦收天埋首看向与主人性格无差的矛盾眼眸,里面既有逗趣意味又有紧张认真。他几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要点所在,她在外的表现自信大方,给予人的感觉热情又开朗,面对他时却莫名有些自卑与怯弱。

      尚未明悟如何开导,他只好就着目前情形认真地夸赞。那双亮晶晶的杏眼立刻洋溢着满足,又似沉在梦幻玄妙中恍惚。

      他有些忍笑不禁地问了句,为何如此喜悦?

      她回神后鼓着腮帮子反驳回去,语气简直夸张非常,她说,你可是倦收天!道门先天北芳秀哎!

      这句没头没尾的感叹宛如贯穿着他们的矛盾点所在,而倦收天在此刻还未领悟,仅是无奈回道,那又如何?自古能力愈大责任愈重,头衔既承接在身,那我就该行所为之道。褪去一切而言,我只是普通人罢了。

      她笑而不答,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有时候,她也会情绪不佳,闭口无言地瞧着窗外细雨滴答,而后曲调哀婉丛生,寥落孤寂将二人泾渭分明地隔绝。

      倦收天远远望去,陡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对这里未曾真正有过归属感,更像是游离在外的欲坠风筝,相连之线不肯托付于他。

      他站在原地罔知所措,静听婉转歌声断断续续地飘来。

      “我爱上 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

      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

      我怀念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

      爱总是让人哭让人觉得不满足

      天空很大却看不清楚好孤独

      ……

      我相信一切都会平息

      我现在好想回家去

      ……*”

      她那般低落,又唱着如此难过的词句,渐渐地落入悲海中沉浸不迭。

      倦收天见过她的许多模样,有喜有恼也有愁,都不似现今茫然自失得让人心疼。难言痛意如刺冷不丁地扎在心口蔓延,念头在心里油然而生———他绝不希望她独自面对一切。

      遂倦收天提步走去,她昂首后微红眼眸怔怔与他相望,安慰话语仍在脑海里构思着,她却先一步启齿道,陪我安静坐会儿就好。

      他无言了,鲜少的经验不足以令他分析此举是委婉拒绝又或想要共同面对。默语撩袍而坐,他犹豫地伸手把人半抱在怀。她始终没有开口,倦收天在想,应是时候未至,他可以等到她愿意说为止。

      这一晚,二人静观残月入云。

      惆怅了几日,一则飞来突讯令心情持续下降。

      我不可置信地凝视眼前人,怔愣道:“什……什么?!”他再次复述,短短语句有如利刃搅得我头脑发昏。

      什么叫看我之前苦恼读书一事,为此特请先生解其忧虑,愿我放下心结啊?!未免太抽象、太离谱了!

      我听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倦收天的表情极其真诚,我不由得记起前些日子的同处阅读,他在看正经书,而我在看狗血话本子,应该是那时起导致的误会。

      现在回想,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我真是犟驴脾气好面子,非得说打发时间;非得说没看过多少书;非得说“应届”一词又不解释。看看,又把正经人逼得一通胡乱脑补。

      早知如此,我干脆承认自己就好这口得了。我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异色,背地里着实欲哭无泪。

      他虽对我的话理解有误,但也算牵挂在心乃一番真情好意。而先生请来了,我总不能害人难堪,只好自欺欺人地想,之前不就一直纠结两人之间的差距吗?他的年纪我是跟不上了,那读书涨点脑子还是可以的,学就学嘛!

      读书第一天,精神满满!老师人很好,不过我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读书第二天,大脑空空!整个人轻松不少,可能是脑干萎缩了吧。

      读书第三天,好想死。

      读书第四天,好想上吊。

      读书第五天,好想离婚啊。

      我真的悟了!在此之前我闲着没事干想些有的没的,现在倒好,有种重返读书时代的青春感,天天想死!哪儿来那么多时间去纠结情爱。

      同时,我对穿越后与曾墙头成亲一事产生了悔不当初的想法。

      嫁进豪门,我为原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而感到唾弃与暗爽,我天真以为自己拿到的剧本写作《先婚后爱:道长逼婚别想逃》。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剧情居然挂羊头卖狗肉,读作《直男学神:劝妻内卷从我做起》。

      连学十几日,我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变差了,故而沉痛意识到自身压根不是那块儿料,不提穿越前我正为讨生而准备,来到苦境后更是没有正儿八经地琢磨过文学史书。

      我决定请假逃课,借口是万能通用的肚子痛。想必老师也知我心不在此,不多追究地放行了。我简直是感激不尽,然后略微羞惭地爬到围墙上。眼前杏果满枝难免使我诗兴大发,想要报答先生的谆谆善诱故而我激情朗诵一篇。

      “再见,亲爱的老公!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生活无趣贫乏,我只好一枝红杏出墙去!”吟诗完毕,我美滋滋地哼着曲儿准备往墙外翻,余光却瞥见站在墙脚处无声无息的倦收天。

