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少女》倒懸

89、89.拯救拯救

　　希罗尼娅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摸索过去。这已经是醒来后的第三天，在提出让爱德华和苏合回王城回复自己已经死去的消息，并且告别选择继续环游世界的那两人之后，她第一次以这么轻快的脚步前进着。

　　她的内心既有紧张又有期待。或许是因为看到了玻璃的孤注一掷的勇气，或许是不服气她的挑衅。总之，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在某种程度上鼓励了自己。

　　远远地看到了自己国家的旗帜，她想要躲避，却发觉他们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的模样。那群骑士堵在道路中央，对着什么指指点点。

　　她不得不用面巾裹住自己的脸，询问：“英勇的骑士们，你们在看什么？”

　　骑士们看到她的装扮，像是一个普通乡村女孩，又听她说话好听，便指着给她看。

　　她顺着骑士的手看去。

　　她目光怔住了。

　　幽深的峡谷裂缝里，躺着某种生物巨大的尸骸。

　　骑士们说：“运气真好，居然会遇到这么一条衰弱的恶龙，奇怪的是它看到我们衣服上的标识还主动凑上来，询问我们美丽的公主是否平安回到了国家。真是可笑，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丑陋的样子，还想垂涎我们高贵的公主。”

　　骑士们见她一直盯着看，便故意逗她，“女孩，你认识它吗？嘿，你可别说这是你的老朋友，哈哈。”

　　“我不认识。”希罗尼娅苍白着脸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肯定什么，又像是在否定什么，“我不认识。”

　　她无聊的反应让骑士们感到无聊。他们也不是来这里观光的，只是想要救出公主，获得荣誉，抱着试探性的想法问：“女孩，你知道公主在哪里吗？”

　　“公主死了。”她突兀地站在那里，仿佛后面没有一群骂骂咧咧拔剑威胁她的骑士。她背对着那群人，站在裂缝的边缘，声音像是没有感情的机械：“公主死了。”

　　“看来她有点精神问题。”在看她身上没有什么可以询问的价值之后，他们便离开了。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朽了的木头，过了好久才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有人问她：“你怎么站在这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希罗尼娅背对着她，于是那人越过她那单薄的肩膀那里看到了峡谷里红红白白的东西。

　　那东西甚至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形状，红的白的黄的黏黏糊糊融在一起，不知是血是骨还是脂肪。

　　丑陋得令人作呕。

　　“我其实真的有想过你说的话。我以为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够拥有那种珍贵的东西。”

　　【“生日快乐，希罗尼娅，我喜欢你。”】

　　她颤抖着身体，终于像个人一样动了起来，声音里有种怪异的撕裂感：“我真的有幻想过……”
　　【“我很快就要进入长眠了，我已经延迟了很久。龙族都会选择自己的长眠期。那期间我会变得很脆弱，所以我会在洞穴设下魔法隐藏存在。”】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按着自己的脸，撕扯着头发，蜷缩起身体，痛苦地跌在地上，就像是被狂风卷碎了的残木树渣，被搅进巨大机器中的碎肉，将自己撕扯得血淋淋地倒下来。

　　身体里涌上来的血液，流出的冷汗，全都化成泪水扭曲了她丑陋的脸。

　　“我只不过是想要有一个可以一起聊天的人，可以陪我一起晒太阳，听我讲那些无聊的废话，就算对方做的事再怎么莫名其妙都可以，我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什么，我知道我这种人……我根本就不具有拥有任何事物的价值……”

　　【我只是想要和这世上唯一真心爱我的人活下去】

　　【就算再怎么无可救药的人】

　　像是有无数落石砸在五脏六腑之内，耳畔也有无数雷鸣轰击着。细细的红线从她的眼角、鼻下，耳内慢慢爬出来，脏污了她的裙子。

　　“就算这样……就算是我这样的人……” 过量的悲愤快要淹没她的头顶，她在泪水的汪洋中哽咽着，像个布满裂纹的脆黄纸张，眼里含着热泪，“至少也让我做一次美梦吧……”

　　【如果能够从某人那里得到爱，如果能够被某人需要】

　　她眼里的泪化作刻骨噬心的恨，质问着那无悲无喜的规则：“为什么只有我要活在这种只有痛苦的人生啊！为什么啊！”

　　【那样的人生就还算有救】

　　那个像玻璃一样的人沉默地站在那里。

　　叫作玻璃的少女最终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到，也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她所构筑的世界不过是一阵浮起的泡沫。

　　她终于也像芙丽涅一样，一手促成了这样的爱。

　　这令人倾倒的，痛苦而又绝望的爱——

　　——完全违背常理的爱。

　　希罗尼娅像是快死了，躺在地上，有一阵没一阵地从鼻子里冒着气儿，使她还有点活人的样子——但这样其实同死了的人也没多少差别。

　　有一阵她几乎连气都不出了，但终于还是挣扎着，面上泛着青紫的窒息感，四肢扭曲怪异地撑着身体站起来。

　　她的胸腔里发出空荡荡的声音，仿佛那里已经变成只剩黏附着一层皮的中空骨架。她询问那个像玻璃一样的人：“你说过，想要创造一个让所有人都变得不正常的世界，这样那些不正常的人就可以普通地生活。时至今日，你还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吗？”

　　那人望着她摇摇欲坠的后背：“如果你也这样希望，我就会继续坚持下去。”

　　“是吗。”希罗尼娅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轻笑了一声，又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气声，“虽然你的做法好像不太对，但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一个世界的话，也许我也会变得不一样吧。”

　　她低头望着裂缝里的那团东西。

　　这下他们终于变得一样了。

　　她再也不用在意自己的脸究竟长着怎样一副令人惊异的模样，也终于不用再从他身边逃走了。

　　她声音很小地说了声“再见”，像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然后像个影子一样，从裂缝的边缘直直坠了下去。

　　那片影子急速地坠落着，终于来到了它想要抵达的重点。随着一声轻轻的“嘭”，摔成了一滩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