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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重启 ...


  •   「请将愿望写在这张纸签上」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但是他已经去世了。”

      *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相良怜第无数次掀开翻盖手机确认屏幕上的邮件内容。她不熟悉操作,慢吞吞摸索着合适的按键,一不小心按错成“返回”,于是邮箱页面又弹回了手机桌面,露出她读书时还在喜欢的偶像壁纸。“你找什么呢?”坐在她旁边的前辈很好奇地凑过脸,“喔,是赤西仁。”又看到相良怜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怎么了,结婚了吗?”
      “……不是。”她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我去一下洗手间。”

      新干线正在以300千米的时速远离东京,驶向关西。
      相良终于找到了车厢末尾的洗手间,拉上门,再度翻开手机,打开收件箱。

      「发件人:夏油杰」
      「是吗。路上小心。欢迎你们下次再来高专玩。」

      她窝在列车洗手间里,靠着门,蜷起身,一动不动地盯着老旧的、像素模糊的手机屏幕,捂住嘴,忽然呜咽出声。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是2007年9月20日。是他们前往东京参加姐妹校交流赛后,返程的日子。在那一天之前,相良怜和东京校的学生们私下交换了联系方式。出发的早上她给夏油杰发消息说:我们要回京都了,这段时间承蒙关照。
      这个时候,她还是京都府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学生。
      这一年,她十七岁,夏油杰也是十七岁。没有人死,也没有人离开。

      还好。相良想道,唯独这次,神听到了她的愿望。

      *

      相良怜有过一个喜欢的人。

      学生时代,她去东京校的次数不多,前后不过四次。第一次是跟着前辈参加姐妹校交流赛,通常,一年级的学生是不需要参加的,但东京校有五条家的六眼在。前辈说,对面的一年级新生实力很强,你也去跟着学习一下。
      她去了。五条家的小孩性格张扬,相良不敢多和他讲话。倒是站在五条身边的黑发男生十分友好。他说,都是同辈,以后还要请多指教。

      男生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长发一丝不苟地高高盘起,气质清廉又洒脱。
      相良怜记住了,他叫夏油杰。好奇怪的名字。

      她想着,在回程的新干线上忽然满心期待,已经忍不住在琢磨下一年姐妹校交流赛时的话题。

      第二年,比赛结束后的亲睦会上,她要到了男生的联系方式。
      如果他们能赢一次就好了。相良在返程时忽然想道。如果京都校能赢一次,那下一年的比赛就会在京都召开,夏油杰需要坐新干线来找他们。她想象黑发男生提着行李箱走出京都站的大厅,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广场,不远处是高耸的红色电视塔。
      她的世界于是全是欢喜了,连原本难以忍受的校园生活似乎都开始令人产生期待。

      再等两年吧。等到毕业了——只要毕业了,她就搬去东京。虽然咒术师的工作很忙,没法总是待在一个地方,但只要搬去东京,就能有更多见面的机会。现在的她还不能离开京都,但只要坚持到毕业,就总会自由的。
      她看着为了任务频繁出差的前辈们,心中逐渐雀跃,仿佛迫不及待地踮脚窥探未来的景象。

      然后,三年级的早秋,交流会开办前夕,相良怜收到了消息:
      夏油杰在任务中杀害百余名普通民众,现已逃离,因违反咒术规定,被指定为处刑对象。
      那年的交流会,她没有出席。

      噗通。轻轻地,一只红鲤鱼在池水里摇了摇柔软的尾巴,游走了。

      “你说,要转去东京……?”
      对了,这个时候,祖母还在世的。
      望着窗外发呆的相良怜收回视线,看向在自己对面落座的老人。回程的新干线抵达关西之后她立马回了本家,出来迎接她的是身着和服、面色严厉的祖母。祖母这年七十五岁,目光凛凛,和记忆中一样。但相良知道,再过五年她就会因为绝症撒手人寰。

      相良怜是由祖母带大的,十六岁之前都没有离开过关西。
      高一那年随前辈去东京参加交流会,已经是她少女时代第一次冒险的远征。

      “是的。”
      “参加完交流会一回来,就说什么自己要去东京……”老人皱起眉,“不要胡闹了。”
      “我不是在胡闹。”
      “那你说,去东京要做什么?”
      “学习。”
      “那和留在这里有什么区别?”祖母用锋利的视线紧盯着她。
      “因为、我想去东京。”