      我:……

      他:……

      他静立在原地仰视而对,面容是毫无波澜,我立即心如死灰了———要不要这么关心我啊?我前脚才刚请假,他后脚就跑来逮人了。

      无言相视少顷,心知那段危险发言被听到了,我自暴自弃道:“好巧,你也来逃课啊。”我都自揭罪证缓解尴尬了,希望他能给点面子。

      倦收天:……

      呵,不理我?我冷笑两声又自顾自说下去:“我是高情商,别让我为难。”

      倦收天:……

      他扶了扶额,深感无力道:“我先扶你下来。围墙颇高,需小心为慎。”远路行来耳闻亲密措辞,赧意微露又被“红杏出墙“四字噎得哽住,如今她的一番胡言入耳,心中的担忧被打乱不说,反起啼笑皆非的挫败感。

      果真是天降克星,拿她毫无办法。

      回家的路上,倦收天较真思索误解缘由,想来想去只能怪他一意孤行又先斩后奏。他们的相处模式始终如故,知行向来豁达直爽且妙语连珠,有些话语并非设想那般,而他自作聪明强附想法于知行身上,频使她因心善不婉拒。

      归根究底来说是他缺乏交流,擅自为之。这是第二回了。常言道,事不过三,不可再有无礼行为令她失望。

      倦收天打定主意便启声道:“抱歉,一直以来因我之错会让你徒生烦恼。这次误会我必谨记在心,往后以沟通为首要。尊师方面我会去解释。”

      天降出狱大礼包,我欣快到点头如捣蒜,亲热地挽住他的胳膊拍马屁道:“哎呦,小事一桩,下次我肯定把话说清楚。”不止他长记性了,我也不敢死要面子活受罪。

      事后,倦收天从先生那处得知有关知行的读书状况,老者捋着长须将她课堂上的小动作叙尽,话里话外全是爱屋及乌的慈爱。他在旁边听着,脑内在不自觉间勾勒出她孩子气的一颦一笑,脸上随之挂起柔情笑意。

      然而尊师话锋一折,竟把话题引到他的过往。前辈笑眯眯地打诨道:“唉,遥想当年,你年少表现与女娃儿堪称不相上下。若论令人头疼嘛,必然是北芳秀更胜一筹。”

      倦收天:?

      恩师身份不假,确切是他未入北宗修行前的师长,可话里的深意不得不让人稀里糊涂。他不置可否,以为前辈是一时戏谑,仅不动声色道:“您说笑了,久远前的事我虽淡忘,秉性方面我应是一成不变。”

      童心不渝的长辈见他不信,兴致勃发地把黑历史掰个明白,企图告诉倦收天,他少时的确是熊孩子无疑,而且还是天赋异禀的学霸型。比如:因为不满没有真材实料的老师而公然挑衅;在族内对同龄人放话并逐个击败;练剑时力道过大把练武场劈出一条缝等数不清的陈年旧事。

      倦收天很不想承认如此轻狂的人是他自己,但尊师绘声绘色的描述已经说明一切。

      近乎难以言喻被扒老底后又公开处刑的复杂心情,他模仿起知行的废话文学,用以敷衍道:“等一下!老师,我知道您说得很对,也请不要再说了。”

      到底是风水轮流转,他害得知行读书读得苦不堪言,现在又到他面临修道时的社死场景。

      庆幸的是,还好没让知行知道他的年少醜事,不然又得满目诧异瞥着他打量。

      倦收天抹汗想到,努力回想仍然忆不起当初情形,而历历在目的惟有与她相识到至今。

      ……

      这段插曲在循环往复的流水线日子中显得微不足道,也印证了一句话,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不同的时令节日,倦收天向来反应平平,他意识不到这种时候在寻常人家里是可以祝贺、是可以增进感情的。遑论是琐碎生活中忽来的小惊喜。

      他对我不好吗?答案是否定的。他会记住我的饮食喜好;记住我难过时的表现从而安慰;记住我随口提到又转瞬即忘的小事。

      我知道倦收天对我有情,我迈出一步朝他靠近了,他亦愿意配合我的步伐,问题在于这份情意不足以让他自发性作出改变。

      迫切期待得到一段理想感情的冲动在我动心后更加明显。我渴望有心者不用教;渴望青涩甜蜜的初恋感;渴望一起犯傻后畅怀大笑的默契。

      他非是这般性格的人,因此矛盾就此诞生了。相爱是磨合,不是强行改变。我并不希望倦收天因我更改原则,遂尽可能地提出合理需求。而事实证明,我拐弯抹角地努力一年,效果依旧甚微。

      进步也不是没有,倦收天会主动牵起我的手十指相扣,走入吵杂街市为我赢得彩头无数。又或者在我送出礼物后恍然,遂精心挑选物件回赠于我。

      每逢此刻的情潮荡漾,我便劝自己说,看吧,修道者情窍初开,他只是有些迟钝,我努力一下就好了。

      再努力点吧。

      我劝啊劝,突然觉得自己好累。一年时光于他而言不过弹指之间,对我来说却是日复一日里的青春流逝。

      进度太慢了。

      慢到七夕方过,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姗姗来迟了。我坦然收下后冁笑道谢,将花枝修剪插进瓶里欣赏着,听倦收天因宗内一事奔波的解释。

