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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贵妃醉酒 ...

  •   万籁俱寂。

      原本计划着起哄的,吹口哨的,喊话的,摔杯呵斥的,不论善意恶意,一齐愣在了台下。

      19世纪欧洲,自然为美,面上涂胭脂的,不是戏子,便是妓子。

      出乎所有人意料。没有文字游戏,没有故弄玄虚,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胭脂比上个世纪的贵妇还艳。

      上一个节目自柳芊绫身后退场,一众宫女紧接着跟上来,簇拥着她。

      那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凝而有神,眼波流转时,却也毫不滞涩,看谁都含情,看谁都灵动。

      柳芊绫凤冠霞帔,盛装亮相,动作之间却显得轻轻巧巧,一手横举着扇子,另一手一个甩袖——这袖口上不甚起眼的一截白绸,展开来,竟几乎要垂到地上。长袖向外扬去,未有落势便受力折回,起落之间,水袖翻覆,像是挽出了朵素色绸花。

      戴维斯伯爵紧皱着眉头,身子紧靠窗台……或许,说他紧抱着窗台更为恰当。只见他右胳膊夹着石台,左手举着一把抢来的望远镜,整个人有一半都探出了包厢,也不知下一秒是打算猛虎下山还是破口大骂。

      埃文斯侯爵无故遭劫,却也不生气,又掏出一个望远镜,乐呵呵地看起来。

      那长袖已翻过几番花样,被柳芊绫一抖,便收回了袖口,凭空叠得规规整整,四四方方。

      众人琢磨着水袖的门道时,柳芊绫将泥金折扇一展,向前一送,如同盛住了一捧天光。她的眸子随扇流转,扬扇便是抬眸,墨黑眼仁中,端的是春风得意,荣宠三千。

      泥金扇半遮其面,独留出这一双眸子,顾盼生姿,就是无情也要被她勾出三分来。

      贵妃赴宴百花亭,满面桃花,意得志满,见花见月皆似有情。她定定地望向天边,不知觉间自扇后探出头来,一副小女儿态。

      “海岛……”

      朱唇轻启,吐出的却不是歌剧那般雄浑的调子。歌声泠然,明月皎然,如山泉激石,清风弄玉。

      “啊……”

      “怎么了?看出什么了?”阿尔伯特偏头问道。

      “没有。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只是觉得……”威廉苦笑,却没有再说下去。

      “觉得看不清楚。”阿尔伯特替他接了下去,“那就休息一下,安心欣赏吧。反正,有麻烦的是她自己,她早晚会给出解释。”

      “这一次,失忆可行不通了啊……”阿尔轻声喟叹,尾音与台上的低吟浅唱相叠,又纠缠着逸散而去。

      柳芊绫微抬眉梢,唇角不扬却笑意满面:

      “冰轮初转腾……”

      她左手遥遥指着那轮不存在的明月,右手扬袖抬扇,金色扇面上绘着双色牡丹,与凤冠上翩飞的翠凤相映,扇骨之下,露出一截小臂。

      台下,早有人拿出开卷考试最后几分钟的架势,捧着没打开过的戏文册一顿乱找,翻出这一段,埋头喃喃地念。更多人,不舍得眼前景,听不懂却也让其闹心,于是半举着册子,力求两眼两用。

      二楼包厢内,众老头早已气愤不已。若不是方才场面过于寂静,叫人不敢出声打破,他们那时便要摔杯为号,自作刀斧手,大骂着冲上前去了。

      “她这是要干什么!?”

      “红的红,白的白,脸画得跟个剥皮的山羊似的!这是什么模样!”

      “就是啊,画了就画了,特意叫我们来是怎么回事?”

      “你什么意思!不叫我们来就能画了?真是丢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卖……”

      “啧。”戴维斯伯爵板着脸,百忙之中瞥了厢内一眼。众人皆噤声。

      戴维斯爵位不算最高,但为人冷峻寡言,骂起人来却能连续输出三个小时……因此,一般人不会去凑他的霉头。

      戴维斯与埃文斯一样,都不常出现在社交场合,这次来,是看在老克莱因的份上。

      不过,看这脸色……小克莱因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肆,他怕是已经耐心耗尽了。

      被打断那人不服,转向埃文斯道:“埃文斯侯爵,您看这……”

      埃文斯连望远镜也不动一下,仿佛没听见方才的争端,一味看着舞台,慈祥道:“诶呦呦,你看,转身喽——转圈喽——”

      戴维斯深吸一口气,骂道:“你懂个屁!说得像个洋娃娃似的……”

      “洋娃娃好啊,我大女儿小时候就是洋娃娃,长大了就不理人咯……这衣服好,我想给我小女儿整一套。”

      “醒醒吧侯爵大人,您压根没有小女儿——十几年了,生个儿子怎么那么不情愿呢……”

