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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杰森·陶徳 ...

  •   阿卡姆的夜晚,从守夜护士关上长廊大门的并不沉重的“哐当——”一声开始。

      那是夜晚十点半,大多数病人已经安心地躺上病床,陷入自然的或者非自然的沉眠。而走廊上灯光则会在那一声“哐当”后依次熄灭,像是舞台的落幕仪式。

      同时宣告着另一场隐秘演出的开始。

      开始是这座建筑发出的声响:水管传来的滴答漏水声、风拍打窗子发出的响声、斑驳的墙体剥落的声音、金属碰撞发出的清脆声……然后是这座建筑中的客人们传出的声音:低沉的笑声、剧烈的呼吸声,骤然响起的哭泣、一些沉重的物体拖行发出的闷声……慢慢地,一切归于平静,于是终于可以听见老鼠在通风管道里爬行的声音。

      直到这个时候,维奥丽特服下的药物才好像真正开始起作用。它们融化到她的血液中,蔓延到她的肢体里,轻轻托起她的灵魂,让它逐渐变得轻盈,轻盈地可以飘出躯壳,踏过尘世与梦境的模糊界限。在那一刻,她几乎可以看到一切,美好的、丑恶的、现实的、梦幻的、充满生命力的、死气沉沉的、她所拥有过的和从未拥有过的,所有的一切。然后,她会陷入彻底的沉眠。

      如同往常一样,维奥丽特听着房间外传来的模糊的声响,注视着昏暗灯光下不断旋转的灰色天花板和那个小小的通风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再一次陷入沉睡,直到第二天护士的开门声将她唤醒。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然而,就像命运给予又剥夺了她绘画的兴趣那样,命运推动了那小小的意外。

      她看到了一抹红色,沉郁的红色,愤怒的红色,像是知更鸟发出的最后一声啼叫,书写死亡的红色。

      维奥丽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红色了,它唤起她久违的情绪波动,让她忍不住追随那抹红色,看着它的主人迅速掠过房间里那狭长的通风窗。

      仰望、忽视、矫健的身影、持久的观察、夺目的红色……一切都给了她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她想要仔细观察、认真回想,可是命运的吊诡之处恰在此刻发生:

      ——她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了彻底的沉眠。

      *

      “喂。”她抬起头,看见男孩沐浴在阳光里的身影,他俯视着她,头顶阳光,于是她看不清那种桀骜不驯却充满了生命力的面孔,“你是怎么回事?”

      “……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这是一个梦,这一刻,维奥丽特清楚地知道,这是过去的梦,从她的记忆中拉出拼凑形成的梦。

      他歪了一下头,朝她的方向微微弯腰,于是维奥丽特得以看清那张她描摹了无数遍的面庞。

      维奥丽特很少用语言去描述这张面孔。在她心中,他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符号,以至于她可以忽略他的皮囊。

      “你在装傻吗?你为什么总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充满了焦躁、不安和不耐,灿烂的阳光在他黑发间跃动,她几乎可以看见他的红彤彤的耳朵纤细的血管,“——总是偷看我?”

      对他来说,说出这句话一定很尴尬。

      维奥丽特想要微笑,梦中的自己却只是如同呢喃一般:“没有。”

      “嗯?”他好像没有听清,于是更近的凑过来。

      “没有‘总是’。”

      “……”

      男孩愣住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维奥丽特:“什——么——叫——‘没有总是’?那还不叫总是?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无论是在走廊还是操场,甚至是在放学的时候——你以为老子是毫无敏锐度的傻瓜吗?明明只要你有机会,就、就在看我!有一天你在放学之后甚至无意识地跟着我走了半条街!今天,你又跟着我跑到这里,看我和别人打架,这还不叫‘总是’?!等等,没有‘总是’?那你是承认你偷看我了?”

      “……不可以看吗?”

      “什么?不,你怎么,你到底在搞什么?”他后退一步,像是突然有点惧怕她,这很好笑,因为刚刚他才打赢了三四个高年级的坏男孩,“你的脑袋有什么问题?!你是stalker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变态?”

      “什么叫‘变态’?”

      “……”

      “看着你就是变态吗?可我经常需要看着别人,在遇到你之前,我会连续三四个钟头看着一个模特,我不让他们动,但是他们从来没告诉我原来这种行为叫做‘变态’。”梦中的维奥丽特这么回答道,但并无负面的情绪。

      他沉默地像一座雕塑,良久蹲了下来,凝眉审视着她:“模特?……你看我,是把我当模特?”

