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每天都弯一点》紫菜玻璃心

1、一出场就没命

　　没活够啊
　　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死了。
　　毕竟我向来健康。
　　况且死在床上是个天大的丑闻。
　　尤其对于我这个相当有些名气的富三少来说，死在床上，简直可以上升到李氏家族的脸面问题。
　　所以，当我富二代老爹李奎冲进京师最有名的花语楼的时候，我还衣衫不整地仰面躺在床上。花语楼第一花魁文娘梨花带雨，惊魂未定。她一脸哭唧唧地摊在床榻边，看着我，脸色苍白。
　　一身红色的透明薄纱难以遮住玲珑有致的身材，透过红纱，几乎可以看到惊叹的雪白皮肤。
　　而我身上盖着一件西方女儿国进贡来的朱红色茜香罗汗巾，上面绣着据说是女儿国那条子母河里出没的一种独角怪蛇。文娘纤弱苍白的手搭在床沿上，看见我老爹进来，哭得更大声了。
　　我倒没想过她的声音会如此凄厉，毕竟寻常的时候，她总是以温柔孱弱来吸引我的目光。如今这个样子，虽然是因为我的死，但我反倒有些不喜欢。
　　我老爹终于走到了床前。
　　他是个肥胖的大胡子，从上代我爷爷李发财那里继承来的财富，让他一辈子不事生产，养得肥肥胖胖。
　　他脸上有汗。
　　大约是听了我的消息，这一路跑的。
　　我有些伤心，毕竟李家到我爹这一辈就我一个嫡亲儿子。虽然我是不相信这件事，因为街头巷尾总有那些闲言碎语，说我这个富二代老爹在京城外的庄子里养了几个美娇娘，生了几个小儿子，经常在那里享受天伦之乐。
　　不过这些我从不放在心上。
　　李家有几个儿子并不要紧。
　　因为我这个名正言顺的李家嫡亲儿子，李顾，李大少爷，都会是李家的继承人。
　　那曾在少年时偶尔惊鸿一瞥的万贯家财都将是我的。
　　我老爹死了，我会是这些财富的拥有者，我将是新的京师富豪，人们会在我的名字李顾前面，加一个富三代的前缀。
　　但是，现在我有些怀疑了。
　　因为，我大约是真死了。
　　凉透了那种。
　　我看着自己的尸体，看着尸体前面的老爹。
　　忽然想哭。
　　委屈的哭。
　　我还没活够呢！
　　我才十六岁。
　　明儿才是我十七岁成人礼。
　　明儿以后......卧槽！不对！明儿我还约了人，这可怎么办！
　　京师谁不知道李家大少爷从来说话算话，绝不会出尔反尔。
　　李顾可是个说一不二的正人君子！
　　完蛋！
　　我皱眉。
　　我老爹也皱眉。
　　就在我以为他要哭的时候，忽然他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混账玩意儿！老子就知道你不得好死！现在好了！竟然死在女人肚皮下！”
　　我被他吓了一跳。
　　毕竟，作为我的老爹，这个时候不应该哭吗？
　　老爹，我可是死了啊！
　　“啪啪啪！”
　　连续三个巴掌。
　　就算我死了，我都觉得疼。
　　文娘也被吓懵了。
　　毕竟，这么对待一个尸体，实在是有些......不人道！
　　“李老爷.....”
