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乡愁 ...
-
五条悟觉得事有蹊跷。
姐妹校交流赛也终于告一段落，秋季学期姗姗来迟。开学第一天，教室里的人依然少得可怜，夜蛾抱着一本不知究竟有什么用的名簿进来，咳嗽了一声，又酝酿半天，才装模作样地和他们说：各位，过几天我们班上会来一位转学生。
啥……？
这是什么反应。夜蛾看着他们，你们怎么一点也不友好。
“我说老师——”是五条第一个举手了，“关键是，这个时候来转学生干嘛？”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不过审核已经通过了。”男人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是从京都校转过来的同学，之前交流会你们应该见过。”
交流会……男生翻着眼睛想了想，跟他们同年的有三个人，一个看上去营养不良的小白脸，一个戴眼镜的老古板，一个女生。他哪个都没兴趣，于是偏过脸去戳身边的夏油：“午饭吃什么？”
“炒面面包？”
“前天吃过了。”
站在讲台上的夜蛾又咳嗽了两声：“好了，上课了。”
五条悟的确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所以周末上午十一点，当夏油杰放下游戏手柄，看了看表说“我觉得还是得下去看一看”的时候，他觉得更怪了。“那你自己去吧。”白发男生捡起落在地上的游戏盒，利落地换了一张卡带。
夏油杰去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回来。五条打老远就听到行李箱叮铃哐啷滑过宿舍外面的院子，一阵巨响嚣张地掠过自己窗外，然后越来越远，听不见了。又过了半晌，隔壁房间才传来开门的声音。
男生起身，打开房门，看到住他隔壁的夏油杰正准备进屋：“你接到人了？”
“接到了。”
“辛苦。”他靠在门边上，“是谁来着？”
“相良。悟你应该有印象，之前交流会个人战的时候是你和她比的。”
“噢、”五条想起来了。他确实有点印象，那个用咒具的女生，“相良……应该是加茂家底下的一个小旁系吧。那边的人跑到东京来干什么。”
“谁知道呢。”
夏油杰口气平淡地应着，看上去兴致缺缺。
“我们说待会下山去吃晚饭，顺便逛逛附近。悟你要一起吗？”
“这附近都是山，有什么可逛的。”五条悟端起胳膊，“……不过吃饭可以。你们挑好地方以后我去吧，要不要叫上硝子？”
“硝子今天好像有实验。”
“行。那你们到了就给我发消息，我下去。”白发男生伸了个懒腰，“我继续打游戏。”
“你啊……好歹对新同学友善一点。”
“哈、”他被逗笑了，“说得好像你就很亲切似的。”
夏油杰只是笑了笑，进屋去了。
*
东京校的宿舍环境和京都差不多。来的路上夏油杰提醒她，屋里没有空调，冬天会很冷，可以从老师那里借个暖炉。
“那我就先回去了。”走到女生宿舍门前，夏油将行李箱还给她，“我们三点在门口见。”他们约好由夏油带她在附近走走，顺便同级生们还可以一起吃个饭。
“好呀。”相良怜向他摆了摆手。
她拖着行李箱进了宿舍，顺着微暗的走廊找到自己的房间。钥匙已经插在了门锁里，还贴着一张纸，写着“欢迎新同学到来”。她解下钥匙，将那张纸轻轻摘下来，进屋以后贴在了靠桌的墙上。
女生环视了一圈宿舍：学校已经准备好了桌子、床、衣柜。还有一扇通往内院的落地窗。窗户锁有点锈了，不是很好推，拉开时一直咯吱咯吱响。
她来到落地窗外的走廊上。内院寂静无人，只有几支孤零零的晾衣架。更远处，晴空下是泛着微黄的初秋山林。
欢迎你。相良在心中咀嚼着那行字。
下午三点，相良怜准时提着一只纸袋抵达校门前。夏油杰几乎和她是前后脚到的，还没有到汇合的地方，他们已经远远看到了彼此。男生向她招了招手：“你拿的是什么？”
“京都的伴手礼。”相良把纸袋递给他，注意到男生已经将制服换成了黑色的休闲衫。
夏油愣了一下，才接过袋子：“这么远，太麻烦你了。”
“没事……真的只是一点点心意而已。”她摆手，“我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在家附近的和菓子店随便买了一点。”
听到她这么说，男生笑了：“既然是和菓子，悟应该会喜欢。……那我们走吧？”
“嗯。”
他们沿着来时的方向朝山下走去。