      “没关系,辛苦你了。”我替他宽衣解带,他为我梳理秀发,仿佛是举案齐眉的鸳鸯交颈。我躺在床上背对着他,轻声道:“我能理解,不怪你。”

      烛火熄灭,屋内陷入昏暗。

      也许是劳累过度,倦收天有些昏昏欲睡了,而我忽然扰人清梦道:“我想和朋友出去旅游。”

      闻言,他打起几分精神来,困乏嗓音难掩满腔关怀,问道:“何时出发?记得带上……”

      他将尺寸把握得很好,没有以呵护之名左右我的选择。可爱情是什么呢?在我的浅薄认知里,此举是对的,提出通情达理的在意更是没错。

      我还是在想,可能是我曾经说话太委婉了。

      找到理由后我又说一句:“没事,我之前跟你提过的老熟人,是疏清姐姐和瓷玉哥哥。有他们在,我不会有事的。”

      倦收天显而易见地顿住,有些隐忍又状似镇定道:“既然如此,我也放心了。”

      我难得想要发笑,他明明是在意这件事的,但又不肯询问详情。羞耻心使我不能再接再厉地点醒他,而倦收天亦不会主动提起。他表露出来的情意太少,少到我累了,无法瞒骗自己继续纠缠。

      诚言以对,他是合格的丈夫,但不是我想要的爱人。

      后来在旅途中我想清了许多事,煎熬的心总算平静几分。我开始着手寻找工作,希望借此思考未来的方向,一则厘清我们之间的关系以作判断;二则衔接式步入社会,总好过莽撞离开。

      想得再多我也没贸然告诉倦收天,只是说呆在家里有些无聊了,想找点事做充实自己。毫不意外的,他尊重我的决定且探询几句。无非是在哪儿工作,什么时候下班之类的话。我逐一答疑,说是在宋疏清那儿帮忙下厨,酉时之刻归家。

      而他提到的接送我则是同意了,好歹我们还是合法夫妻,也当作为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我没必要拒绝。

      生活逐渐忙碌起来,难得高强度的活动令我每晚回家洗漱后倒头就睡。他见我疲惫也不忍多问,于是我们的交流骤然锐减。

      这些时日里我似乎理清了思路,倦收天对我的态度应该偏向于友情以上恋人未满,故而君子坦荡不多疑多虑,尊重我每一次的选择。听起来很好,可我对倦收天的在意衬托出了不对等———我在乎他出差时碰到过什么人,关注他有没有对我报备,还会忐忑不安地想要他戴上护身符。

      占有欲促使我把细枝末节串联起来,我不知道倦收天如何看待,仅凭靠着“他愿意配合”的念头营造爱与被爱的假象。

      至于成亲前他对我说的话,我不想再费心神去弄个明白了。可能是责任感吧。

      没有迂回曲折、没有刻骨铭心,就像是平淡日子中倒在眼前的碎裂瓷碗,我捡起来看着锋利的缺口,忽地意识到,啊……原来是到了该更换的时候。

      这段婚姻亦如此,过于淡而无味了。

      我还未享受过初恋般的羞涩与热烈,眨眼间步入和洽的婚后生活。如同缺乏安全感的人渴求被爱的证明,我患得患失于两个人的身份差距与感情是否对等。

      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代价实在太高,我身心俱疲自觉承受不起。我一直有退路可言,又何必苦于现状。所以我想放弃了。

      我低下头把婚戒取出收进屉柜里,倦收天推门进来后恰巧看到这一幕,面上是藏不住的惊愕,随即脱口而出道:“知行,怎么了?”

      “没事,只是怕弄丢了,藏起来比较妥当。”无谓借口是一眼看穿的程度,我给了理由后毫无负担地解衣上榻。

      自解释话语入耳,惶惧在倦收天的心里掀起了浩荡怒涛,久久不能平复。说不出来的慌意扰乱思绪,再回神他已将人抱在怀里。似往常般同眠的姿势,唯独胸口深处错拍的心跳声警示着变化。

      他迫切需要答案,启齿道:“若是遗失了那又何妨?我会再赠予你。戴回去罢。”语尽,他以隔空取物又把戒指攥在掌中,试图替她套在指节上。冰凉的金属刚触碰到指端,她下意识地一缩手,二人齐齐愣怔。

      难以言明内心蓦然爆发的酸胀痛感,耳畔又传来她的推脱之语,“那意义就不一样了。我真的没什么,你别想太多。”倦收天停了动作,紧握着被主人无声拒绝的情意。他犹是不甘心,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无名指节感受着另一枚戒指,艰难道:“知行,可我却从未摘下。”

      她长长地叹一口气,像是屈服于他的执着,主动把它套回去,又说:“我累了,快点睡吧。”