　　“闭嘴！要不是宫里那位，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文娘被他一句骂，愣了愣神，随即竟然站了起来，擦了脸上的泪，整理了衣衫，拢了拢乌黑的头发，彩霞一般飘到茶几前面，倒了一杯最顶级的我刚拿过来的巫山云雨茶，小抿了一口，翘着兰花指放下哥窑来的冰裂纹青瓷杯，又用细绢手帕擦了擦嘴角，这才说道：“李老爷，既然知道奴家有宫里的关系，何必如此疾言厉色？李公子既然死了，那就好好派人来抬回去安葬，您是知道的，闹是没用的。”
　　我老爹被气得暴怒，指着她的鼻尖怒斥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一个下九流的货色！就算有后台，你也不该跟我这么说话！老子有的是钱，钱到位了，让你死，你就活不了！”
　　老爹很胖，骂人的时候，整个脸都是粉红的，唾沫星子飞溅，像个喷壶，我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一点也没有富豪的仪态。怪不得那些自以为权贵的家伙看不起我们父子俩，私下里说什么土鳖暴发户。实际上我们绝不是暴发户，至少在这一代不是，我爷爷才是。
　　文娘显然不是吓唬大的，在这花语楼，什么场面，什么达官显贵没见过！老爹的三言两语她绝不会放在眼里！
　　我不由为老爹感到丢脸。
　　“哼！钱能通神是没错。不过在奴家这还用不上力。李老爷，您儿子死了有一会儿了，再放在这里，只怕不好。”
　　我心想他们可终于说到正经事了。
　　我还光着呢。
　　浑身上下就那么一个汗巾盖着，容易着凉。
　　赶紧的，回去找大夫来给我看。
　　说不定就活了。
　　我老爹定定地看着她，大口喘气。
　　半晌，就在我以为他要处理我的事情的时候。
　　谁知道我那老爹啐了一口，唾沫星子飞溅到我脸上。
　　“老李家就当没这个儿子。要怎么处理，随你们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甩手走了。
　　“爹啊！你说的什么话！赶紧救我！说不定还有救！”
　　我跑过去想拉住我爹的衣服，但没有用，我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我老爹飞也似地走了。
　　怎么这样！
　　我是你的儿子啊！
　　文娘！
　　文娘！
　　你帮我喊他！
　　帮我！
　　可是文娘听不到我的声音。
　　她走到门口，那里已经围了几个龟奴，都是歪瓜裂枣的。龟奴头子张阿炳上前，“姑娘，怎么处理？”

　　文娘摆摆手，道：“他家里都不要了，拉出城去随便埋了就行。”
　　这话一说，我可是怒从心起。
　　平日里老子待你不薄，好吃好喝供着，金银财宝流水一般送上，我才死了半个时辰，你就要让人把我胡乱埋了？
　　太黑了吧！
　　果然是婊子无情！
　　我使劲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但是却丝毫没用。
　　文娘有些嫌恶地瞅了一眼我的尸体，然后在众人簇拥下离开了。
　　我孤零零站在那里，看着几个丑陋的龟奴在张阿炳的指挥下，把我用被子随意裹了，晃悠悠抬着下了楼。
　　我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跟着这些人。
　　下了楼，花语楼的恩客们都来围观，窃窃私语，他们早闻说有人出事，但还不知道是谁家的人，方才有人看我老爹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一时半伙没弄清什么原因。若是李家的人，那自然是我，但老爹一群人来，却原样子出去，显然没看到我的身影。如今都看到了，就都围过来想看清楚是谁这么倒霉！
　　“诸位诸位！都起开！这有什么好看的！姑娘们，照顾好客人，别围观了！”花语楼的当家人是个老倌儿，名叫花本初，三十出头的样子，颇有些成熟男人的味道，模样倒也俊，只是眼角有了些许皱纹。我来的次数不少，见他倒不多，少数的几次，倒也礼貌，不似那些青楼楚馆里的钱罐子婆姨，因而我也喊他一声花大哥。据说他年轻时候是一位贵人的娈童，过了年纪以后，被放出来在京师朱兰街挂牌子。后来又开了这家花语楼。