这条路相良怜在原来的世界也走过许多次，只是没有在这个年纪来过。夏油杰带着她稍微绕了路，山上实在没什么值得逛的，他们下了公路，从山坡上的小路穿进树林里。男生边走边不忘叮嘱她：“这个季节其实虫子已经不多了，不过还是小心一点……哦，京都那边也差不多？”
相良点点头：“我们也在山上。”
“这样。说起来我还没去过京都校呢。”
“京都你去过吗？修学旅行之类的。”
“小时候去过，”男生伸手帮她拨开挡路的树枝，“修学旅行的话……高专这边事情太多了，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去成。”
“修学旅行是冬天吗？”
“对。你来得正好。”
“那太好了。想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呢。冲绳之类的。”
“……是啊。”
夏油杰沉默了一瞬，语气淡淡地回答道，只是望着远处。
她见男生似乎兴致缺缺，一瞬间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夏油却在这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啊、前面那边有个寺庙。”
他伸手向树林深处指了指，茂密的树影之间隐约能看到老旧建筑的影子。
“在这种地方……？”相良也停下脚步，努力回忆着。或许是自己每次来访都太过匆促，在她的记忆里，这座山上似乎并没有那间寺庙的存在。
“别看它那样，现在也一直有人打理的。”男生好像看出她的怀疑，“新年的时候，如果你不急着回去，还可以在这边初诣。”
“是高专相关的人在管理吗？”
“好像是吧，我们也不是很了解。”
他们匆匆结束了与寺庙有关的对话，继续向山下走去。跟着男生的脚步，相良忽然发现自己已经错失了追问与修学旅行有关话题的时机。
……再等等吧。她想，等他们再熟悉一些，她会找机会问的。
她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在那个夏油死去了的世界里，相良怜已经错过了很多。而这次她不敢错过任何细节。她回想着男生刚才一瞬间冷淡下去的神情，熟悉的不安感逐渐笼上心头。
不会的。不会的。她安慰自己。一定还来得及。
夏油杰带着她在山上绕了一小圈，然后他们开始下山。快到山脚下，终于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居民住宅。他们又一直走到巴士站附近，逛了逛车站旁人烟稀少的商店街。“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夏油忽然问她。
“啊——我都可以的。”
“行。那就去我们常去的那家吧。”男生拿出手机，“稍等，我给悟发个消息。”
他们又逛了几家杂货店，买了一些相良来不及带到东京的生活用品。
快到傍晚，她跟着夏油走进了街角一家安静的洋食店。
“欢迎光临。”
迎接他们的是一位个头矮小的老妇人。
“下午好。”夏油向老人点了点头，相良也跟着轻轻鞠躬。
店内空无一人，只有三张深色的木桌，整整齐齐排列着啤酒瓶和装饰物的墙上挂满了手写的菜单。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落座。男生指了指她身后写着饮料单的木板：“先点喝的吧。悟应该很快就到了。”趁女生看饮料的间隙，他又说，“其实我们本来想叫上硝子的，她今天还有别的事情。”
“家入同学吗？”相良对她有些印象，是个很漂亮的黑发女孩。
“嗯。你之后在宿舍应该会碰到。”
“好。”她看完了菜单，“我要可尔必思。”
“我要柠檬水就行。”夏油转身去招呼站在一边的老人，“婆婆。”
相良看着他点单的样子：“你们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吧。这一带的店我和悟已经差不多都摸熟了，主要是山上实在是没什么去处。”男生眨了眨眼，“你肯定也会很快熟悉的。”
话音刚落，店门又被推开了。
“啊、在这里。”
夏油杰转过身，招了招手。
一身轻装的五条悟反手扣上门，循着声音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他把墨镜戴得很低，视线唰一下扫过店内，刚好对上抬头的相良的目光，然后男生皱起眉，大步流星地走到桌前，拉开了夏油杰旁边的椅子。