      这场对峙终究是倦收天拔得头筹,而输家依旧是他。问题未曾得到真正解决,反令疑团根源曝露在眼前。他正值思绪紊乱,彻夜难眠地思考起突如其来的矛盾点。

      一夜未眠,后几日里他更是剥茧抽丝地回望过去,企图找出变化的缘由。

      想啊想,倦收天终于醒悟了,其实变化的征兆已提醒过他。或许是知行决定找工作后彼此间的沟通顿减;又或许再早些,她在月下愁寂垂泪之时。察觉到差池在己,他更加苦涩羞愧于当初的缄口。

      前两次的误会使他放弃了感知力,明知她情绪有异,仍然止不住地迟疑着,是否又一次不对拍的思路?是否是他小题大做,而事实非是如此复杂?遂他放任不管地欺骗自我,她只是一时兴起罢、她若不愿说,他可以等下去。

      他太自以为是了,忘记失望是无数次的细节积攒下的果实。倦收天在潜意识里抗拒着有关二人会分道扬镳的设想,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还来得及挽回,万不能自乱阵脚横生枝节。

      秉持着这番念头作支撑,他开始积极参与到知行的行程中,生疏地找起话题与她闲聊。每逢下班时刻就再提前些去等候,他立于高峰上俯视茶栈百态,在来往人群里精确地看见了她。

      倦收天倏尔意识到,知行在没有他的情境下一样过得很好,照理说夫妻间的亲密依赖如骨肉相连不可分割的,她没有这种顾虑,故此能够下定决心吗?

      是他给予的安全感太少了。

      倦收天压抑住心坎的隐隐顿痛,抬腿行至山下准备接人回家。走近时才发现她与友人畅谈家常,本在犹豫是否要回避,耳听一人震撼问道:“知行,你和他现在怎么样了?如果还是要和离,我与疏清始终站在你身边。”

      此语在顷刻间激得他又气又急,凌厉目光直扫过去,竟是知行常提起的温瓷玉。莫名有种新仇旧怨的叠加,怒火在倦收天的胸膛内游走奔腾着。那人口中所说岂止称之为昏话,分明是挑衅无疑。

      他与知行仅是一时纠葛未明,怎会演变成如此地步?险些忘了自己是在偷听,倦收天迈出一步,又闻知行含笑回答道:“没什么变化。应该再过不久就离婚吧。”宛如被浇了一盆水淋头而下,他冷静几分,却不敢确定所见所闻。

      原来筝线已断,他尚在追逐的是水中镜影,风筝早在天上乘风欲扬。他快要抓不住了。

      晚一步便是毫无转圜余地,倦收天立定决心后不再犹豫,当晚重提冲突以图正入主题,他道:“知行,我们来谈一谈,可好?”

      他想与我剖心而论,思绪回转后我不由得胸口一滞。该来的总会来,说不清是解脱还是紧张,我以为自己会率先开口,不料他把问题抛出来了。

      好笑的是我已做好和离准备,他出乎预料地打乱节奏后,我脑海里冒出的念头居然是逃避,故而无言转身妄想以沉默代替回答。

      他不允退缩,抓住我的手腕后平静道:“为何怯场?你若不愿说,暂听我一语罢。”

      既到了如此地步,也许坦诚相谈才是我与倦收天解开心结的最好方法。

      我转过身去,满脸泪水映入他的眼里,他柔和了眉眼用指腹为我擦拭,缓下语气道:“知行,是我让你受委屈了。我一直以来因为鲁钝而忽视了你的茫然挣扎。见你摘下对戒的那一刻,悔痛充斥在心田,种种迹象表明了我的过错,但我还是无法想象我们形同陌路的结局。”

      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我在旁听着眼泪流得更欢了,我仰起头哭着打断他的自省,“你只说对了一半。而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我们不合适。”

      言罢,倦收天止了声,脸上的难过之意罕见至极。他敛眸叹道:“你却未曾对我说起。我还在学习如何去爱你,可你走得太快了。知行,再等等我,好吗?”

      他明畅袒露的情意把我震在原地了,后知后觉最简单的渴望被满足,我尚有些将信将疑,哽咽了下,说道:“你喜欢我?”

      “是。非责任感所致,是我心悦于你。”

      “我不信,我没有看到你的主动。”

      “抱歉。虽不愿作为借口得你谅解,但倦收天仍是想说,我入世后专于修道,对平凡夫妻的共处与情爱表达不甚清晰,遂以为我们与其无差,现今才知大错特错。”他正色道:“只要你肯说,倦收天必然乐意奉陪。”

      “可是我不想你退让。”似乎变得不像你自己。我把最后一句咽下去,闷闷不乐地想,道理谁都明白,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他又叹了口气,慢慢道:“这并非是退让。若论阅历,我占了优势方能处之泰然,而你仅在妄自菲薄,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做到。若论情感,恕倦收天愚钝,我从未了解你想要的。”

      “即便是如此,你我自始而终不曾变过,在磨合中寻找着同频。何来妥协之说?”