　　如今我这位花大哥斜斜地倚靠在二楼拐角的栏杆上，右手拇指带着猫眼儿的硕大戒指，一身苏杭来的渐染青衣，云一般飘渺地用醉着眼睛看我。
　　没错，他不是看我的尸体。
　　而是看我。
　　我心里一喜，立即朝他招手，谁知他只是瞅我一眼，又转过身去，摆摆手，道：“今晚花语楼的客人免单。”
　　众人闻言，都是欢呼起来，早忘了围观那被子里的人是谁。加之女孩儿们纷纷施展浑身解数，一时间，都回去了。
　　张阿炳微微朝花本初点头，随后叫人抬我来到了侧门，那里早停了一架不显眼的小马车，几个龟奴将我胡乱扔上去。张阿炳压着声音吩咐道：“城外找个僻静的地方埋了，小心些。”
　　驾马车的龟奴是个二十出头的瘦小青年，是张阿炳的外家子侄，叫张胜，一脸麻子，头发稀疏。我丝毫没有印象，想来是不常在前面做事的。我这个人极其嫌丑爱美，这类丑人是第一个不愿意记住的。
　　这小子把我的腿踢开，怪笑了一声，道：“老舅。你说这李大少爷就这么被埋了，那咱们以后可是要少了一位财神爷啊！”
　　张阿炳看他一眼，轻哼道：“谁叫这小子倒霉！马上风就死了！啧啧。说起来，这李家老爷也是铁石心肠，好歹是嫡亲儿子，就这么扔了，也没人管一管！”
　　他看了看马车上的尸体，“哎。可怜！李大少爷，这就是命。不过您这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花魁娘子都被您睡了，还要什么呢？得了，见好就收吧！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正说到这里，忽然，起了一阵风。
　　张阿炳打了一个冷战。
　　“鬼天气！晦气！赶紧的，埋了去！”
　　他催促道。
　　张胜点头，与另一个龟奴，叫黄二的，驾着马车往城外而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马车，一路风啊雾啊的，也看不真切。若说刚死的时候我还清楚，到这会儿，我倒觉得迷迷糊糊起来，就好像脑子里被什么迷雾遮住了，思考也不能，说话也不能，甚至有些动弹都不得劲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迷雾里有声音说话，这才冷不丁地睁开眼。
　　周围是漆黑的林子，我大约知道这里，月前和几个富贵人家的好朋友一起来这里打猎，据闻这里有仙女出没，我们都没见过仙女，其中一个好朋友叫刘潭的，是京师五城兵马指挥司里副指挥使刘云鸾的小儿子，他从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士兵那里听来的消息。于是约了几个相好的兄弟哥们儿便来了。我们说是打猎，世界上是要寻仙。不过最后也没找到什么仙女，只来到这里的黑林子，见到一片乱葬岗。
　　打死我也想不到这么快，我堂堂李家嫡子，京师有名的公子，竟然会成了乱葬岗的客人。
　　张胜将马车停在林子里，马儿有些莫名的焦躁，不停地跺着马蹄，张胜用鞭子抽了一下，道：“黄二，赶紧的，就在这里好了。”
　　黄二年纪不大，没做过埋人的勾当，此时夜黑风高，四下无人，他瞅了瞅周围，有些害怕：“胜哥，这是哪里？我怎么不知道城外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张胜心里也嘀咕，“我也不知道。这黑灯瞎火的，管他呢！随便埋了赶紧回去！这事情可不吉利!”他跳下马车，和黄二将我的尸体脱下来，谁知黄二手轻，一个没留神，我的尸体从被子里滑出来，后脑勺一下子就砸在地上的一块尖锐石头上，顿时脑浆迸裂。
　　这两人也没看清，一人抓了一只脚，将我拖到一株老树下，张胜啐了一口，道：“真是死沉。行了，就这里，把家伙什拿下来吧！”
　　黄二返回马车上取铁锹和羊镐。
　　张胜趁没人，将我身上的茜香罗汗巾抓下来塞进怀里，又将我脖子上拴着的一块羊脂暖玉扯断，塞进袖子里。我有些心疼，那块玉是我母亲在我十二岁生辰从泰安寺白大师那里求来的，据说可以保护我一生平安。我戴了五六年，一向喜欢，如今落了丑八怪的手里，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不过想来，这白大师也是个徒有虚名之辈，不然我也不会死了。
　　“李大少爷，你也别怪我。这些东西埋了也就埋了，还不如给我留个纪念，好歹咱们相识一场。将来有空，逢年过节，我也还想着你，给你烧点纸。”
