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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魇 ...

  •   日晕昭昭,月华迢迢,惟我族群,绵延不绝。
      每当我听到这句话,总是好笑地想,原来上天也是会偷工减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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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虚之境,温泉凝雪,繁华辟空,处处可见大违人间常理的美景。当然,这里不是人间,所以无论是看到有人在悬空的花坛里徜徉,还是看到一大片庄园从眼前掠过,都不会有人惊讶,顶多引来几句低语。

      “蝶又在胡闹了。”
      无奈中有几分欣慰的,是老一辈的叹息。

      “是蝶在做法啊!”
      崇拜中有几分羡慕的,是小一辈的惊呼。

      我在空中懒懒翻身,无谓地笑,羞煞身边一片姹紫嫣红。

      蝶,是母亲给我起的名,除了这个名字,还有一身卓尔不群的灵力,我实在找不出和她的其它联系。说来其实不能怪我,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她的面,母亲这个称呼对我而言,太过陌生。但我一直有几分好奇,这个愿意用全身灵力换我出世的女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记忆中我问过幻这个问题,她一向平静的脸上就浮出了一层莫名的情绪,她说,“你很想知道吗?”

      我看进她的眸子,信手拈过一枚朱果,“无所谓。”

      幻清雪一样的眸子微黯,喃喃说,“也许这样,对你,也是好的。”

      我没有回她,把朱果放进嘴里,缓缓咬下去,沁凉绯红的汁液瞬间在唇间绽开,诡艳荼靡,一如我的血,月魇一族最精纯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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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魇一族是狐族里最灵贵的一支,古籍上记载,本族的一名狐女曾为上天达成一件任务,为表奖赏,上天允诺长老许一个要求,是时月魇族已逐渐凋零,于是长老言辞切切,祭出祝言。

      日晕昭昭,月华迢迢,惟我族群,绵延不绝。

      每当我听到这句话,总是好笑地想,原来上天也是会偷工减料的。

      据说后来上天赐了清虚之境,只要在这个空间里,就没有死亡,哪怕在其它几界受了重创,只要内丹不失,回到这里,就能保命。不绝二字是有了,只是这绵延,却委实困难。

      由于月魇一族采星月之气修行,积阴过重,极难育有男子,便是有了,也多半夭折。为保证血统,又是不能与外族联姻的,长久下来,终于只余下女子。几名长老日夜向天庭祝祷,总算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从其它狐族里挑出灵气清奇的,以本族内丹相辅,借清虚之地的灵气,慢慢使之脱胎换骨。好在月魇一族的声名实在太过矜贵,又有灵气充裕的清虚之境,其他狐族当真是做梦也希望被选进来的,人选方面总归没什么问题,这么凑合着,也总算不用长年对着几张相同面孔了。

      只是这些被挑选进来的渡化后的新人,即使有了相当灵力,却怎么也找不出月魇一族向来自傲的天生魅惑,为了以示区别,他们被称为魇,年轻一些的族人,几乎都是魇。只有血统完全纯正的族人,才有资格被称为,月。

      而我,却是年轻一辈中唯一的月。

      犹记得当时修习催衍渡化之术的时候,几位长老的眼神忽然就变得奇怪,有遗憾,悲悯,怜惜,我皱眉,望向幻,她垂下眼,绵密的羽睫掩住了她的心思,只是她忘了,即使尚年幼,我的感觉也是极其敏锐的,毕竟是狐族,又有着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很轻易地,我就察觉到她散发出来的浓浓哀伤,但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平静地伸手,把古老的书页翻过去,也拂开瞬时奇怪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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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我没有如常就寝,而是到了我惯在里头沐浴的雪池。雪池的水一如平时的温暖,徐徐的热气散开来,裹住夜里的寒气,袅袅成雾。池的中央是一块形状规则的大石,粗看去,除了光滑,这块石头和其它的实在是没有区别,但仔细打量,就可以发现,石头的右上方有一个浅浅横置着的半月形凹槽,触摸上去,可以感觉到凹槽里一根细细的石刺。

      我的中指,就按在这个凹槽上,尖细的石刺抵着我柔嫩的指尖,淡淡粉色的指甲在月下荧荧生光,清若梅雪。

      微微一使劲,指尖一凉,感觉着一滴冰凉的血迅速被吸收,我缓缓移开手指,双手翻覆,结出繁丽的手势,唇间逸出咒语。

      以吾鲜血为引,接星月之力,聚流光河水,启通灵圣石......

