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泉谷种田的日子》崔细细

18、第十八章 漏子

　　明明寻羽的洞府是一座沉在水下的山峰，怪石倒挂，枯枝缠绕，一道瀑布自半空洋洋洒洒喧闹着落下，与洞口投入的金色阳光相交发出闪耀的光芒。
　　喜阴的苔藓依附着在石壁、树干上，山体里仅有的薄土滋养着一簇簇旺盛的松叶蕨，间或，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在光投射的地方。
　　明寻羽所在的地方是石壁上的一个洞穴，不是很大，里头石凳石桌石榻石床，一应日常所需十分齐全，它们干净得有些过分，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清洗。
　　洞府的主人坐在高案上，被魔族如烟波般缥缈的身躯缠绕着，只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
　　明家男子要么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要么明眸皓齿、惊艳绝绝，明寻羽却是不同，他的长相自带几分稚气，哪怕沉着脸也不见威严，倒像是撒娇，比如现在，哪怕他正冷着脸掐着那只魔的脖子将他撕开，手都爆青筋了，那只魔族还笑嘻嘻地伸长脖子去偷香。
　　明川识礼地错开眼。
　　明川这人也不像明家人，他的脾性与面相一致，正气凛然的，见不得这种厮混的事，碍于明寻羽是长辈不好直言规避，只能自己做君子。
　　不知道上面案上发生了什么，一阵衣炔魔气翻滚过后，那只魔族突然滚了下来，他落地化作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衣男子，站在案边垂目看着明川。
　　忽然头一阵刺痛，明川抬头去看明寻羽，见他点头，忍住没有将那股刺探他识海的魔气驱逐。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识海里的魔气抽离，那个魔族又化作一团烟雾挂在明寻羽身上，冰冷嘶哑的声音响起：“看过了，你家的小朋友身上没有魔族入侵的迹象。”
　　明寻羽明显松了口气。
　　明川心里好奇，但这只魔族涉及长辈私事，不好开口询问，倒是明寻羽主动为他做了解释：
　　当年，明寻羽跑到这岛上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已经有了脑内构建的想法。脑内构建需要放出神识，他年纪不大，神识却很强，这岛屿的地洞深不可测，是最好的去处。
　　功法的开创十分顺利，他花了几百年将功法完善，送去藏书阁造福族人，之后继续闭关修行。
　　双修之法要考验双方契合，脑内构建则完全不需要，因此他的修为突飞猛进，短短几十年就连破几道关卡，在又一次突破后，他睁开眼就看到家主站在他面前。
　　家主对他修为的长进表达了赞许，并且挂着欣慰的笑容给了他一顿胖揍。
　　是真揍，下死手那种，揍完还是家主给他喂了颗家主私藏的灵丹才保住最后一口气，没有让他英年早逝。
　　在他失去最后意识的时候，给他留下冷漠背影的家主冷嗖嗖地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说：“小兔崽子，好自为之。”
　　那时的明寻羽不解家主话中含义，他动弹不得，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清醒的时候就就着躺尸的姿势吸收点灵气修补身体，昏睡的时候就靠天意撑着。
　　有一天他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脸，当他挣扎着从昏睡中醒过来，一睁眼就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珠子。
　　眼珠子的主人见他睁眼，微微愣了一愣，随后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对尖尖的獠牙。
　　明寻羽当时有些迷茫，他伸手摸了摸近在咫尺的脸，凑上去亲一口。
　　对方毫不犹豫回了他全套。
　　完了，明寻羽才发现事情不对。
　　很不对。
　　非常不对。
　　从头到尾都不对。
　　这不是脑内构建！！！
　　这他妈是真的！！！
　　明寻羽□□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化作一团雾气覆在他身上的魔族，看它那一头蓬松的暗红色头发，那两支插在发间的乌黑龙角，那能止小儿夜啼的凶恶长相……确定是他的脑内构建对象。
　　周身依旧是被家主顺带砸了的残垣断壁，身下的碎石粒硌得他背疼，这也的确是现实。
　　明寻羽冷静地思考了一会，终于想起来，一开始他脑内构建的对象其实还是挺正常的……额，或者说，就是他自己的模样。可后来慢慢的，随着他修为增长，不知不觉就成了如今这面目可憎的魔族形象，以前他还以为是自己标新立异，没想到是他愚昧无知。
　　明寻羽屈腿，一脚把这只魔族踹下去，冷漠地问：“你是谁？”
　　这魔族也不气恼，笑嘻嘻地凑过来，给他披上衣服，抱着他去梳洗。
　　总之，一切都熟门熟路的。
　　明寻羽只恨自己不会骂人。

