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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心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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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世事多不随人愿,所以,寒静又再次醒了过来。
熟悉的布置、熟悉的床铺——这里是郡王府,她的房间。
“殿下,您总算醒了?!”床边的燕欣竹原本泪眼婆娑,一见到寒静醒过来,十分欣喜,擦了擦眼泪,笑着说。
寒静淡淡地温声说,“弄得像个花猫似的,哭什么呢?我这不是没死么?”
“可、可是……”她不说倒好,一说燕欣竹反而哭得更厉害,“这么重的伤……明明是那个沈君翔惹的麻烦,您为什么要扛下来呢?小姐……”
“你叫我什么?!”寒静霍地起身用力抓住燕欣竹的胳膊,登时一股刺痛感从后背传到胸口,眼前金星乱冒,几乎又要倒下。她紧皱眉头,冷汗从脸颊和脖子里涔涔而下,手里仍然死死不放,声音微颤,寒声道,“我同你说过很多次了,就算在梦里,也不能叫错!!”
燕欣竹被她的样子吓到,自知失言,又看她痛苦不已,慌张失措,“殿下,欣儿知错了,欣儿知错了,您躺好,您的伤势不易妄动啊。”
待燕欣竹扶着她躺下,寒静的语气略微缓和:“我什么时候离开宗□□的?”
“您被关了三天,是太后下旨放您出来的。然后您又连续昏迷了两天。”
“我知道了。你去拿纸笔,我来说药方,你记下以后按方煎药吧。”寒静长长地舒了口气,轻轻地合上双眼。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仿佛一直在黑暗中沉眠。寂静、寒冷的黑暗,无边无际,无始无终,好像就要这样融化她,让她也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她绝不愿就如此被黑暗吞没,奋力睁开双眼,但眼前依旧漆黑一片。于是她竭尽全力撑起身体,想如往常一样走到窗边。她忍着后背的剧痛和內腑的灼热起身站立,身体才一离开床铺,立刻失去了支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疼痛轰地一下刺进了周身的血脉。她就这么在地上趴着,等疼痛感少退,慢慢地支着身体向墙边靠过去。一丁点一丁点,以慢无可慢的速度,向窗边靠近。往日里几步的距离因为重伤的缘故,这时成了难以逾越的路程。
终于,终于够到了窗户。她深深吸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了窗户。
她疲倦地伏在窗口,任月光肆意倾洒在自己的身上。明亮皎洁、却冰凉如水的月光轻轻落于她雪白的衣服,乌黑柔顺的长发,以及苍白的皮肤上。在月光的照耀下,她毫无血色的脸白得几近透明,青灰色的眼眸如饥似渴般,痴痴地遥望天际那一轮明月。
“殿下!”当燕欣竹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惊呼着奔跑过来,焦急地扶起寒静,“您高烧未退,怎么能靠在冷冰冰的墙上吹寒风呢!?”
寒静一言不发,像个木偶一样任凭燕欣竹扶起自己回到床上,事实上现在她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也没法反对。
扶着她的手不只两只?寒静随意瞟了一眼另外两只手的主人。
那是——芝琦?!
犹如醍醐灌顶,她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下意识转头朝向门口。果然,一身便装的容雅太后正立于门口,一如往日的高贵典雅,只是观她气色却不是甚佳。
寒静挣扎着想起来行礼,容雅太后见状秀眉微蹙:“都伤成这样了,好好躺着吧。”
“臣、办事不利……已无颜面面对太后……又怎敢……劳烦……太后亲临探望……”她的呼吸急促,气喘吁吁,说的很吃力。“况且……夜深露重……太后、应保重身体……”
“亏你知道夜深露重,那还去吹冷风!”容雅太后没好气地白寒静一眼。
“臣……”
寒静还想再说,容雅太后制止了她,“行了行了,此间没有旁人,多余的话也不用多说了。”良久,她静静地等寒静的呼吸平稳些,继续说:“前天荆帆来向哀家请安,因此事情经过哀家都知道了。你到底为什么要替沈君翔顶罪?”
“回太后,这两年太后身体抱恙,”寒静微微低头,慢慢地回答,话里中气不足,一听便知伤势不轻,“荆家开始嗅到了未来潜在的危机,他们会抓住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打击陛下的势力以求自保。沈君翔这次的失利正好成为他们攻击的最佳目标。”
“哦?你应该很清楚,东南两军悠悠众口,这件事情你不可能瞒得住。”容雅太后一转念,想到了些什么,直视寒静的眼睛,“这么说来,半年来的消息阻滞也是你让裴迹做的手脚了?”
