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大江东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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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郁。
清幽月光被重重阴云尽数拢住，泻不出一丝一毫。虽有灯火，却也因遥远而显得飘忽不定，如同风中明灭的烛影。
浓雾将人与物隔绝开来，他被这厚重湿冷的雾气裹覆，如同坠入深沉昏暗的深井，井底的泥沙被他被他激起，漾开浑浊的涟漪。
卢西恩挣扎着睁开眸子，入眼的却只有一片朦胧。他趔趄着站起，将身上裹尸布一样的被单扯下，口中茫然重复:
“弗里达……弗里达？弗里达！”
记忆逐渐复苏，他的呢喃也因而转为呼喊，字字带颤。恐惧融进茫茫浓雾，向他逼仄而来。
“站住！！！”达德利·贝尔从雾中显出身形。
相隔不远的酒馆，柳芊绫不耐地抬起手腕，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表。她也懒得再装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趴在木桌上，神色恹恹。
威廉披着一件纯黑的斗篷，低眸看了柳芊绫一眼，唇角微勾:“这个时候……达德利要到了。紧接着，是关于电报内容的质问。”
“如果效果好的话，卢西恩甚至会把那玩意儿读出来……”柳芊绫顺着威廉的思路接话，闷闷的声音贴着桌面传来，“这就进一步激化了达德利的情绪，而恼羞成怒的人，说话可是不过脑子的……”
“接下来，就是弗里达小姐上场的时候了。”威廉扭头，注视着窗玻璃上的斑点，缓声道。
“是啊……还拿的是水鬼复仇的剧本……”柳芊绫抬起头，意有所指地瞥他一眼，“还有，莫里亚蒂先生，您是不是该入场了？”
威廉颔首，不声不响地带上兜帽，紧了紧衣领，让漆黑的布料遮住那抹浅金，红瞳在暗处愈显诡谲。
柳芊绫轻敲酒杯，指甲与玻璃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注视着威廉的身影被大雾吞没，伸了个懒腰，把目光投向远处，默默伫立在深夜的大桥。
“真是的……这能见度，看得着什么热闹啊……”
另一边，达德利颤抖着指向卢西恩身后，口中吐出反派便当前的标准台词:“不！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
“卢……西恩……”弥散的雾气困住人，也锁住喃喃的低语。浓雾之中，弗里达明明离二人还有一段距离，声音却如同伏在肩头的鬼魅，从耳后幽幽传来，达德利几乎能感觉到她的清浅呼吸。
“我的的确确把她杀了！她明明已经吸过鸦片……掉到河里！她、她！”
“你……杀、了、弗里达？”卢西恩猛然偏头，神情可怖。
“还不是你做的好事——竟然让下等人怀上了你的孩子！难道你还真想娶她不成？”达德利惊惧交加，指着卢西恩的鼻尖怒吼，“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你终于亲口承认了，自己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夜色被更暗一层的漆黑布料斩断，衣角飞扬，将浓重的雾气拨向两边，青年的身形逐渐显露。
“……莫里亚蒂教授？”
故事循着最初的预设，不慌不忙地向下推进。不留情面的揭露，死而复生的人，以及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数学教授……达德利大口喘着粗气，理智被团团迷雾吞噬，他被呼啸而来的愤怒淹没，逐渐歇斯底里。
莫兰的枪口对准了达德利，蛰伏在这一场黑白的梦境，眼神是孤狼一般的凛冽。
主演到齐，好戏开场。
柳芊绫百无聊赖地靠着窗，口中哼哼着什么“你自己送上门，休怪我不恭敬”的唱词，很是幸灾乐祸。
夜已深了，再多的话也应该讲完了。接下来，是退场时间。
达德利慌不择路爬上了桥跨。柳芊绫探头向外看去，桥头上影影绰绰的，隐约能看见奔逃的人影。
迷雾惯会颠倒黑白，一切惊慌失措的情绪都叫弥散的烟气吸去，只为观众留下载歌载舞的英勇身姿。
“诶呀！你们看！那是什么！天哪！达德利卿在跳舞！”柳芊绫面无表情地大喊，情感充沛，断句得当，忠实尽责地完成了让她枯坐半个晚上的唯一任务。
灯火一窗一窗地亮起，达德利卿一个完美的信仰之跃，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落，被奔流不止的大江吞没。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柳芊绫摇头晃脑地念叨，自己倒把自己给逗笑了。
达德利的呼喊平息在河流的奔腾声中，弗里达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捂着脸软倒在地。
“弗里达……弗里达！”卢西恩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奔向那个蜷成一团的女孩，小心翼翼地环住，“不会了、不会了，这种事情下次绝对不会发生了、我……”
柳芊绫款步走来，正好听见这句，不由得冷哼一声，将女孩子钻牛角尖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你他妈还想有下次？？”
卢西恩懵懂抬眸，看见柳芊绫眼中的愠怒，不知如何是好。柳芊绫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脑门儿就要开喷。
“咳咳……”威廉轻咳两声，打断柳芊绫的大招读条，“有人要来了，先离开这里。”
“又有人落水了！你看到了吗？”人群熙熙攘攘，朝桥边涌来，柳芊绫一行人在黑夜的掩护下退走，深藏功与名。
许是这浓雾的原因，人的喜怒哀乐好像也被迷蒙的水汽托起，氤氲在空气中，仿佛一场虚幻的梦境。
柳芊绫伸出手，端详着手指与雾气相触处，模糊的轮廓，稍微一偏头，冷眼看那对大难不死的小情侣相互搀扶着站立。
柳芊绫冷漠地转回，眼不见心不烦。
“以后，你们打算怎么办？”威廉问他们。
“我、我会说服我父母，他们一定会理解我的！”
“理解可不代表支持啊……”柳芊绫幽幽道，“支持你也不等于支持你媳妇……”
“您……您是说……”
“我是说，你要还是现在这样，根本保不住她。”柳芊绫没有回头，“三六九等从来不由阶级划分，而是由人们的视线……重点也不是身份，而是身份‘不能服众’，必将导致这样那样的麻烦……”
威廉难得地颔首附和:“这是这个世界的痼疾。”
“那、那怎么办？”卢西恩慌了神。
“怎么办？你怎么办管我什么事？”柳芊绫回眸，“要么，你俩找个穷乡僻壤，避开俗人的眼光；要么……往上爬。只要你掌握了话语权，谁敢看你，眼睛挖掉就是。”
“克莱因小姐。”威廉笑着唤她，引着话题巧妙地转了个弯，“卢西恩还只是个学生哦……对了，卢西恩。”
“啊，教授？”卢西恩心虚地抬眼。
“你可是……在睡梦中旷过了整整两天的课哦……”威廉微笑着说道，语气温和，却令人毛骨悚然。
柳芊绫不堪回首地闭上眼，将脑中浮现的高中生活打包扔进回收站。
差点忘了，这是个数学教授啊……
柳芊绫瞟了眼那头金发，状似悲戚。
“嗯，怎么了？”察觉到目光，威廉不解地望去。
“没、没什么……”柳芊绫尴尬地移开视线，总不能说自己在感叹他浓密的秀发吧？她摸了摸鼻尖，找补道:“大学的数学教授啊……真是厉害……”
“这样吗……克莱因小姐感兴趣的话，我可以……”
“不感兴趣！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柳芊绫几乎要一下蹦起，一副避若蛇蝎的模样。方才谈话的低沉气氛也因而荡然无存。
卢西恩与弗里达相视一笑，威廉也轻笑出声。
大江仍在涌流，江里江外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大江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