      包厢内,自见面来就火药味不断的二人,在如此义愤填膺的氛围下,夹枪带棒地唠起了家常。徒留众人一腔老血无处挥洒,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纠缠之间,台上已过了三句。

      “皓月当空……”一句几折,调子重叠,衣摆亦层叠,如同昆山一重一重,望不尽的柳帘。

      柳芊绫持着扇,走了个圆场,脚下裙摆翩飞,身轻如燕。

      “唉,你看,多好看啊。多亮。”埃文斯害子之心不死,感叹道。

      “多、亮?”戴维斯一字一顿,“尊贵的侯爵大人,您还是不说话显得名副其实一些。”

      贵妃摇着扇向前,依旧指月,脚步娉婷袅娜,未饮先醉。

      “长得真好……”一楼有人喃喃自语,几乎与“真亮”同出一门。

      “但她抹了胭脂!”立即有人反驳。

      “上台来总是要抹的,抹多抹少一个样,不如抹好看点……”方才那人咽了口唾沫,一心二用,反驳得不知所云。

      “那鸳鸯来戏水……”

      像是兴致正浓,台上人的动作愈发快了,笑盈盈望着那池中鸳鸯,面上一派娇羞之色,虚虚指着那处,不知想到什么,扶扇掩面而去,两边的珠串随脚步晃动,折出细碎的光。

      “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旋身接着旋身,折扇开合反复,水袖在动作间漾开,惹得人目不暇接。

      “唉……”争论过后,不知谁又慨叹一句,“长什么样其实看不出来,但……笑得好看啊……”

      一楼众人已经在接连的视觉打击中,将什么胭脂不胭脂抛在了脑后,一门心思盯着台上的主角。

      看到就是赚到,看到就是赚到。

      “哎呀雁儿啊,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这东方剧种,动作似舞非舞,其中的门道掩在层叠衣物之下,一举一动,绝不张扬,衣袖翻覆的角度却是恰到好处。

      翩若惊鸿体态,暮为行雨标格。

      最后一个亮相。胡琴重起了个调子,鼓声随之响起。柳芊绫定在中央,眼神带笑,眼睛却眨也不眨。

      旁观全场的何路,开始发挥他身为内行人的先进带头作用,在所有人茫然之时,率先鼓掌叫好。此次没有上场,全程在观众席两侧看热闹的戏班成员连忙跟上,一时间,叫好声从各个角落传来,倒真是不知今夕何夕了。

      红绸幕布幕布刷地落下,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掌声雷动。

      见着克莱因的名字,凑来献殷勤的贵族少爷们数目不少,全程安坐在自家包厢里,不知感想,现在倒如梦初醒一般,冲着那帘红幕喝彩:

      “bravo!!”

      “长老”包厢内,一片死寂,众老头顶着外边的喝彩声,面面相觑,嘴角抽动,不知要作何表情。

      埃文斯慈祥的微笑就没落下来过,首先打破这片诡异的寂静,鼓着掌乐道:

      “怎么啦,不喜欢吗?”

      众人擦汗。

      戴维斯转过身来,两臂皆搭着窗台,毫不顾忌地翻了个白眼,以示对笑里藏刀行为的不屑。

      不等场面冷下来,众目之下,幕布缓缓向两边退开,几个节目的演员依次谢幕。

      拉得正兴起的胡琴霎时一停,笙乐随之响起,接着喜庆的调子,吹了段圆舞曲。

      小葛蓓莉娅提着裙子翩翩然转了个圈,恰好停在舞台中央。悠扬的曲调一折,琵琶声填了进来。几个歌姬自两侧而来,向观众一拜,而肖肖与她的老父,完美地弘扬了东方古国的传统戏法——

      只见剑舞的男女主出现在舞台一侧,男主拔剑前刺,女主扶着他的胳膊,足尖在其膝盖上一点,轻身起跳,跃至剑尖。男主将剑身一挑,女主便瞬时再跃,一个后空翻,稳稳落至舞台中央,腰间缀的宝石银链高扬,如春风杨柳。

      乐声再一拐,先前的胡琴毫无痕迹地从断处重奏,台前众人纷纷退至两边。

      两排宫女鱼贯而出,开出一条道来。

      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贵妃徐徐而来,脚步不停,脚下不显,唯见翠羽翩翩。

      裙角起落如云,她飘然至台前,对着各方遥遥一拜。

      这时,台下倒记起来起哄了。欢呼的,吹口哨的,喊话的,死命鼓掌的,各种声音交杂一片。

      何路挑眉,幻视下方,一副老板查岗的模样。

      热闹是热闹了,但这热闹味儿不够正……改天把她能唱的做个表单,翻译过来,跟戏文印一块……留着返场喊。

      随着柳芊绫出场,台上演员隐隐向她聚拢,围她在中央,引着所有人,朝着观众,各行各的礼。

      最外层厚重的幕布落下,这场载入日报周报与议会年度报表的演出,就这样告一段落。

      功过自有外人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贵妃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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