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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红颜易老 ...

  •   琉璃宫,荣光殿。
      殿堂前的池塘长满了朵朵莲花,或洁白高雅,或红艳娇丽,在夏日的阳光中尽情地盛开,绽放自己的美丽。深绿色的荷叶下,几条名贵的红珠腮和紫珠铴怡然自得地在水中畅游,丝毫未因炎热的天气而困扰,也未被荣光殿里的压抑沉闷所俘虏。
      容雅太后在闷热的午后缓缓苏醒,守在边上的小侍女对后头的人说:“快去通知侍女长,太后醒过来了!”
      被肺心病长久拖累着、一直疲乏虚弱的身子好似忽然有了力气,容雅太后拒绝了奴婢们的帮助,试着用双臂支起身体坐了起来。
      掀开轻纱帷幔,她吃力地站了起来,双腿微颤之后又立稳,走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一张憔悴的面容上肤色惨白,嘴唇发干,头发披散开来,眼窝深陷,眼圈发黑,双眸没有半分神采。
      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容雅太后,她是西毓国地位最崇高的女子,无论在何时何地,她都应该,也必须保持高贵万方的仪容。
      而不是现在这般虚弱狼狈的样子!
      “芝琦!芝琦呢!”她急切地大声喊道。“芝琦在哪里?”
      “奴婢在,奴婢在。”听到小宫女禀报的芝琦一路小跑,气未喘平:“您有何吩咐?”
      “替哀家梳妆。”她极力保持往日里的气度。
      芝琦刚要惊喜于太后的病情好转,冷静仔细一看,在太后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危险的红晕。她随即明了,强自忍住悲伤,克制因为伤感而发颤的手,熟练地开始为荣雅太后梳头、上妆。
      芝琦的手很巧,仅仅用了两炷香的时间就完成了繁复的梳妆。末了,她在发髻根部斜插上一支珊瑚水晶制的簪子,簪头上镶有一颗上好的南珠,实为物价之宝,衬托出逼人的贵气。
      “太后,成了,您看看可还满意?”
      无暇的水粉掩盖了她的病容,上等的胭脂让她的肤色红润,光彩照人,任谁人看了也不会相信她已年过四十。
      容雅太后深深凝望着铜镜,眼神亮起,红唇勾出一抹欣慰的浅笑。
      这才是她,端庄娴雅,仪态万方,即便是带着病容的消瘦脸庞,也难掩饰高贵中透出不可侵犯的威严气息。
      内心的满足感使她紧张的精神松弛下来,她又有些倦了。抬起手来,芝琦贴心地伸手扶着她,靠向铺着一张漂亮梅花鹿皮的舒适睡塌。
      悠悠然,无数零零星星的片段落在她的眼前:
      她早逝的父母,寄人篱下的少女时期。
      与夫君的相遇改变了她的一生,即便她原本不是出类拔萃的名媛淑女,他仍然视她如珍如宝,待她始终不变。
      于是她决心要让自己能够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她努力学习繁琐的礼仪,使自己仪容身姿万里挑一;了解治国之道,锻炼出强硬手腕和果敢判断,从一个个普普通通貌不惊人的小丫头摇身一变成为运筹帷幄仪态万方的女豪杰。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追随他立于朝堂,追随他征战沙场。
      “荆氏之女荆雅容颜端丽,贤淑温良,品性出众,才德兼备,特立为皇后,钦此。”她身穿绣工精致的华美凤袍,在百官注目下款款地朝他走去——那是她一生中荣耀鼎盛的时刻。
      之后,之后呢?
      容雅太后的眸子瞄着窗外的一朵云彩在风中慢无可慢的速度渐行渐远,尽力将要融化于空中的思绪集中起来,不知不觉地亮如星辰的眸子一分一分地暗了下去。
      她相依为命的妹妹最先离她而去,她的第一个孩子由于宫廷的阴晦胎死腹中,接着是她的至爱之人被病魔带走。
      索性的是她竭尽全力保护的江山,终于能够亲自交到儿子的手里。昨日还是一个小小的、柔软的、依偎在她怀抱里的婴孩,今日已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君主了。
      这样的话,她可以无所牵挂地去见夫君了吧?
      呼吸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柔,几不可闻。
      不,不对,她还漏了一个人。
      那个孩子。
      那个她从偏僻的小村落里带回、生有一双奇异眼眸的孩子,那个由她亲手缔造的奇迹。
      如果不是她的话,那孩子可能至今仍过着平凡卑微却祥和安宁的生活,不用在杀伐和阴谋中沉浮。
      本想念着她多年来为国尽心尽力不求回报的份上想给她一条生路的,谁想到时局难料,事情的发展远远偏离了她的预计。
      眼皮有如千斤,容雅太后抵不住困顿之意,纤长的睫毛胶着难分,一颤一颤地,最终合为了一线。
      谢谢你,为西毓国皇权交替建立了一个较为稳定的局面。
      很抱歉,为了西毓国,不能让你活下去。

