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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面桃花相映红 ...

  •   “来来,快进来。”东方推开身前两扇半新不旧的黑漆木门,热情招呼身后的人,“先在这儿安顿下来,禀报师父之后就没事了。”
      “多谢大侠……大哥。”及时改口,换来大胡子下满意一笑。

      略略抬首,门楣上并无任何匾额;收回目光,跨过低矮的门槛,迈进院落。
      一座……常见的江南宅邸。
      不大也不小,不见豪华堂皇,正房厢房青瓦白墙,倒是十分干净,连最简单的阵法或机关也无。院子很是宽敞,铺着青石板,右侧置了兵器架,架上兵器几分陈旧,却是保养得宜不见损坏;院里也没有什么假山湖水奇石,只是角落放着大水缸,顺墙种着一溜寻常花草,此刻看去,不过一些零星花朵,只是藤萝爬满院墙,显得满院清凉。院子朝阳的角落搭着藤架,安着一副石桌凳,还支了几条竹竿——用来晾晒衣物床单。
      如此简单普通的院落,只像是江南寻常的武馆人家。

      江湖上剑掌双绝,曾经叱咤风云数载的沧浪门,没落之后便是这般景象……不,说沧浪门没落,实是浅薄。
      整整三十年,沧浪门在武林中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举动。虽然有大事时,它都会过问一声,但相较其他名门,沧浪门可说是退出江湖般的存在——若不是尚有独步江湖的绝艺和传人,只怕早绝了音讯。
      大隐隐于市,才是沧浪门真正的情况。

      跟着东方不紧不慢向主屋又走了几步,墙角那片被阳光洒落的地方,闪过一抹身影。微微定神,仔细看去,那人被晾晒的衣物遮住大半。目光静静递去,那人身子随着整理衣物的动作,缓缓转出一半来。
      青衣布裙,窄袖束腰,透出习武的痕迹。她背对着这边,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利落的发髻,散发垂下腰际,日光一照,偶尔随着她的动作闪出一线墨绸流光。
      忽然,她侧过身子,抬手挽了下耳边散落发丝,便看见她半张面容。
      心底,霎时惊讶。
      蓬门艳质,人面桃花。说的便是这样的女子罢。

      “那,我先去……”
      “麻烦大哥了。”拱手抱拳,拉回自己那一瞬的失神。
      “别老说这话,生分了。”东方故作恼怒,却只一瞬便又笑出声来,“好啦好啦,我找人带你去。”
      说着,他四下瞧了瞧,目光落在院角那抹身影上,顿时一亮。足下一提,一颗小石子冲着那半侧身的女子袭去!
      墙角的女子身后仿佛长了眼睛,一手扬起接住石子,方才慢慢回过头。
      东方冲她招着手,连唤着“过来过来”,她也不吭声嗔怪,静静丢下石子轻巧走来。他咧大了笑容,简单吩咐一通,她略略歪着头,乖巧颔首,等东方吩咐完了,便做个“请”的动作,微微一笑,指向某间厢房。
      道了谢,便随她徐徐走进那间厢房。

      房间亦是十分简单干净,有床有桌有椅有柜。她进了屋便开始利索收拾,从柜里抱出干净被褥铺床,忙忙碌碌专心致志。他打量完屋子,才发觉她看也没看过来一眼。
      “姑娘,多谢了。”他拱手笑道,并不因她是东方使唤的婢女而看低。
      她却仍在床边忙碌整理,头也没回。
      “姑娘?姑娘!”他不禁提高几分声量,她依然叠被安枕,充耳不闻。
      怎么……
      耳边风动,他飞快侧身,一粒物事越过他射向床边,却未砸中她,只是落下她眼前。她顿时停了动作,捏起那粒物事转过身来。
      耳边听到的话语,与她的清浅笑意同时袭向他。