      语毕,倦收天搂紧怀中人的腰身,哑声道:“知行,那你呢?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我们只是有些误会,无需消极过度以至悲剧落幕。”

      纠结偌久的心事在如今轻而易举得到解惑,我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小声说:“对我来说,遥不可及的太阳陡然触手可得,是宛如镜花水月的梦幻。我不敢碰,更不敢强求改变,只好胡思乱想自我折磨。”

      我说得委婉又没头没尾,倦收天却一针见血地点出隐衷所在,缓声道:“生在尘世自是红尘人,我不忘根方为人。你又何苦用修道者的借口再行区分呢?我的喜怒哀乐皆为清晰可见,怎似天上仙那般遥远?”

      我摇了摇头,尝试以图象比划勾勒出我们之间的差距,我先是攥拳滞于空中,认真道:“我的刻板印象在于你是道门先天,为人持正不阿似耀眼烈阳般夺目。”边说着,我又把手蜷起留下二指圈出小小的圆,“而我不过一介平民,旁人再如何夸我,与星辰终究是天差地别。”

      闻言,倦收天顺着话说下去:“那我该庆幸自身足够优秀令你投注目光。有缘人在冥冥之中必有红线牵连,你我遥隔浩渺星汉,此刻的相聚亦在说明着———我也看到了你。”

      他握住我的手不放,大小殊异的两枚对戒在眼下交相辉映显得不分彼此。

      冰雪消融的一晚,我们趁热打铁叙起了昔时旧事。愈说愈多,那些细碎微妙的小误会被逐个解开了。我赠予的礼物倦收天都有收藏妥当,至于节日庆贺这方面他的确不理解,现在提起算是豁然开朗。

      我对他的在意也悉数列出,大方承认占有欲使我抓紧细节纠缠,禁不住琢磨他的喜好与想法。

      倦收天缄默聆听,若有所思道:“这是合乎情理的介怀吗?”

      我不理解是为何意,红了脸喏喏道:“难道我不可以吃醋呀?”他摇头否定我的反问,神色有种解脱的恍然感觉,他说:“原来如此。”

      “知行,我也是在乎的。”

      “我将自己的拈酸当成肆意猜忌你与友人的低劣行径,执着于磊落虚怀从不肯表达,生怕辱你澄澈友谊。许是我的不做声反令你缺乏自信。而我亦不好受,我介意你对温瓷玉的称呼,介意你与友人同游落下了我。我不愿说,所以自尝苦楚是我报应不晚。”倦收天顿了下,又讪讪道:“我甚至……挂意你瞧着话本插画而喜笑盈腮。”

      到底是明悟自己的闷声不吭惹得偏误丛生,他竟连飞来横醋的小事都提一嘴。言尽,他那张俊美面容上红霞渐浮,眼神不自在地游移着。

      莫名其妙把话题带到那会儿的读书上,我一言难尽地对比起他的前后反差,这人看起来风度翩翩的,怎么背地里还计较纸片人啊?

      可能是我不可思议的目光过于明显,倦收天羞臊着脸压过来捂住我的眼,附在耳边道:“知行,别这么喊他,我会妒火中烧。”

      ……

      她还是选择离开一段时日,说要给彼此冷静与思考的空间。至于多久回来,她也没有提到,仅在第二日收拾了点行李后背上包袱果断走人。

      这场旅行不单是她的深思熟虑,更是对倦收天的考验。昨夜交心乃过往误解的消释,然而并不代表知行能舍下一年以来的委屈,他的拙笨令矛盾存在了如此之久,她自然需要时间判断这段感情的利弊。

      理智可以使他清楚分析现状,可情感方面如细针钉入心脏生出密麻的煎熬痛感。代表去留的钥匙握在她的手里,倦收天失去所有主动权,只能束手就擒做个赌徒等待判决落下,未来会是琴瑟和鸣又或萧郎陌路?

      自相识到此刻,他便以共度一生的心态与她度日,知行却做好随时抽身的准备,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残忍?她是毫无悬念的赢家。言之悲哀,倦收天如今才觉悟舍不下的人是他。

      他踱步于住宅内走过每一寸土地,记忆翻涌是他们亲密无间的曾经。倦收天不得不设想倘若知行离去后的余生———他会守着此地沉溺在前尘影事的旧梦中不愿醒。这是最坏、也是最难以接受的结局。

      一朝情动,他栽得彻底而甘愿,唯恨无所为起衅隙。

      踏进内室后幕幕回忆充斥在倦收天脑海里,梳妆镜台的抽屉是她之藏品,零碎且繁多,宛若储粮松鼠般攒满了心爱物品,她每收纳一件就抓着他的手腕喜上眉梢地叙述来源。忆起昔日场景,他隐去几分焦灼而眉眼含笑,余光扫向衣柜上方堆叠的书籍后欢颜更甚。是知行收藏的话本子。

