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二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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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歌舞坊，是暗门的产业。”
几无声音地，潇湘背起他的时候，他贴在耳畔说。
潇湘：！！！
脚下打了个滑，好在没摔倒。但她觉得姜去寒应该不会对西琳表明身份，就什么也没多说。但是，西琳不知道这是老板的儿子，应该……不会对她有什么妨害吧？
潇湘犹豫着，回头看了看姜去寒，顺带扫了一眼歌舞坊。楼里依旧是那般热闹，仿佛每个人、每一丝儿空气都将永远沉浸在这种气氛中，永远不会老去一样。
结束了大年初一的夜游，深夜才兴尽而归。药铺的门关了，潇湘托着姜去寒，二人从后院翻墙进屋。潇湘点上蜡烛，抖落头上和衣服上没被姜去寒挡住的雪花，在桌旁坐下。
“看看你的鞋子，”姜去寒坐在床边，他已经脱了鞋袜，将冻得发青的双足盘在腿下暖着，“上面的痕迹如何？”
潇湘诧异地低头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白日里，他从门派那么远的地方走来，靴子上的泥水，未免太少了。
所以，他发现了什么？姜去寒应该没有暴露吧，不然他们已经在牢里了……
厨房里没有人，潇湘胡思乱想地烧水。回来的时候她特地留心了四周，确定没有可疑的窥视目光才进屋。灌了汤婆子塞进被里，又端了水给姜去寒洗脚。第一次，姜去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双足伸进微热的水中。他仰起头，一直紧绷着的双肩，和许久以来时常微微蹙着的眉头悉皆放松下来，喉中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喟叹。
烛光被潇湘蹲着的身影挡住了一半，在这片暗影中，他的双足像一对冰凉又柔软的白花，从脚心一直冷到小腿。几乎是一种顺手——她按揉上姜去寒足部和小腿的穴位，为他疏通经络，就像当年照顾不能动弹的江雪寒一般细心。
忽而，姜去寒的脚心轻轻踩住潇湘的手背，在其上轻轻滑了一下，片刻后又放开。潇湘没理他，倒掉水，又用烈酒浇了手，自去厨房洗漱了。
回来的时候，姜去寒倚在床边看书。桌上的烛光传递到纸上时已经稍显黯淡，他便微微侧着头认真地看，看到有趣之处时，唇角便弯出一丝微笑。
潇湘下意识放轻了动作，无声地挑剔、对比着他和记忆中的江雪寒之间的相似之处。看了一会儿，姜去寒翻书时，书页微微响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入迷了。
“怎么样？”姜去寒眸中含笑，忽而看过来。
“很好看。”潇湘不确定他在问什么，下意识答。
或许西琳说得对，他们总归有些地方是相似的。
认识到这点后，她逐渐反应过来——不是一些细微的小动作，也不是他们含笑望过来的样子。同一个相续居住在不同的身体里，生长在不同的环境中，做着迥然不同的事情，却仍然保留着他自己前世的些许风貌，那种“相见不相识”最是让人陌生。也正是如此，她在最初的时候，已经先入为主地对这种难以意识到的“刺眼”选择了否定。
但西琳又是如何看得出来呢？因为她先入为主地认为修仙之人能随便改变体貌么？
姜去寒缓缓合上书，坐起身，黑色的眸子折射着一点烛光，目光亮亮地从睫下射过来。他依旧带着笑容，用口型比了“暗门”两个字，轻声问道：“怎么样？”
姜去寒既然问了，潇湘便坦言道：“我以为会是那种几进几出的深宅大院，下面挖满了地道，黑洞洞的，这才像‘暗’门嘛，毕竟暗门的江湖传言那么黑……”
她的想象有些夸张，好似把暗门当作了见不得光的老鼠。
姜去寒笑得花枝乱颤，躺在床上不停打滚儿。
年初二，兔唇女孩来找潇湘玩，二人在外面逛了一天，认识了许多小朋友。姜去寒在屋里闷了一天，其间有人来敲门，他没有开。
小珑则一大早就出了门，至夜，方抱着一只坛子回来。
“拜年去了？”潇湘以为她是回北斗宗去拜年了，见了面，便招呼道。
“不，我们喝茶。”小珑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敲了敲坛子。
已被柴烟熏黑的灵石小炉终于再一次烧上了灵石，小银壶里，澄澈的水正在沸腾。