      “这么说话没用的!”不知何时趴在窗边的褐衣少年声线清朗响亮,手里还抛着一粒雪白莲子,笑得有几分狡黠,小小的坏,“你要看着师姐说才行。”
      一粒莲子飞来,巧巧塞住他的嘴。射出莲子的素手转了方向,左手握拳,右手轻覆,动作极是熟练,朝他行的是端端正正江湖礼数,丝毫不见扭捏。螓首微垂,清丽眉目半掩,袅娜腰身却是笔直,唇畔带了一丝浅笑,淡而暖。
      她之前低眉顺眼的乖巧温柔,似是寻常人家的使唤丫鬟;此刻风姿飒飒,却是立即显出七分江湖女儿的英气来。

      他看着她施礼毕,微笑着松手,指指耳朵和唇,轻轻摇了几下。
      他竟是呆怔片刻,才了解她的意思。
      “你……”是哑子?他无法说完那几个字,只觉仿佛出了口便是一种恶毒诅咒。
      “放心罢,师姐看得懂唇语。”窗外少年翻身跃入,将手里的荷叶包搁到桌上,没扎口的荷叶顺势张开,骨碌碌滑出一包雪白莲子,颗颗饱满圆润。少年拍拍手道,“大师兄说你是客人,让咱们照顾些。可我也没甚好招待的,只能送你这玩意,莫嫌弃呵。”
      “怎会……”他轻笑着,朝少年和她拱手称谢,几人客气了好一阵,才被东方一声喊出了门。

      这天的晚饭桌上,沧浪门中住在本镇的弟子统统聚齐。
      坐在主位的是掌门师尊与夫人,弟子们见过礼数,按序坐下。他被安排坐在东方旁边,八仙桌对首则是她。
      “这位是我新结识的好兄弟,是条汉子!他以后就在咱们这住下,大家要多关照他!”他方对桌上所有人行完礼,东方便迫不及待地对众人宣告。
      东方的话说得语焉不详,于是不出他所料,坐在末位的褐衣少年瞧瞧他,扬声问道:“大师兄,你的朋友叫啥啊?”
      “他叫……”东方的话顿了顿,目光转向他,“对了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他无语片刻,起身抱拳,“在下寒江客。”
      “哦?”主位的师尊捋着胡须,目光中带了几丝兴味,“这名倒挺特别。是吧徒弟们?”
      “呵,你又没问人名字就交朋友了吧?”少年身边的男子朝东方斜去一眼,促狭道,“这种乌龙,也就你摆得出。”他说话的口气态度随意的紧,好像面对的不是江湖上人人敬畏的东方大侠,而只是个闹了笑话的市井小民。
      “啊?嘿嘿嘿……”东方抓抓头发,毫无反驳之意,似是习以为常。
      “好了,别闹了。既是东方的朋友,徒儿们,敬客人一杯。”师尊身旁的夫人眉目弯弯,发话了。
      桌上众人举杯起身,在他险些无法掩饰的惊讶下,狠狠敬了他一轮酒——除了那褐衣少年被人拦着不准喝酒外,其他人都跟他喝了一碗。
      然后,饭桌上热热闹闹,却是再没人问过一句关于他的事。
      寒江客后来才知道,如果他不主动说,他们便永远不会问,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只因他是东方带回的来朋友。

      喝足两轮,东方才想起指着桌上的师弟妹们对他一一介绍,当然也有自己站起来报名姓的。他一个一个地敬酒过去,最后,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眼中已有了三分醺然。
      她微微侧首打量了他一眼,忽然扬笑,端起的却是桌上白瓷茶壶,取了两个茶杯斟上七分满,施施然递给他一杯,然后,做个敬酒之势,一饮而尽。
      以茶代酒。
      他怔了片刻,举杯饮尽,清苦茶味落喉,回出一丝微妙的甜。一霎时,让他目光清朗些许。
      “弦凝可是咱们这儿的大管家,可别得罪她啊。”桌上的师兄弟纷纷打趣道。
      她没有看他们,自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敬完他,便轻轻坐下了。倒是几个师姐妹不依不饶,按着那些师兄弟灌了好几碗。
      其他人闹得开怀,他却只是用心记下了她的名字。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的名字,是含着这样的意思吗……