      想必里面的内容和她旧时所叙无异,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物。倦收天曾有心探悉知行的喜好,但她得知后满面惊慌地拒绝了,着重强调这些书不适合他看,非常辣眼睛。

      容或怕他突发奇想地翻阅话本,她甚至连藏书都要踮起脚往里塞,那努力蹦跳的人影从后看笃实可爱至极。惜在功夫白费,衣柜是按照知行的身高打造,倦收天高她一个头有余,对她来说较为困难的高度不过是举手之劳,难免有点掩耳盗铃的萌态尽显。

      行己有耻,知行的抵触作态他看在眼里且无意强求,因此无从得知内容如何。今非昔比的是隔阂既出,若想增添共同话题以及挽留她,他只能昧己瞒心地披览一番了。

      倦收天犹豫着拿下来搁置在桌面,几本色彩花哨的杂书标着硕大字样,首本书名映入眼帘———《霸道村少俏寡妇》。

      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情况似乎不太妙。

      可书册摆在眼前,亦敲定主意要了解知行,再反悔的话便彰显其心不真。倦收天在心里慰勉道,读书破万卷而不拘题材,他必能接受且理解她的。

      他如同破釜沉舟般随手翻开一页,精短且杀伤力极大的台词瞬间冲击沉着道心。

      “男人低语道:'翠花,你是在玩火。’言尽,他凶狠埋首吻向娇软红唇。”

      堪称五雷轰顶在身,顿慑得向来矜贵庄重的北芳秀猛地一抖,狭长眼眸睁大些许,神情满是惊骇错愕,手里更是碰到烫手山芋似的把话本扬去,重重砸到不远处摊在地面。

      她怎么好这口?!

      惶惑不安仍然盘踞在他的内心,缭乱思绪绕了又绕最终化成了一句话———原来她说的“又土又狗血”和“非常辣眼睛”是这个意思?!!

      真的说早了。

      他颤抖着阖目力斥眼前文字幻象,惘然想到,知行是真的为了他好才不让看的啊……

      为时已晚,她付诸的苦心似东流抛洒。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倦收天狠了心催眠自己,是为其中一本罢,不能草率作标签贴在知行身上。

      他伸手准备翻开第二本,却丝毫没有察觉自身的呼吸近滞。书页平铺,而台词依旧炸裂。

      “容貌精致的男孩红着眼眶,他抓住女人被锁链捆绑的脚腕,言语间透露着乞求之意,‘姐姐,别离开我,我把命给你。’”

      那确实要了他的命。

      倦收天眼明手快,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啪”一声把书合上,力道凶猛使得桌面微震。着实是承受不住了,战场上烽火四起都不及现下胸臆动荡得剧烈。他一言不发地将远处掉落的书籍捡起随后一并放回衣柜上,随即开始反省先前的冒渎念头,非礼勿动,他犯了糊涂又肆意丢弃知行的藏物,谓之越礼不逊。

      他走出屋外往返漫步,以图舒缓方才大起大落的心情。

      知行这次的远游与往时不同,这个认知在未来数日里令倦收天虚心平意的生活起了变化。

      他望向旭辉便记起自己专注练剑时她在旁静坐着撑起下巴看;获悉山下小店新品到货又想买些东西待她归家;研读时又常常走神,在想她的决定是怎样,过程中遇到了什么人?是否会有危险?

      重复的问题在脑内占得满当,他不想擅自打扰她的抉择之路,也不能无所作为而坐以待毙。他转头去请教家庭和美的管家老叟与伙房大婶,夫妻间的共处该如何平衡?

      前者则说,是尊重与爱护,要彼此一心不要有隔夜愁怨,有事情就多问多关注。少夫人年纪小,自然向往年轻人的恋爱方式,宗主这般平淡度日难免让人沮丧。

      后者则道,日子是许多细节积攒出来。爱情虽是多做事不邀功,然而生活与插花无差,修剪多余枝节却不增添搭配,怎有色彩斑斓的精致?挂念是要说出来,爱一个人必会发自内心地想把好的东西给她。

      他似懂非懂地回想起自身表现,综合评价只得了个差强人意。他眼里惟有知行一人是为真,但只在佳节时刻方展露的爱意实在吝啬,从未细究日常小惊喜之重要性。仅有合格线的分数使他上心观察山脚下恩爱夫妇的相与模式,也蘸墨落笔记载着关键点。

      小册子攒了足有两本,倦收天遽然察觉自她离开好像已有一段时日,约莫是半月之久。

      他怔仲地侧头眺望翠林竹影簌簌,踟蹰想到,她还会回来吗?