      初秋的阳光照在院内透明的池塘上。相良怜轻轻坐直了身子。“我在东京找到了想做的事。那个五条家的——他的术式,我想在离得近的地方学习一下。”
      “……平时却也没见过你这么热心学习。”
      沉默在他们之间僵持片刻,最后,老人叹了口气,像是看穿她的虚张声势,却没有多说,“算了吧。再过几年,等你毕业了……有的是机会去东京。”
      “……”
      一束阳光忽然扫过眼睛,是温热的,有些晃眼。

      ——
      “等我毕业了,说不定也会搬来东京。”
      “这样。”黑发男生回过头,向她眨了眨眼。交流会刚结束不久,学生们正在准备办亲睦会,他们各抱着一只纸箱,朝操场慢吞吞走着。“那样确实会方便很多。”
      “夏油君……是要当咒术师对吧。”
      “一般都是吧。”他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相良呢?”
      “我应该也是吧。感觉自己好像除了咒术师以外也干不了别的。”
      “那个倒是——也许说不准哦?”
      “是吗……?”
      她抬起头,看到男生在昏暗的光线中露出一个微笑:“说不定将来我们会做什么呢。搞不好不想做咒术师,就转行了。”
      “啊,”女生望向远方的地平线,“那我想去开可丽饼店。”
      夏油笑了:“听上去也不错。”
      “算了,算了。现在想这些还太早。”
      “是啊。”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让她来不及看清男生的表情,“到时候再说吧。”

      骗子。

      时间骗了她,让她总以为一切都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知错能改,回头不晚,未来是可以摸到轮廓的,遗失的东西总还能失而复得。今天没来得及见面的人,明天太阳升起后也还一定能见到。
      她竟然听信了这样的谎言。

      而当初的相良怜对这些实在是无从知晓,她甚至对夏油杰都其实一无所知。他们不过只是短暂地交换过一些对话,还没有来得及真正成为朋友。那个早秋的黄昏,男生游移的口气,分明早就已经透露着关于未来的些许预兆。而她只顾着沉浸于刚刚讨要到联系方式的欣喜,对脚下那些细微的裂痕毫无察觉。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后来,她确实成为了咒术师。
      然而那以后的世界,和过去呈现出的已经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相良怜留在了关西,数年后,却又因为一些荒唐的任务和理由被调去了东京。在那里,她又见到了五条悟。白发男人皱着眉看了她很久,才艰难地回想道:“啊——你是那个,京都校那边的对吧?”
      一切都错了,一切又好像都只是在正常运行。
      只有错失的、漫长而沉重的时间依然横亘在他们之间。

      相良怜想不明白为什么。

      “可是,”
      她听到自己终于开了口,像窗外一片黄叶落在池塘水面,惊起几圈微颤的水波。“那样就来不及了。……我知道的。”
      “你还小。不过几年,有什么来不及的。”

      骗人。
      来不及的。

      她知道的。如果错过这一次,就不会再有机会了。而祖母分明也早就该是知道的——大人们明明都知道,时间不等人,却总爱用这些好听的道理来搪塞小孩。
      她恨无知的自己,也恨过哄骗了自己的大人。

      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跑起来,直到跑得够快,跨越时间,才能追上已经离开的人。
      相良将两手合在身前,低下头,深深俯身行礼:“总之,我已经决定了,只是回来向您报告一下。——我有必须要做的事,只有去东京才能完成。非常抱歉。”
      “荒唐。”传来祖母恼怒的声音,“说走就走,你有没有考虑过……”
      “没有。”
      她听到自己开口了,十分冷静,遥远得好像那不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的声音。
      “没有。”再一次地,“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成为大人之后的生活远没有想象中有趣。在她成为咒术师后几年,祖母去世了,陆续又有其他朋友离开。照顾过自己的前辈死在了任务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实在还有太多来不及一一救下。
      而她始终惦念着一件事。即使岁数增长,也还是会在梦中忽然回到少年时代。

      “——好了,好了。”
      直到夏油杰站在她面前,微眯着狭长的丹凤眼,垂下脸,宛如神明审判凡人一般微笑着、蜻蜓点水地望着她。“你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简直是毫无长进。”
      “我?我没有什么想和你说的。
      “或者说,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可以和你说的吗?”