“我还以为你们要上哪吃饭去，结果怎么还是来这家。”
“这不是因为她刚来，想介绍一下。”夏油杰微笑着接了话，提醒道，“悟，先和人家打招呼。”
相良怜向白发男生轻轻示意：“好久不见。我是相良。”
“我知道。多指教。”五条悟点了点头，看见她手边的杯子，“婆婆，也给我来杯可尔必思。”
“相良还给你带了伴手礼呢。”夏油杰把搁在一旁的纸袋拿起来，递给他。
“嗯？”五条接过纸袋，撕开上面的封口胶带，取出里面的和菓子。看到印着店铺名的包装纸，他扬了扬眉毛，十分高兴的样子，“不错嘛。谢谢。”
“不客气。”相良看着他们俩有来有回，有些失笑。
店内的空气好像这才终于流动了起来。
和五条讲话时的夏油，是生动的、色彩鲜明的。和同她讲话时那种礼貌的客套截然相反。
“我刚刚还碰到夜蛾老师了，他问我——”过不久，晚餐都上来之后，用勺子舀着蛋包饭的白发男生像是注意到了她的走神，忽然停下话头，“喂——好好吃饭，不要发呆。”
相良怜这才回过神：“啊，不好意思。”
“今天一天应该累了吧。”夏油像是在替她解围，“回去早点休息。”
“嗯，好。”
“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感觉一直呆呆的啊。”五条皱起眉直言。
“悟。”黑发男生露出头疼的神色。
相良反而被逗笑了，“可能是有点睡眠不足。不好意思。”
“不用那么认真接他话的，”见她没有生气，夏油也笑了笑，“相良是挺像大人的。”
“是吗……？”
“嗯。感觉你很稳重。”夏油杰像是在开玩笑，“讲话措辞也很像社会人，悟应该好好学一学。”
五条斜了他一眼：“你是我家长吗？”
“……”夏油搁下手中的勺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身侧的友人，幽幽开口，“你也不知道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
“你还演上了！”
坐在他们对面的相良乐不可支。
她笑着，笑着，好像这才忽然真切地体会到了跨越时间的实感。
这个时候，他们都只有十七岁。
夏油的猜测是对的。在那里——那个他离开了的世界，相良怜确实是个死气沉沉的成年人。除了一口经年累月沉淀而来的圆滑语调，一无所有，一无所获。
她又喝了一口饮料，只是微笑着，听着两个男生的对话。
吃过晚饭，他们沿着山路回去。
天色已晚，山上静悄悄的，只有三个学生谈笑的声音。
五条悟将装伴手礼的纸袋挂在手腕上，两手揣进口袋，一个人走在最前面，边走回头和他们说着话。
来到早上爬过的石台阶前时，夏油小声提醒她：“小心脚下。”
“好。”
银白的月光，将他们面前漫长的石阶照得明亮又高远。
相良怜抬起头，透过闪烁的枝叶，更远的天空深处，一颗暗淡的星星好像转瞬即逝地滑过了天际。
……啊。
“……相良？”
注意到她落在后面的夏油停下了脚步，从台阶上回头看她。
“没事。”
她摇了摇头，小心跟上。从上方传来五条悟漫不经心的问话：“明天周日吧。要干什么？”
“我早上得去找一下夜蛾老师。”夏油回了他，等相良怜跟上自己之后才重新迈开脚步。“相良呢？”
“我吗？可能没什么……应该要收拾房间。”
“也是。你还得忙好一阵。”夏油应道，“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就随时找我们。”
“好呀。”
她又抬起头，刚刚那颗星星早已不见踪影。
明天……
明天要做什么呢。
“那我们回去了。”他们终于回到寂静的高专。站在宿舍前，夏油向她挥了挥手，“谢谢你的伴手礼。”
“没事的。”她点点头，“晚安。”
跟着夏油转身离开的五条悟，也抬手冲她比了个招呼。
两个男生都个头很高，穿着宽松的秋服，沿着校内老旧的路灯越走越远。他们好像边走边说着什么，忽然一下都笑起来，能看到五条悟那头毛茸茸的白发在灯光下一抖一抖。
像是察觉到相良依然站在原地，夏油杰忽然远远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扬了扬手。
相良笑了。看着男生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昏暗的灯光深处。
而那颗星星，如今又已经去了哪里呢……？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