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泉谷种田的日子》崔细细

5、第五章 小命危矣

　　甄有闲收拾好他那几根白葱似得手指，终于有空理宁山青，一抬眼就看到宁山青伸过来收拾碗筷的手。这只手手指比手臂白上一截，那是因为长年被水浸泡，指节处依稀可见几颗茧子。
　　原本甄有闲不知道宁山青把自己当成凡人，对他平日作为并不在意，甚至觉得他的灵草品质好就是因为手把手细心栽种。现在知道这个阴差阳错的误解了，他看宁山青手动做什么都觉得碍眼——堂堂仙人啊，居然还长老茧，难不成这些年他甄有闲亏待他了？！
　　这就涉及面子问题了，其他事小，丢脸事大，偶像包袱千斤重的甄有闲指尖在桌面轻点两下，桌面上的残羹冷炙一扫而空。

　　自觉分担家务的甄有闲感觉自己已经很努力了，顺理成章抛开老茧的事顺势给了宁山青一个眼神，眼神挺正常，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坐下！
　　宁山青捏着抹布心下咯噔，心想：完蛋了，阿闲这是想把他缺的价值三百年的修仙知识一股脑儿都塞给他。
　　宁山青不是什么学霸，学生时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他还偶尔会做关于“人在考场但脑袋空空”的梦，这可能是一生不能祛除的噩梦。
　　甄有闲看出宁山青在心里嘀咕，手指戳桌面戳得“啪啪”响。
　　宁山青心疼他那根纤细的手指头，赶紧坐下，仰起脸朝甄有闲露出一排大白牙，先发制人笑着问：“怎么了，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宁山青这人个子不高，面善，一身健康肤色下，一口白牙自带几分不谙世事的实诚，说白了，一个土里生长的精神小伙。精神小伙笑起来格外讨人喜欢，理论上来说，一般人见他笑脸火气能下去三分。
　　甄有闲不是一般人，他冷笑一声，凉凉道：“事多心事自然重……你好端端的突破做什么？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等你化婴？”
　　这话问得有些无理取闹，要不要突破这也不是宁山青自己说了算的。但宁山青现在还想不到这层，他花了一点时间把自己代入仙人身份，再花了一点时间具体到阶段，最后由盲生发现了华点：“我成元婴了？”
　　甄有闲冷哼。
　　宁山青简直不敢相信，“我这修仙怎么跟修着玩似得？”
　　可不是修着玩呢，玩不死你！

　　甄有闲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道：“以前你一无所知，我忍了，”他自然不会承认他是不知道这件事，“现在我与你细说，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宁山青弱弱点头。
　　“所谓灵植便是蕴含灵力的植物，或天生天养，百余年方能成，或由修行者种植，与正常草药无异。
　　种植的灵植含有的灵力与培育者相辅相成，因为灵植需要灵植师不断将自身灵力输入以巩固它体内灵力，所以同阶药草一般只适用同阶修行者，低阶灵植对高阶修行者来说效果会大打折扣。
　　但你的灵草与众不同，你的灵力可百分百融合药性，这元婴期的草药，出窍期前辈也不是用不得。”
　　宁山青大致听懂了，这应该是说，他种灵草挺厉害的。
　　甄有闲话到这里忽然一顿，木着脸幽幽道：“现如今，世上唯一一位出窍期药师身处蜉蝣山，受守天阁庇护，已经闭关几百年了……你可知这是何意？”
　　蜉蝣山是统领这世界修行者的圣地，受守天阁统领，进了这地方闭关等于与世隔绝。唯一的大佬级别的灵植师去了蜉蝣山闭关，就代表这世上没有其他这么牛逼的灵植师了！
　　宁山青卷起袖子，豪气干云地拍案放话：“说吧，现在急需什么草！”
　　甄有闲一愣，“什么需要什么草？”
　　“不是急需出窍期灵草么？我们立马种！”
　　甄有闲看傻子似得看着他，“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能种出出窍期大能所用的灵植……”
　　“而我不一定能种出来？”
　　甄有闲朝天翻了个白眼，他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我是说，怀璧其罪，懂？”
　　试想一下，一个毫无根基的人一下子有了世间数一数二的财富，那不得被人拆了。
　　“那，瞒着？”
　　这也不成啊，蜉蝣山山腰处的望灯台上有块诉世石，修行者一旦化婴名字就会在上方显示，这个早先的时候阿闲跟他报备阿雪修行进展的时候提过的。
　　有诉世石存在，如果他真的那么受欢迎，现在该得到消息的早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宁山青的突破甄有闲也无奈，他怎么也没想到宁山青这次突破连闭关都省了，明明为了应付宁山青下一次突破宁山雪都……
　　“宁山雪”三个字一冒头就被甄有闲压下去，已经指望不上的人没必要再纳入考虑范围。

　　甄有闲坐直身子，撇开纷杂念头，冲外边一抬下巴，道：“如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偏偏你种出了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是哪种东西？宁山青顺着甄有闲的下巴弧度往外看，看见的是那棵巨大的狄叶青。
　　狄叶青？不就大了点么？

　　宁山青这傻不愣登的不解，狄叶青解，它听出来了甄有闲话语里的嫌弃，他在嫌弃它这个妖怪。初生的狄叶青不怕甄有闲，闻言怒上心头，“唰”得冲扬起树枝就恶狠狠朝小亭子砸下来。
　　区区小妖怪甄有闲不屑搭理，他面不改色跟宁山青说着话，食指随意在桌面划了一个圈，随着他的手势一道青色火光徒然出现，火光虚虚将亭子笼罩住，美丽的冰蓝色火焰无声跳动，看上去人畜无害。
　　枝叶与结界碰撞，就像纸片入了火炉似得悄无声息化为灰烬，狄叶青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感受到疼痛。

