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虽肃杀》咚眠

12、立春（除夕）

　　陵德五十一年的最后一日，恰巧立春与除夕相撞。
　　这段时间，颜裕有空就会来茶楼坐上半日。他习惯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点一壶茶，一碟点心，然后静静地望着窗外出神。
　　洛影偶尔会遇见他，彼此礼貌地打个招呼，就各自忙碌去了。
　　听张婶说，颜裕是颜家二房的长子，自小聪慧过人，十九岁就取得了进士出身，被派去陪都钦州任职，这一去便是三年。三年间，很少回来。
　　一个月前，他才终于被调回了梓州，如今在馆阁任职。
　　张婶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这位颜家公子的喜爱。
　　洛影觉得，这人既能入张婶的法眼，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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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这日，梓州城里的许多店铺都只营业半日，周家茶楼亦是如此。
　　不过，城中的百姓们都忙着置办年货，或是与家人团聚。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各家店里也压根没有什么客人。
　　此时，茶楼里的一众伙计们都聚在前厅一楼，或是张贴对联、悬挂灯笼，或是打扫卫生、整理物件，乱哄哄的。
　　张婶正在人群中“指点江山”，甚是威风。
　　洛影则独自在隔间里 “挥洒汗水”，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一阵喧闹声中，颜裕突然走了进来。
　　他今日没穿斗篷，换了一件崭新的井天蓝交领长袍，脚上蹬着一双乌色短靴，腰间仍佩戴着那个半旧的香囊，手里提了一包东西，衬得整个人愈发清朗俊逸。
　　隔间的门帘是掀起的，颜裕倚靠在门口，可以清楚看到姑娘的身影。
　　窗外的雪色映照在洛影的脸上，她的额角有薄汗渗出，愈加显得肤若凝脂，面若桃花。几缕碎发散落，遮住了眼眸，惹得小姑娘不断抬起手背，往一旁拨弄。她的小嘴还在嘟嘟囔囔，不知念叨着什么。
　　举手投足间，比平日多了几分娇憨之态。
　　颜裕从未见过这样的洛影，一时有点恍惚。
　　半晌，才轻叩了几下门框。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洛影眉头微蹙，满脸疑惑的看向来人。她实在没料到，这位颜大公子竟会来到隔间。
　　颜裕被小姑娘的这副表情逗乐了，忍不住打趣道：“怎的，小洛姑娘这是不欢迎在下？”
　　洛影偷偷吐了一下舌头，收起了那副疑惑的表情，然后放下手上的活计，快步迎了过去。
　　“颜公子可是有事？”
　　颜裕嘴角含笑，上下打量了洛影一番，才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依依让我带给小洛姑娘的，姑娘看看，找的可是这几卷书？”
　　洛影打开包裹，里面装了四卷书，正是她之前一直在找的。
　　洛影捧起书，凑到窗前，仔细翻看了半晌，才想起颜裕还站在一旁。慌忙抬头时，正对上对方探究的目光。
　　“麻烦颜公子了，为了几卷书还特意跑这一趟。”
　　“顺路而已。”
　　颜裕似乎心情不错，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四处张望着，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
　　然而，这里实在是太乱了……
　　“那个……不好意思，我在打扫卫生，有点乱……”
　　洛影随手把那包书放在一个干净的角落，然后迅速弯腰，收起胡乱丢在地上的物件。
　　“无妨，怎么就你一个人？”
　　“隔间不大，一个人就够了。”
　　洛影随口回答着，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颜裕见状，也帮着收拾起来。
　　他捡起一堆模具，“这些摆哪？”
　　“给我吧。”
　　洛影赶忙接了过来。
　　他又端起一摞碗碟，“这些呢？”
　　“给我吧。”
　　洛影又一次伸手去接，却被对方拒绝了。
　　“太重了，我来吧！”
　　“呃……公子还是出去吧，仔细弄脏了衣裳。”
　　“无妨。”
　　“……”
　　洛影拦不住他，也赶不走他，只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待到全部收拾妥当，颜裕的新衣上已然布满了灰尘。
　　洛影的眼角有些抽搐，心中十分愧疚。
　　她指了指颜裕的衣服，“呃……公子的衣服……”
　　“无妨。”
　　洛影终于明白，张婶为何喜欢颜裕了。他这般乐于助人，过往肯定帮张婶做过不少活儿。
　　颜裕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突然开口：“其实，另外两卷书也找到了，可惜都是孤本，不能赠予姑娘。……不过，姑娘若是想看，在下倒是可以借来两三个月。”
　　“多谢颜公子的好意，不必麻烦了。”
　　洛影心底虽然有些迟疑，却还是果断拒绝了。
　　她固然是真心想看，但也确实和颜公子不熟，不好这样麻烦人家。那日她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成想颜依依竟然记住了，还特意让颜裕跑这一趟。颜依依虽然也爱看书，但大多都是拿来消遣的，这种古本一般人还真不容易找到。
　　她猜测，这些书大概也是颜裕寻来的。
　　其实，若不是周先生过去时常提起这些古本，洛影也不会专门去找。