      那是对她的诅咒。是时间最不可饶恕的背叛。
      相良想不明白,也没能想明白。

      如果那个时候——如果、如果。
      还有好多的如果。

      漫长的、仿佛噩梦一般的追忆潮水散尽,相良怜在一个明亮的午间醒来。
      她发现自己靠着窗,因为姿势不对而硌疼了脖子,窗外是不断向后掠过的乡间风景。相良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坐在新干线里。车厢上的红色指示灯显示着下一个停靠站:名古屋。
      她错愕地扭过头,对上前辈熟悉的面孔。

      “你睡醒啦?”
      “森山前辈……”
      “还有挺久才到的,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昨天比赛累坏了吧。”
      “咦、”
      “睡傻了?”
      前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哎,所以我就跟他们说,个人战的时候怎么能让你对上五条啊。那帮软蛋,只会欺负女生。”

      啊……

      相良好像一下明白过来什么,伸出手,碰到深色制服柔软的布料。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在制服口袋里碰到了一只坚硬的塑料壳。是她以前用过的老旧翻盖手机。
      她几乎是颤抖着翻开手机盖,屏幕上显示出现在的时间:

      2007年9月20日13时28分。

      几乎让人怀疑只是一场大梦。
      她回到了十七岁那年,交流会刚刚结束的第二天。那一天,夏油杰甚至还在回复她的邮件,语气亲切又礼貌。他说,一路小心,欢迎再来玩。

      *

      祖母并没有答应她。最终只是以苛刻的条件默许了她的请求。
      相良怜没等太久就动身了。手续没什么问题,东京校的校长爽快地通过了她的转学申请,恐怕新生到来的消息很快就会通知到每一个学生。
      又过了两周,她独自拖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在山脚下的巴士站下了车。

      去高专的路她已经很熟,不需要人特意迎接。相良一路走走歇歇,山上的气温不算高,但她背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女生把行李箱支在铺满小石子的树荫里,靠在箱子上,从包里翻出杯子喝水。
      她发现自己手心冰冷,竟然有一些颤抖。
      相良怜一下感到十分好笑,放下杯子,坐在树荫里轻轻呼着气。

      满山的秋风。

      半晌,当她终于歇够,收起手中的水杯,打算继续上路,却忽然听到有人从面前的石阶上走下来。啪。一颗小石子被从台阶上刮落,翻了几圈,最终滚落在她脚边。

      相良怜抬起头。
      穿着校服的夏油杰站在老旧的石阶上,略微俯身,笑着看她。
      “来啦?”他问。

      “……”
      她实在是太不争气了。相良想,她要是再有骨气些,也该笑得更灿烂一点的。
      她只是眨了眨眼,“嗯。……你是来接我的吗?”

      “你猜对了。”
      夏油看着她从那只巨大的行李箱上轻轻跳下来,走下台阶,主动伸手帮她接过箱子:“行李给我,我帮你抬吧。……夜蛾老师说你下午才会到,我不放心,下来看了看,还好没错过。”
      他将拉杆收回去,握紧箱柄,身手麻利地将行李箱一口气提上台阶,抬脚向山上走去。
      她手中没了东西,一下显得有些窘迫:“我怕下午来不及办手续。”
      “哪有那么多手续,”
      走在前面的男生笑了一声,仿佛那只沉重的箱子不是提在他手里。
      “高专这边,只要你人来了,剩下的都好说。”
      “……你说得对。”她终于笑了。
      “我还在好奇,”夏油没回头,轻描淡写地问道,“怎么忽然想到转来这边了?”
      “想换个环境而已。”相良抬头看他,“感觉在京都待了太久,想尝试一些新的东西,总觉得来这里应该能学到。”

      夏油笑了,大概原本也没有深入追究的意思。
      这个时候,他们也不过才几面之缘。

      “那就希望你能在这里找到想要的东西吧。”他最终说道,步伐稳健、轻快地踩过一级又一级的石阶。
      初秋的树影泛着一丝微黄,沙沙,沙沙。

      相良怜始终走在后面,望着男生的背影和侧脸,一丝不苟的盘发,偶尔回头确认自己是否跟上时沉稳的神情。
      神啊……
      她的视野又开始有些模糊了。

      谢谢你。

      *

      “我想再见他一面。回到十七岁的时候。”
      “一切都还能重新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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