　　一声尖锐惊恐的嘶喊在宁山青脑子里炸开，毫无防备的宁山青不由脑子一阵发懵，仿佛后脑勺被重物狠狠击打，他捂着脑袋发出一声短暂的闷哼，手肘抵着桌面才堪堪支撑住身子。
　　撕裂般的头疼来的快去得也快，宁山青不知道甄有闲和狄叶青已经交锋过一回，揉着额头半睁着眼迷迷瞪瞪的疑惑：“什么情况？”
　　甄有闲没出声，倒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吚吚呜呜，这个声音尖锐细长，有点像风被挤压的声音，仔细去听勉强能分辨是叫疼。
　　宁山青听不真切，有点心疼又有点头皮发麻，白日青天里愣是后背隐隐冒汗。大约是察觉到宁山青的排斥，那声音顿时哭地更大声了。
　　宁山青揉着竖起的汗毛投降，“好了好了别哭了，你能出来慢慢说么？”
　　那声音渐消，过了一会，“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脑子里的声音哭到声嘶力竭，亭子外的狄叶青抖得仿佛中风，宁山青再傻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他跑出亭子仰头看，只见狄叶青无数根树枝包裹着树干，仿佛一个蹲墙角的小可怜。
　　就是身躯实在太大了，看着怪恐怖的。
　　宁山青于心不忍，伸手摸了摸瑟瑟发抖的树干，哄孩子似得轻轻拍打树干低声安慰它。亭子里，甄有闲捂着额头烦躁地咋舌。

　　日上中天，隔着云层的太阳悄无声息吸取走昨夜积累的露水，整个青泉谷变得干净明亮。
　　好容易哄好了狄叶青，宁山青焉了吧唧回到亭子里，他趴在桌子上，心有余悸的悄声问甄有闲：“我这是造了个娃么？”
　　甄有闲扯一扯脸皮，冷漠地提醒：“是妖。”
　　宁山青脑子里的声音闻言又打了个哭嗝。
　　“咳，算了，不管是什么，你说它的出现会麻烦是怎么回事？你特地提出来，总不会是因为家里多了个孩子吧？”
　　甄有闲冷笑，他倒不是针对狄叶青，而是感慨宁山青对修行界一无所知。
　　“青青啊，你可知道这世上最好的灵药……其实是修行者本身呀？”甄有闲带着一种宁山青说不上来的微妙语气说出这么一句，过分单薄的嘴唇弯曲出一个讽刺的弧度，竖起食指朝天又往下轻压。
　　宁山青无声吸气。
　　甄有闲这是在告诉他：修行者身上的灵力也是灵力，如若不是上头有天色仙人压制，怕是这修行界满是人吃人的画面了。
　　“可是呢，”甄有闲眼神越发冷漠，语气倒越发轻柔，他笑着，轻声道：“灵物开智与人类入道无异，地位就大大有异了。”
　　这话里的血腥味宁山青听得后颈发凉，脑子里那位更是一丝响动都没了。
　　“那怎么办……”不管怎么说，狄叶青有自己意识，能交流，对他来说就等同于一个人，不管是吃人还是吃妖怪，都是超过他的心理界限的。
　　甄有闲神色严肃，沉默良久，忽然掩唇笑出声，宁山青被这转折搞得一头雾水。
　　甄有闲哈哈笑着摆手，变回他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样子撑着下巴懒洋洋道：“要解决这局面倒也简单，杀了它，以后每一批灵植出手之前都先制成草药，确保不会将你能种出那种东西的事流传出去就是了。”
　　脑子里蹦出一声巨大急促的抽泣声。
　　宁山青跟着小心脏一个咯噔，弱弱劝道：“别闹他。”被杀跟被吃也没什么差别。
　　“这怎么是闹呢？这是对你来说最安全的选择了。”甄有闲理所应当地说，见他不理，又挑眉追问：“真的不要？若是被人知道了你有这等能耐，下场可不会比它们好多少。”
　　甄有闲觉得话说到这份上，宁山青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区区一只小妖，随手就抹了，哪值得宁山青替它操心。
　　宁山青当然知道甄有闲的意思，可宁山青能怎么办呢？他当然只能可怜兮兮望着甄有闲，小声小气地求他：“就算给我个面子，咱不吓它了，好不？”
　　甄有闲无声哂笑，“你倒是良善人。”
　　宁山青觉得甄有闲对妖的态度有些莫名，他似乎在极力贬低妖，同时又更深的厌恶着打压妖修的修行者。
　　宁山青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倒是甄有闲先做了退让。
　　“罢了，事情严重性我并未骗你，至于后路，你只管谢谢你那飞升的兄弟，他留下的结界除非……”甄有闲戳戳天空，“其他人轻易闯不得。”他又往狄叶青的方向一偏头，“这东西也不是轻易能种出来的，至于这只……你自己看着办吧。”
　　甄有闲起身，拂去身上褶皱，一挥手收了亭子。
　　座位突然消失，宁山青措不及防跌在地上，他“哎呀”惨叫一声，心里暗骂一声“小气鬼”。他囫囵地稳住身形，再抬头就看到甄有闲毫不留恋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