　　能找到这几卷书，她就已经很感激了。更何况，颜裕今日还帮她做了许多活计，白白弄脏了一身新衣。洛影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还不知这次欠下的人情要如何归还，哪敢再欠一份人情啊！
　　“不麻烦，不过是举手之劳。难得遇到同好之人，在下还想与姑娘交流一番呢。”
　　颜裕的语气依旧温和，脸上的笑容也不曾褪去，言谈举止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只是，他的眼角似乎闪过一丝促狭。
　　“公子说笑了。”
　　洛影尴尬地咧嘴笑了笑，并未注意到对方的表情。
　　洛影素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可不敢在这位学士面前班门弄斧。她听说，颜裕在钦州这几年，做的是校书郎的差事。如今调回来，是做馆阁校勘的，还负责撰修官书。他时常和书籍打交道，学问见识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颜裕似乎猜到了洛影的心思，倒也不多辩解，他虽想和小姑娘交流一番，却不急在一时。
　　“姑娘先忙，在下还有点私事，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把那两卷书送来。”
　　洛影看着颜裕离去的背影，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当下，她仍怀着侥幸的心理，希望颜裕能够在忙碌的工作中，忘记找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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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事与愿违。
　　过了两日，颜裕如约送来了另外两卷书。不过这次倒不是他本人送来的，而是托周诺带来的。
　　周诺打开包袱，献宝一样，把所有书都摊开，摆在厨房的小桌子上。
　　“舅舅说，这两卷书姐姐可以慢慢看，不急着还。另外这三卷书，他猜姐姐应该会喜欢，让我一并拿来赠予姐姐。”
　　洛影给周诺投喂了一块刚出炉的小糕点，然后摸着他的小脑袋，盯着桌上的书默默发呆。
　　“阿诺呀，你舅舅平日里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她心里有些发愁，不知欠下这许多的人情该怎么还。
　　“特别喜欢的？”周诺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
　　“想不出来就算了，不为难我们阿诺了。”
　　洛影又给小家伙投喂了一块糕点，情绪低落到了谷底。
　　“唔……舅舅特别喜欢阿诺！”
　　周诺扬起小脸，双手托腮，鼓着嘴巴，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望向洛影。
　　“哈哈，我总不能把你送给颜公子吧。”
　　洛影被他这副可爱的模样逗乐了。
　　“姐姐想给舅舅送东西呀？”
　　“是啊，收了这许多书，总得表示一下感谢吧。”
　　洛影寻思着，要不，送两坛陈年老酒？那可是她早些年亲自酿制的，埋在自家院中数年。年前一并从普镇带了过来，一直还没舍得开封。
　　“舅舅不挑剔的，只要不送酒，什么都行。”
　　周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啊？为什么呀？”
　　“舅舅最讨厌饮酒了。”
　　“呃……”
　　洛影没料到，自己竟完美撞上了颜裕的雷区。还好今日问了周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要送什么呢？”
　　洛影又一次被打入了谷底，一蹶不振。
　　“舅舅好像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对了，茶！”
　　“茶？”
　　“嗯，舅舅好像很喜欢饮茶，什么茶都饮。”
　　“什么茶都饮？”
　　她被周诺的话绕晕了。
　　这要怎么办呢？既不能直接去问颜公子喜好。若是寻问颜姐姐，她肯定什么也不让送。洛影想了想，只好采纳周诺的建议。
　　她觉得送茶应该不会错，毕竟他也常来这里饮茶。
　　洛影虽然不懂茶，但是柳留懂。她当下寻思，这两日要找柳留讨些好茶，这样也算是还了一小部分人情，剩下的……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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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洛影匆匆看完了那几卷借来的书，连并柳留精心挑选的茶叶，一起递给了颜裕。
　　颜裕看到茶叶时有些惊讶，但还是接了过去，看他的神情好像挺喜欢的，还礼貌的表示了感谢。
　　“姑娘费心了。”
　　“……”
　　确实费心，洛影如是想着，却只是报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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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新年也接近尾声。
　　柳留和李公子开始交往，洛影也落得清闲，每日有大把的时间读书习字，还有……玩木偶人。
　　她至今也没想明白，颜依依为何送她木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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