“太后慧眼,的确如此。如果直接如实禀报,那么荆家和与之利益相连的人会不惜代价和手段要沈君翔的命,就算沈相勉强保住他的性命,他也再没可能指挥军队了。若臣当殿承认是臣的失误,那么不管真相怎样,荆家一定要卖这个面子给臣的。”
“就为保住沈君翔?他有那个价值吗?”
寒静喘了口气,“依臣愚见,沈君翔的确有大将之才,毓国中再无人可及。此次失利原因有三。其一是东南两军之间的间隙还没有完全磨合;其二是他缺乏经验,误判局势;其三则是由于臣的存在给他造成压力,导致他的精力分散。他受陛下密旨,要在军中压过臣,所以一味与臣较劲而否定臣的建议,其实在他心里未必不明白哪种方法更有优势。”
“就为这个用命去搏?你应该很清楚,陛下他一向不怎么喜欢你,你就不怕这趟陛下不给你台阶下?而且——”容雅太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无人可及?你怕是漏算你自己了吧?”
“谢太后夸赞。”寒静面色淡然,“请恕臣大不敬,太后的肺心病日益严重,迟早都要将朝政完全交于陛下。一旦等臣失去太后的支持和庇护,陛下肯定第一个便要杀臣立威,震慑百官。臣一死,总要有人来统帅军队的。除了沈君翔,再没人能有此能力顶替了,所以臣决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容雅太后优雅的笑容冻结在脸上,她眯起眼睛,内心打翻了五味瓶。
郡王寒静十几年来功绩赫赫,虽然她表面看来行事嚣张、不可一世,但是容雅太后心知她做事其实一直很有分寸,且从不居功自傲,也不贪慕权势。
容雅太后一生于政治为伍,深知世间权力一物最容易腐蚀人心,而寒静在这点上特别难能可贵,容雅太后为此格外看重于她。
随着陛下长大,帝后两党的冲突日益激烈。容雅太后不是没想过这些矛盾冲突会有怎样的结果。只要等她放手,荆家失去支持,很快会散。
她当初启用荆家的时候,就准备好要为了西毓国而牺牲自己的亲族。可这些年她心里有了新的隐忧。
她看着寒静一次又一次冲破重重困境,屡屡立功。欣喜之余,也开始暗暗担心,寒静的功绩和盛名已经成了陛下掌权的最大阻碍,陛下亲政后定留她不得。
即使寒静不贪慕权势,若事涉性命,恐怕也由不得她了。荆家如果有她的指挥,失去了自己的支持也是不会倒的。事情到了那种地步,朝廷又会陷入一片混乱。
刚才容雅太后听到她面不改色、轻而易举地回应了自己多年来的隐忧。
通常来讲遇到这次的事情,寒静应该趁机除去沈君翔,以此来增加她的筹码和价值。但是寒静却用自己的举动来表明了立场:她愿意放手,甚至不惜为此放弃她的命!
容雅太后心感惆怅,叹息说,“做到这种地步,就为了报答哀家当年救你一命吗?”
“也不全是。”寒静想了想,回答道。
“那还因为什么?”
寒静一字一顿地说:“士、为、知、己、者、死。”
“你当真一无所求吗?”
寒静闭上双眼,深深地回答。“臣只求一个终结,请太后成全。”
容雅太后看着寒静,仿佛岁月回到了起始的那一刻,多年前那个悲伤无助的孩子浮现眼前,多久没有感到的一丝心痛啊。她悲哀地想着,即便惊才绝艳,也无法自救吗?
“哀家与你作一个约定,等哀家离世后,就给你自由,远远离开这里一切的是非,以你的本事,总有办法能活下去的吧。”
寒静默然无语,其实太后大可不必这样,天地虽大,却从来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忽然,燕欣竹看到门外似有人影一晃。“什么人?!”她喝声一起,提剑冲向门外。
屋中三人都是一惊,朝门外看去。不一会儿,燕欣竹回来,摇了摇头。
寒静与容雅太后皆神色复杂。
随后,寒静似是犹豫了一下,说,“臣斗胆请求,想回乡想回乡祭母,整整十四年,臣都没有回去过了。”
“好,你去吧。”容雅太后起身离开,“哀家会颁旨,让你去南方养伤。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二月之前一定要回来。东边的战事暂时还要靠你。另外,你明白的,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臣、谢太后恩典。”寒静微微俯身,目送容雅太后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