　　明寻羽说的不尽详细，明川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事情大概，也明白为何叔祖父几次三番被母亲为难也一直没有离开千障水域，只怕是脑内构建之法的漏洞让他放心不下。
　　既然明川不是被魔族侵蚀，明寻羽就自己上手进行了一番查探，又经过详细询问，确认明川自身也没有问题，才彻底放心。
　　明寻羽道：“既然不是你本身原因，那就是你闭关之所有问题。”
　　不是人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岛么，怎么整都可以，大不了毁了重新建。
　　“但是听你言语，你可能是遇到飞升的漏子了。”
　　“飞升的漏子？”明川只听过飞升仙人，第一次听说漏子，这听着不像好词。
　　明寻羽脸上有些犹豫，他略带含糊地解释道：“漏子……原在明家也普遍，只是自从你出生，你母亲不喜，就被禁止了。”
　　明川对自身来历一知半解的，只知道父亲因为某些原因神识尽毁，母亲这么多年在外奔走，就是为了为父亲疗伤。
　　如果说明家有什么是因为母亲命令更改的，唯一可能性就是涉及父亲，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是明家不成文的禁忌。
　　明寻羽言尽于此，明川懂得他不好多说，谢过明寻羽，转道去了藏书阁。
　　他的身世不好找，“漏子”是曾经十分普遍的存在，找起来十分容易，明川很快搞清楚前因后果。

　　小世界里蕴含的灵力有限，一旦修行者修炼到一定地步，小世界无法承载，就只能前往大世界。
　　大世界与小世界之间隔着混沌，混沌既是万物之始也是万物之终，其中蕴含的道理非常人所能承受，哪怕是天上界的老祖们也少有触及混沌而不受损伤的，更别提区区小世界的修行者，因此小世界的天道就承担起运送任务。
　　天道能力有限，灵力充裕的，千百年能送一次，有些世界新生，天道羸弱，几千年一次也常见，还有些天道断裂的，那这方世界的修行者就只能不断在本世轮回，生生世世，直到湮灭。
　　修行者飞升之时会出现仙乐祥云，它们实际上是天道汇集的灵力，天道用仙乐封闭飞升者神识，保证他们不被混沌迷惑的，再用祥云凝固他们身躯，保证他们不被混沌融化，飞升者脱离小世界后睡上一觉，飞升就完成了。
　　为了照顾这些蒙头蒙脑闯进天上界的天下界居民，天上界众家联合设了问仙台，将飞升者统一牵引至一处，唤醒后再做妥善安置。
　　天下界居民虽然落后于灵力斑驳，悟性高灵根好的却不在少数，能得这样一位新人入门，对天上界宗门而言也是件好事，所以引导天下界居民之事千万年来一直延续。
　　问仙台遍布整个天上界，可天下界千千万，飞升者更是多如牛毛，差错总是避免不了的，这些未能牵引至问仙台的飞升者，他们可能出现在天上界任意角落，他们没有根基，没有意识，对大世界修行者来说是上好猎物，抓到后彻底抹去神识，饲养起来，用处繁多。
　　抓捕遗漏的飞升者，天上界居民称之为“捡漏”，虽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可从“漏子”在市面的流通来看捡漏之人不在少数。
　　明家由于家传功法特殊，饲养漏子修行就成了常态，明寻羽之所以创建脑内构建的功法，也与明家这传统有不小关系。

　　父亲神识全无，母亲下令不准明家再饲养漏子，而他长到这个岁数还不知道漏子的存在，那他父亲的来历就呼之欲出了。
　　明川突然对那个闯入他闭关之所的不速之客有了几分担忧。
　　修行者争斗，颓势时撕裂空间逃脱是常事，之前他以为那人也是就没有多加留意，如果那人是漏子……
　　明家对他爱护有加，愿意为了他放弃饲养漏子，但顺手捡个卖了，他们怕是不介意的。

　　明川所料不错，此时的宁山雪就正处于绝境之中。
　　宁山雪离开小岛不久就被明家族人发现，他这一身斑驳灵气，惯常饲养漏子的明家人一眼就看出他身份，虽然不知道这个漏子为什么有自己意识，但漏子就是漏子，有没有意识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差别，不捡白不捡么。
　　但这些人低估了宁山雪的能耐，他们想玩猫捉老鼠，却不想老鼠真的溜了。
　　老鼠溜了是暂时的，他运气不好，刚脱离猫的魔爪，又入了猎犬的口，他没躲藏多久就再一次遇到一波明家族人。
　　宁山雪且战且退，万般手段皆用上，一路狼狈逃进佛岛，而那两波明家人似乎素有嫌隙，把他围在佛岛后没有再追击，反而在外头你一言我一语争辩起来。
　　宁山雪得了喘息之机，拖着一只断手一只断脚躲进密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