      闹腾了大半夜,众人才尽兴而散。原来,住在本院的弟子并没多少,大部分弟子都已在镇上成家立室。如今,本院除了师尊夫妇和年纪尚小的师弟外,长住的便是弦凝。
      他们说她是管家,是因她一直住在这儿照顾师尊和师娘,鲜少像其他同门那样长年行走江湖……

      排行最末的小寇——那褐衣少年对寒江客很是热情,一问一答间,交情很快建立起来。

      沧浪门现任掌门师尊姓粟,自号“沧海一粟”,颇有自谦意味。他的名倒没多少人记得,江湖中多称他一声“前辈”。由于三十年未在江湖中走动,越发地让人容易忽略。不过他却是个隐于市的妙人,沧浪门下徒弟提起师父,无不是笑语晏晏崇敬有加。
      他们的师父有一手好木工,烧的一手好菜,能让大部分木匠和厨子汗颜;他通音律,兴起时吹一曲横笛,关山铁马冰河,杨柳晓风残月,信手拈来,几能挽风揽雪;他晓诗书,据说当年就是一阕《西江月》让才名动江南的师娘甘心抛弃名门闺秀的身份,随他远走天涯。
      而他们的师娘姓玉,年轻时被江湖盛赞为“玉观音”,是让求亲者踩平了家里门槛的千金小姐。自从嫁给了师父,她便成了沧浪门的郎中;有时,她会跟师父琴瑟和鸣,曲中逍遥,让人欣羡不已。
      有这样的掌门师尊坐镇,沧浪门自然越发的不像武林门派。若不是这些年东方在江湖上的名气和武功尚算响亮,谁还会记得这里?

      小寇说得神采飞扬,见寒江客听得入神,不禁来了兴致。甩开腰间别着的折扇,潇洒无比地把脚往桌上一踏,摆出了白日里在酒馆茶楼说书的架势,若是手边有一副响板,只怕已是打得震天响。
      正说到高兴处,耳边却传来几声轻敲。两人转过头去,窗边站着的人青衫布裙,木簪绾发,眉目煦如春风,不是弦凝是谁?
      “师姐。”小寇唤了一声,弦凝上上下下慢慢地打量他一阵,唇角忽一弯。他看看自己,尴尬一笑,忙收了扇子从桌上跳下,一溜蹭到窗边问,“有事么?”
      弦凝拉拉他的衣袖,指指外面的天色,再指指屋里站起身的寒江客,双手合十朝耳边一放,闭了闭眼睛。
      “啊,哦。”小寇不好意思地笑笑,回头对寒江客道,“对了对了,天晚了,还是快去歇着吧。你伤还没好全,得多休息的。”说着便推他往屋外走,却是悄悄道:“快些回房,不然师姐要拿棍子赶人了……”
      “弦凝姑娘她……那么凶?”他不禁有些好笑,便也学小寇压低了声音。悄悄朝窗边瞥去一眼,她悠悠闲闲站在那儿,冲他友善地笑笑才离去。
      小寇却是一脸严肃紧张,方才的顽皮飞扬统统收到了肚子里:“你慢慢就会知道的,走吧走吧。”啊啊啊,他竟然忘了这位客人身上还有伤,若是今晚真拉他聊了个通宵,万一他伤势恶化,那从师尊到大师兄再到各位师兄师姐的拳头……想到就……抖啊。

      与此同时,东方正守在久违的妻子榻前徐徐讲述他的见闻。
      “……当时情况紧急,所以……对不住。”他叹息着将妻子身上的棉被拢了拢,细细拨开她面上发丝,小心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琉璃水晶。
      “谁怪你了?”榻上女子一线细弱嗓音,微微沙哑,笑语之际,便透出种淡淡的娇柔来,“我这身子哪用得着那些个奇花异草,努力加餐饭不就补回来了。”
      东方皱了眉心,握住妻子被下的手,缓缓点头,看她静静合上眼睫,沉沉睡去。
      原本给三娘带的药,结果都用去抢救寒江客了。虽然,他并不为之后悔,哪怕时光倒回,他还是会那么做;但看见妻子,愧疚依然会悄悄涌上。
      他给她的幸福,太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人面桃花相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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