      维奥丽特却摇了摇头,无比认真:“模特是一次性的,我只会画他们摆好的姿势。可是你不一样,我想画下全部的你,包括你的灵魂……”她沉思了片刻,笃定道,“你是,永恒的缪斯。”所以,我要观察你,注视你,感受你,捕捉你。

      沉默。持久的沉默。

      他突然捂住了脸,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维奥丽特没有听清楚,于是她凑过去:“你说什么?”

      然而他恼怒地把差点贴上自己的维奥丽特推开了:“我有什么好画的!你真是有……算了!我真的不想说了,烦死了!好吧,你想画我,我知道了,但你就不能用点正常的方式吗?!正常征询一下我的意见会死吗?”

      维奥丽特有点委屈巴巴:“……你不会同意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好吧,我确实,不会。”他站了起来,色厉内荏地警告她,“你以后别再看我了!”

      她低下头,抱紧了书包,也站了起来,像一个小怂包,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小声道:“……不行。”

      “???”

      “我不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她解释道。

      “……你还挺得意?”

      “没有。”

      “如果你以后再看我,我就,我就……”他想要威胁她,可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该如何威胁她,男孩感到苦恼。

      维奥丽特同样很苦恼:“我不会干扰你的,我就是观察,我会做的很小心,以后不会让你发现,这样可以吗?”

      他瞪大眼睛,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抱起手臂:“哼,你做不到的。没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

      “那怎么办?”

      他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你只有经过我的允许才能看我。”

      “……”

      他立刻明白了这沉默,一时间恼火的脸都发烫:“这你都做不到?!”

      维奥丽特不说话。

      “……好吧,那至少以后你如果没经过我允许就偷看我或者跟着我,就必须告诉我并且跟我道歉。”对于男孩而言,道歉是这个世界上最困难和最折磨人的事情了,所以他很满意自己想出的这个条件。

      她思考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他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对维奥丽特说道:“对了,你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

      “——杰森·陶徳。”

      他们一起说出那个名字。

      杰森瞪了她一眼:“……你的名字。”

      “我?”梦中的她似乎迷茫了一刻,“我叫维奥丽特——”

      一片耀眼的白光,梦境崩塌。

      *

      维奥丽特在熟悉的开门声中醒来。

      她忍着呵欠坐了起来,如同往常一样在三声敲门声中准许护士进来,看着对方沉默而麻利地拉开窗帘,像一个保姆而不是护士那样打扫着这个病房的卫生。空气中的灰色尘埃肆意飞舞,轨迹轻盈优美,维奥丽特面无表情地下床,拐进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盥洗室,在冷水的泼洗中慢慢恢复清醒。

      她看着镜中满脸水珠的面孔,感到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是什么呢?

      她想不起来。从某一天开始,她的记忆力就变得糟糕起来。大脑突然变得懒怠消极,像是进入冬眠期的熊,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包括以前对她而言重于生命的绘画。从此,世界在维奥丽特眼中失去了颜色,她就像和自己相安无事地成为了互不打扰的室友,总是陷入没完没了的放空,生活突然变得很平静。

      甚至有些过分的平静。

      于是她的亲人把她送到了阿卡姆接受治疗。

      “今天哥谭的阳光很好,”护士缓声问道,看了看手中的病历本,“今天上午您需要接受例行的心理治疗,在这之后,您想要出去走走吗?小姐?”

      “走走?去哪。”她看了一眼护士。

      护士有些惊喜,似乎没想到维奥丽特愿意回答她:“无论您想去哪,小姐。巴黎?柏林?维也纳?……又或许,您愿意回到老宅去?……先生会很高兴的。”

      维奥丽特看着护士,她不记得她的名字,于是永远只叫她的职务。从她生病开始,她就记不清任何人的名字和脸,也不在乎他们的名字和脸。但是今天,她就像一个麻木的人再次恢复了知觉,突然看清了这张脸。

      这张熟悉的脸。护士不仅是护士,过去,她曾是照顾维奥丽特的女佣。

      可是她是怎么进入阿卡姆的?又是怎么变成这里的护士的?她来这里多久了?

      “……你忠于谁?”维奥丽特注视着护士,“安娜。”

      “天呐,天呐!您想起来了?!您想起我的名字了——?”安娜忍不住抬高声音,扑倒在她的脚下,眼里充盈着泪水,狂热扭曲了她的面孔,“小姐,小姐,我当然忠于您,忠于维奥丽特·法尔科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杰森·陶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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