      毓历五十一年夏,荆太后崩,享年四十三岁。
      传闻她西去后,替她打点的侍女们发觉她的手里握着一枚镶嵌着深蓝色宝石的精美戒指。

      怎么会是他呢?
      寒静没有想到自己唯一的一趟归乡之途,在那样偏远的地方,都能撞上白家骑兵营的统领郑涵青。
      天底下的路会不会太窄了一点?
      回想起来他的气质的确是像军旅出身的人。那时候寒静没有心思去深究,以为他只是个擦肩而过的路人罢了,万万没有想过会再次见到他,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那天她喝的不少,说了很多平日里不会说的话,泄露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情绪。
      郑涵青显然是认出了她,注视她的眼神不算锐利却让她深感不适,觉得身心处的秘密好像被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下一样。
      她深藏的秘密不是她无人知晓的武功路数,不是她身为女子的真实身份,而是那个名字,那个连容雅太后都不曾知道的名字。
      那名字背后有着太多的意义,她宁愿任由别人说她来历不明,有名无姓,也不愿意让那个名字陷入肮脏的泥沼。
      这个名字是唯一切切实实属于她的。那是她灵魂的来处,她不想让任何人事物来惊扰这片宁静,哪怕她再回不到从前,哪怕她已摒弃了那个身份。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又到时候了吗?
      刀凿斧刻的深刻轮廓,英华内敛的冷峻脸庞,从寒静被俘虏的那天,郑涵青几乎每天准时在这个时候前来。第一回有几个随行的下属,而后都独自一人。每次逗留的时间很短,有时候会说一两句话,有时候甚至一句话都不说。
      寒静知道越国皇帝想要招降她,郑涵青为数不多的话大多是在说此事。
      平心而论,他并不是个能言善辩的好说客。
      又不像是落井下石、趁机打击她泄愤,寒静倒能肯定白家的人不会这么闲。
      那么,他到底来干什么的?
      寒静非常非常不愿看见他,虽说时间很短,偏偏郑涵青每日必到,除去领兵作战的时候。寒静想要的是个干脆的了结,郑涵青的出现迫使她的记忆去回想某些她好不容易放下的事物。犹如覆盖于千丈寒冰之下的湖泊泛起的涟漪,微弱的力量不可能震撼层层坚冰,但是整个坚实的冰层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湖面上每一道波纹的颤动。
      郑涵青一身黑甲,高大的身影靠近牢门,停顿片刻后,弯腰放下一副碗筷,低沉醇厚的嗓音在牢门外说:“真的不考虑投诚吗?”
      如预料中一样的寂静。
      “若换了是你,”一个冰冷声音忽的重现耳边,打破了固有的静默,郑涵青刚毅的脸上闪过一道讶色,这是多日来寒静第一次开口。
      回眸只见她漠然地反问,“会愿意为了活命而背弃你的义父吗?”
      不会!
      “士为知己者死,”郑涵青似有所悟地点头,“我记得,是我冒犯了。”
      “忘掉那些东西,因为那些你都不应该知道。”郑涵青话语里的坚定和从容,听起来就像是他很了解她。
      无巧不巧地正好触及了寒静心中的禁忌,她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顺便抛掉你那没有半点用处的同情心。”
      “抱歉,”郑涵青没有被寒静不善的话语激怒或击退,平静温和地说,“但我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郑涵青的态度反倒让寒静浑身尖锐的寒意碰了个无形的软钉子。
      寒静直觉这个人对她没什么恶意,是出于命运中某些相似的部分才心生感慨。到了今天这步田地,她何苦去为难一个和自己命运相近的人?
      她语气略有缓和,“给你一个忠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乃是千古不变之定论,白家的锋芒太盛,有一天你们的下场不见得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可能你相信的是人心的黑暗和丑陋。”郑涵青笑了,那俊朗的笑容里不知包含了多少东西。是苍凉,是落寞,是欣然,是温润,既复杂交错,又纯净单一,“而我相信的是,这世间比人们所想象的更加黑暗,也比人们所想象的更加光明。”
      也许他是对的,可惜我未曾看到。
      寒静撇过头去面向阴暗潮湿的牢房墙壁:“不要再来了,请你忘记那一天,忘记那个名字,如果你不想给你和你身边的人招来祸患的话。”
      别再因为她而害死一个人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红颜易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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