      惦念如丝作舟,伴着缠绵悱恻的心飘荡在远方情系故人身上,能否有一朵昳丽桃瓣顺风捎去,轻坠云鬓诉几分辗转反侧。

      那日交心浮现在眼前,知行曾说此行过后与他再次共谈定章作分晓。应该相信她的,可倦收天的内心开始患得患失于言语真假。以往年岁她之求不得苦与他现今的爱别离苦何其相似,知行忍受了如此久,他煎熬数天就想着再见她一面。

      倦收天希望自己成为知行选择中的变量。

      于是他披星戴月赶到她的面前,揽一身日华于娇粉桃树下,垂眸道:“知行,我思念你。”

      你瞧,超凡脱俗的道者总是不离文人矜持,连说眷恋都要将“想”字拆分为二。显然少了炽热的衷情,又无端蕴出缠绵的缱绻之意,直叫人醉倒在潋滟柔情里心荡神迷。

      风拂花落,片片桃红打着卷儿漫天遍野地渲染浮岚暖翠。一点妃色跌入雾鬓金钗间为佳人带来明媚笑颜,她伸出手把青丝别在耳后收下情思萦绕。

      久别重逢的两人又在春的见证下相遇。

      行走于嘈杂街道上,并肩的二人莫名有些生疏了,整段路中无话可谈。估计走了几步,她被琳琅满目的货物吸引而停驻,立在铺前询问着详情。倦收天看向她的侧脸心念一动,大手微抬触碰到柔荑指尖后虚拢,掌心轻握几根纤细手指。

      这是一种试探举动,他没有独断专行地直接牵住,转而给予她选择的权利,若是不想即可悄无声息地抽走。倒比起曾经直爽干脆的挽手来得谨慎且生涩。

      她说话有些卡壳了,倦收天溘然感到紧张,整颗心都揪起来,萌生出不自信的犹疑。怕她拒绝,他又缓放力度令举动的存在感似有若无。

      可喜的是知行没有挣脱之意,继续面不改色地跟老板搭话。屏着的气息无声吐出,倦收天把心神放在他们的聊天内容上,等到论价结束就用另一只手解下钱袋倒掷银两在桌。商贩眼前一亮,期待地搓了搓手,嘿嘿笑道:“这位大人,这是……”

      “剩下的钱你……”倦收天正启齿,溘然察觉到身侧人朝他的腰间来了一肘击,立马改口道:“看还有哪些想要的,包了。”语落,他自然扭头询问旁侧的人,得到知行敷衍地扯嘴角干笑后险些冷汗沁背。

      现今才反应过来,前一秒她还在讨价还价,后脚他就准备略施小利,着实是没眼色。眼下她的笑容不知是不耐或是无语。倦收天遭逢马失前蹄,心里发虚地将路上能讨人欢心的东西挥手买下。

      许是见人将她的喜好记得清楚,知行平淡无波的面容总算稍缓,看起来很是轻松愉快。他顿时乘胜追击,以十指相扣把她的手紧握在掌内。

      走走停停进了一间茶肆,倦收天领着她上了二楼包房,吵嚷杂音瞬时锐消,清静的二人世界如他所愿。窗外叫卖声不停,他侧耳倾听抓住关键词,心中已有定见,说道:“知行,你先点餐,我下楼买些东西。”

      埋首的人头也不抬,“嗯”了一声后专心看着菜谱纠结,真情实感地苦恼着繁多美食的取舍。他哑然一笑,起身行至楼下街道。

      再回来,倦收天刚走到门口,店伙与知行的侃侃而谈钻入耳内。

      “姑娘,您方才似乎提到了北芳秀,也是您的偶像吗?”

      “哎呀,我以为是他回来了,至于这个嘛———以前是,现在他是我男人。”他耳根一热,被大方承认与苗头渐好的快意在胸膛处横冲直撞,又难掩好奇想继续听下去,遂直立原地不作声响。

      “嘿!姑娘可别说笑了。之前毫无消息传来,孤高的道门先天怎么会多了个妻子。”堂倌的语气竟有几分不恭,吹牛道:“您说的要是真事儿,我也能说我是北芳秀他儿。”

      倦收天:……这人怎么胡言乱语!

      本就不喜店小二的怠慢言行,此话更是惹得他直接推门走进去,接踵而来的是知行的开涮,她故作为难道:“嘶,这话不能乱说,我不想莫名其妙的折寿呢!”

      动静使交谈的两人同出一辙地看过去,店小二肉眼可见地白了脸色,她则是双眼发亮走到倦收天的身边拽着衣袖,歪头嬉笑道:“正主来咯~”怪有狐假虎威的小得意,但看样子也没有生气。

      他失笑于身旁之人的志骄意满,转头收敛笑意而正色道:“阁下请慎言。知行确实为倦某之妻,仅求恬谧生活故非公之于众。在下向来洁身自好,莫令吾妻误会了。”虽不满堂倌的态度张狂,然说到底没有过分行径,而知行不欲计较,他必不会有失偏颇地帮腔。

      店伙连声道是,诚惶诚恐地退到门外拍着胸口讶异大名鼎鼎的先天怎会如此幽默?最后一句听起来像在反驳他的妄言。

      我看小事化无,去到桌旁坐下招呼人过来,倦收天一手附背地走近面前停步,紧接着将藏住的手递出,漂亮的紫色洋桔梗花束在眼下淡香扑鼻,细看还有几株姬金鱼草在其中。我微微一怔,愉悦接过后摆在左侧桌上欣赏。

      忆起在家闲暇时翻看过的花语锦集,如果我没记错,紫色洋桔梗的含义是始终如一的爱,而姬金鱼草则为请察觉我的爱意。难得他有心了。

      衣裳摩擦的窸窣声在耳畔响起,我侧首观去,倦收天坐在我的右侧而非是对面。内心不免惊诧,所以我问道:“怎么坐我旁边了?”