厨房里，小珑泡茶给潇湘喝，端的是一股说不上来的妙味——无论是生在灵脉上的茶叶，还是这蜡梅上的雪水，都是世间少见之物。更何况，潇湘难以想象，在那样的废墟之中，小珑是如何确定姜去寒的旧居在何处，又是如何找到那棵已经被烧毁了的蜡梅树，并从下面挖出水坛的。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小茶杯喝了一口，心中十分感动。
气氛格外安宁，两人都没有说话。
身处此间，忆起当初之事，那些行差踏错半步便有可能丢命的紧张和凶险被此刻的茶汽一熏，仿佛也隔了一层时光。更有些细微之处，琢磨起来，颇有趣味。
“我说过，这雪水泡的茶，你一定可以喝到的。”
第三杯时，壶里的雪水已尽，小珑垂睫嗅着杯中余香，如是说。
初三走亲戚，小珑照例去看看街坊。今日她没有用大夫的身份，而是以北斗宗的名义到处走走。北斗宗虽已不需宣传，但大家都喜欢仙子仙君们新年来“巡视”一下，多少有点驱邪镇宅的意味。
“哟，清珑仙子啊，您那位侄孙一早来过了，怎么，他没和您一路？”
“没有。”小珑明显没想到，一时讷于言辞，好在她平日里话不多，街坊们也没放在心上。然而，一家两家也就罢了，一路上都是这样，潇湘起初还纳闷儿，后来才渐渐发现小珑的晚辈们好像经常和街坊们打招呼。
原来他们以这样的方式悄悄地关照着小珑啊。
灵枢城的小珑和暗门的小珑完全不一样。暗门的小珑待人不近不远，机敏细心，当日若非她自爆身份，定然无人猜到是她；而灵枢城的小珑多有笨拙之处。平心而论，她并不怎么需要这些社交关系，却被乡邻们的好意拖在了这里。
但比起在仙门世家之间行走，做一个好医生，或许更贴合她心中的理想吧？
初八，路边的书坊开了门。潇湘去翻了翻，大部分都是没见过的作者了。
江雪寒的时代早已过去，只留下许多退妖的传说和许多话本子题材。几个似曾相识的作者的名字还留在架上，唯有《云华仙子的七十二个小宠夫》常见常新，她便买了几本回去看。
人生代代，这几十年间，又轮换了多少人？
日出日落，唯有练江东去。
岁岁年年。
许是最近帮忙煎药多了，潇湘恍惚间觉得，如果时间是一碗药，那么历史就是时间的药渣。
潇湘从书坊回来时，上午的阳光斜照在王家药铺的院子里。对面病房开着门，两师兄弟正在收拾东西。潇湘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得知门派急调，他们今天就走。目送他们走出大门，潇湘祝福之余，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还是习武之人底子好。
——没想到暗门做事也挺讲究的，初八才干活儿。
药铺后院，姜去寒的养病还在继续。对面两师兄弟一走，他终于可以到院子里放风了，偶尔也到厨房走走，看看在里面帮忙的潇湘。
这天早上，潇湘在厨房里一边烧火煮粥，一边翻上次买的话本子。姜去寒散步过来，见她看话本子，就要听她念。
潇湘给他一本：“自己看。”
“眼睛痛，想听你念。”姜去寒笑着靠过来，声音柔和而甜蜜。潇湘还没回头，身边已有一只柔软白皙的手将一把细柴棒送进灶膛。
既然他表示愿意烧火，潇湘只需偶尔抬头看一下。就着刚刚看到的情节，她低头念起来。
姜去寒只是想听她的声音，并不在意是什么书、剧情为何，只是一把又一把地往灶膛里塞着柴禾。潇湘念着念着，也念出了点趣味，语气从之前不情不愿阴阳怪气的夸张感逐渐变得津津有味。
念到一段“逆天而行”的剧情时，姜去寒忽然问：“天在什么地方？”
“上面啊。”潇湘不明所以。
“那飞升怎地是逆天而行？”
潇湘寻思了一下，觉得应该是逆地心引力，但不知道怎么跟他表述。
姜去寒道：“天在上面，逆天而行岂非向下？”
潇湘默然，姜去寒又道：“渡劫？什么存在才需要渡劫？一个人行事符合天道的标准，又怎会被天雷劈还七七四十九道九九八十一道，说得跟真的似的。”
他这么一搅和，潇湘看话本的心情都淡了，不爽道：“那你们暗门岂不是正因为逆天而行才被消灭了？”
姜去寒顿时哑口无言，一愣神看到火从灶里冒出来，急忙摇她：“火！”
潇湘也被火气燎了一下，本能地往后一闪，急忙用烧火棍把柴往灶膛里捅了捅。再看，灶膛里的细柴堆得要冒出来了，敢情他是一点儿都不会烧火。
姜去寒：微笑。
“那你倒是往里边填一下啊。”潇湘搞定了问题，嫌弃道。
“烫手。”姜去寒干脆摆烂，耍赖地枕在了她肩上。
潇湘的肩膀，这一路上他枕了很多次。有时是悲伤，有时是绝望，有时是恨不得自己未曾存在世上过，更多时候是毒发的极度的痛苦。也有很少的时候，他会感到她的肩膀安稳可靠，好像在整个黑夜里还有着一点点为他而亮起的烛火。
但从没有一次让他感到如此安宁，即使这里是别人的家，而危机也不知会在何时突然出现。
他想把这一刻拉得很长。
作者有话说
第157章 二年（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