　　他瞅我一眼，现在我的脸上已经被黑血染了，他自以为是泥土，正要低头看一眼，却忽然转身。
　　“啊！吓老子一跳!”原来黄二正站在身后，扛着铁锹和羊镐。
　　“胜哥，你在干嘛？”
　　黄二问道。
　　张胜攫取了我的宝物，自然心虚，不过幸亏天黑，想着黄二也看不清，就说道：“没啥！来吧，送李大少爷上路。”
　　黄二哦了一声，就地挖坑起来。
　　小半个时辰，两人挖了一个土坑，我蹲在土坑边上往里看，黑黢黢的，想着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心里不由难过。张胜擦了擦汗，跳上来，叫黄二将我推下去。
　　很快，潮湿的泥土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身体，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委屈啊！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怎么家里都不要我了。
　　我老爹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对我爱答不理。
　　我老娘呢？
　　她视我如珍宝，绝不会坐视不理？
　　更何况我死的不明不白。
　　没人理会嘛？
　　正当我唉声叹气，伤春悲秋的时候，那两位埋我的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张胜摸了摸后脖梗子，有些鸡皮疙瘩似的凉飕飕。
　　“黄二，你感觉到了吗？”
　　黄二脸色苍白，眼神里恐惧非常，点了点头，“胜哥，要不我们赶紧走吧！这里荒郊野地，说不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说到之类，他似乎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扔下羊镐，双手合十，跪在我面前，“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张胜也被他这一幕吓得不轻，喝道：“别他么自己吓自己！赶紧的！弄完走人！”
　　黄二哭丧着脸，正要起身，忽然觉得自己双腿没了知觉，低头一看，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大叫起来，“我的腿呢？我的腿呢？”
　　张胜见他忽然鬼哭狼嚎，吓得不轻，脸色白森森的，”鬼叫什么！神经啊！你的腿不是好好的么！”
　　谁知道黄二好像鬼附身一样，不仅没停止呼喊，甚至一下子栽进了挖好的坑里！
　　啧啧！
　　这是要和我抢房子啊！
　　黄二掉进去仍旧不断挣扎，甚至开始浑身抽搐起来。张胜吓得不轻，想要跳进去拉人上来，却半天不敢。
　　“黄二！你疯了还是怎么的！”
　　黄二突然安静，直勾勾盯着张胜，阴恻恻地道：“张胜，下来啊！”
　　那声音一听就不对劲，甚至绝不是黄二自己的。
　　张胜自然听出来了，他想也不想，转身就要跑。
　　谁知刚转身，就冷不防跌了个狗啃屎，门牙磕在一片硬地上，顿时血流如注。他正要爬起身，却忽然注意到身下那硬地哪里是什么石头，竟然是一块墓碑。只不过年深日久，墓碑倒落，嵌在地里了。因为刚才挖地的缘故，被蹭出来一部分，此时染了血，上面本来消磨的字迹缓缓显露出来。
　　顿时，张胜整个人就不好了。
　　他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谁知黄二不知道是发什么疯，竟然忽然跳出来，一把抓住了张胜的脚踝，哭喊着：“还给我！还给我！”
　　说完，手里的羊镐锤猛然砸下，随着一声大叫，张胜的双腿生生被砸断！
　　而黄二爬起来捧着两只断腿，如获至宝，然后一手扯住张胜，将他扔进了土坑之中。
　　我正要过去看，谁知道黄二一个甩手，竟然把我的尸体抛了出来，我被尸体砸中，顿时昏了过去。
　　而那土坑之中传来哀嚎之声和诡异的笑声。
　　地上被挖出来的土徐徐落进坑中，不多时，已经成了一个坟包。一个陈旧墓碑缓缓升起，上面血红的一行字，赫然是四个血字。
　　张黄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