      他说:“这样比较方便。”

      方便什么?我一时迷糊。

      直到佳肴遍桌,倦收天替我挽去耳鬓发丝后低头净手,茶水经过修长分明的指节滴落在用以装残羹的菜碟里漾起漪澜,他用帕布擦干手便开始拆蟹挑鱼刺,把整碗羹肉推近示意我吃。

      一番举措谓之贴心至极,我耐不住满心赞叹出声说:“这么开窍,你报班了?”他动作不迭,坦承事实道:“是,我在学习。”

      “学费多少,该不会很贵吧?”

      “我偷师所学,免费。”

      “会省钱顾家了啊,看不出来。”

      “有夫人这般珠玉在侧,我自然要学以致用。”

      畅达谐谈暂顿,我囫囵吞下鲜甜的虾馅云吞,讪笑道:“我没答应和好呢,别乱喊。”

      倦收天余光瞥到皓白耳珠粉红,神态自若同意了她口是心非的说辞。

      几壶清酒适时端上,她的眉目间披露几分狡黠意味,理直气壮道:“想看你喝醉。”他垂下眼帘斟满一盏酒,低低地笑了声,说道:“好,你不可弃我而去。”

      醇厚的酒杯杯入喉,辛辣感在体内愈演愈烈,至腹部往上一路燃到面颊绯色昭然,他微不可见地晃了下,眼前模糊余璀璨杏眼好奇仰望。承诺于混沌意识中争胜,倦收天又把酒杯朝嘴边一抵,她蛾眉轻拢扣住他的手臂往下拽去,柔声仿佛从远方飘来,“别喝了。”

      他便停下了,瞧见人就着力道俯首将杯中酒饮尽,随后抬头露出娇俏笑容,朱唇澄莹无端染上媚态,她在说:“不要浪费呀。”

      一瞬间,倦收天真切觉得自己醉了,醉得头脑发昏听不进更多的话,理智的阀门由着酒精使其松懈。她的举动与话语都如羽毛挠在心口,化成毫无道理可言的引诱,故此他反客为主握紧她的手腕不放,拇指抚摩着肌肤思忖下一步如何是好。

      然而思绪早已理不清,往常犀利的眼眸也有些涣散了,他不理解该怎么办,仅呆滞地抓紧她一动不动。

      夹带酒味的吻印在他的唇上,耳畔是欢快尽展的叹息,“倦收天,你喝醉了。”

      什么意思?

      他试图调动剩余的精力去思考,但想了又想只知道———这个吻,是甜的。

      实在是太乖了!

      我跟发现新大陆般控制不了内心深处的雀跃,在倦收天的左右蹦哒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观察他喝醉的模样。他如同被下了咒语定在原地,唯独目光紧随我的动作。

      坏心思上来,我故意走远了些,还没回头就被他立即迈步赶上抓住衣袖,那双金眸里有着些许不解与委屈,不明我为何无声远离。

      倦收天的情绪截然到一眼看出,原本的内敛性格简直因为醉酒而得到解放,反差感萌得我双眼发亮直接踮起脚亲在他的嘴巴上。

      也许是我的豪放壮举来得措手不及,他后退着撞到门板上,这副懵懂表情令我满面春风哼起曲儿来,当场拉着新晋的大型跟宠买单走人,打算效仿古人来个“金屋藏娇”好好打量一番。

      牵着人回到客栈后我便掩上房门,烛光由弱到强照得屋内忽明忽暗,我转身见到倦收天驻足在床前,看样子像在发呆。我的胆儿更肥了,脚步轻快地笑眯眯道:“美男,我来喽~”

      听言,他扭头与我相视乍然短促一笑。不由自主的,我止步盯着人静观片刻,想要胡作非为的想法淡了些,生怕他醒过来影响我发挥。

      看了半天,这会儿他又没了声响,宛若是错觉般仍稳立不动。我打消怀疑高兴地凑过去,扒拉完脑海里各种黄色想法后一屁股坐到床榻,努了努下巴道:“站近一点,你不能动哦!”

      他挪近几步直到腿部贴到床沿,我顺势退后把鞋袜蹬在地面松了松脚趾,一条繁丽腿链与蔻丹甲面映入二人眼中,前者以皮质项圈环在左侧大腿根勒出软肉,接连细链在脚腕而流苏垂落;后者样式极简配得上主次分明。

      我满意地晃着脚自行欣赏,错过了倦收天骤黯的目光。

      【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