      随着咒语在夜里漾开,我面前的大石开始变得通透,泛开淡淡的银光,周围的雾气渐浓。逐渐地,银光越来越盛,但毫不刺眼,只是柔柔地渲染开。周围的世界渐渐模糊,我慢慢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处在一片银白之中,面前是巨大无比的石墙,晶莹通透,隐隐可见有波光流转。我知道,这就是月魇一族的圣石,流光石,清虚之境的灵气之源。

      其实整个清虚之境只是个幻境,与其它幻境的差别只在于这里是实体化的,因为有了流光石。流光石的灵力无穷无尽,灵力越是高强,就可以引出越多流光石的灵力为助,在这一界开山辟湖,都不在话下。除此之外,在这大片石墙上,可以看到每个月魇族人出生的情况,因为从其它狐族渡化为魇,就是在这个开启流光石之后的圣地。

      我伸出手去,轻轻搭上触手温暖的石墙,石上的流光开始波动,以我手指为中心渐渐凝聚起来,再一层层荡漾开去。

      我看到一名面容绝色的女子,她盘膝而坐,温和的秋叶色的丝衣翻飞而起,双手结印,掌间渐渐聚起一个光球,银光皎皎,竟是修炼了上千年的内丹。

      她护住手中内丹,神色庄严,开始诵出我从未听过的咒语,淡如轻烟的影子逐渐成形,是一只毛发与她的内丹同色的幼狐。

      我的眉尖微蹙,以自身灵力,将内丹精气催生,凝化出下一代,这种办法是在无趣,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强烈的法术后还能活下来。

      我想,我的出世,是这名女子以命换来。

      只是这个认知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我注意到的,是那只幼狐眉间瞬时闪过的红光,艳绝的血色,极快地没进银色的皮毛里。伸手探上眉间,我想,有些问题,已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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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几年前感应到雪池里不平常的波动,从而打开了流光石的结界后,我便经常在夜里开启圣地,在流光石旁,什么也不做,安静地把头贴在通透的圣石上,心里一片空白。

      我也不知道一向清心寡欲凡事淡漠的自己为什么对圣地有如此柔软的眷念,只知道在这样大片大片的的白色里,自己仿佛已被同化在天地间,化为虚无,而那样,似乎本该是我的归属。

      身后一缕熟悉的浅淡气息传来,我点在眉间的指缓缓移下,滑过我精致细巧的鼻梁,擦过毫无温度的唇,略略张口,唇间逸出的寒气足以让人为之一颤,全身上下,也只有眉间一点能寻到一丝温热的痕迹吧。而这原因,我想有人会给我一个解释。

      没有转过身,我静静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流光石墙,这样玲珑剔透的镜面,却映不出任何它面前的景物,如同人面,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不知怎样的波涛汹涌,想到这,不禁微微一怔,明明从未踏入人界,怎么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思想,只是未等我深究,幻的声音已从后方飘来。

      她的声音在这片空茫中显得格外苍白,幽幽地一字一句宛若风中摇曳欲坠的蛛丝,缀满沉甸甸的哀伤:“她是季。”

      月魇族的上任族长?

      由于在清虚之境里生灵的不老不死,不论妖魔精怪,都觊觎着这块宝地,月魇族的族长,使命便是守卫清虚之境不被进犯,保护族人的安宁。因此,历届族长都是族内灵力最强的一人,而季,据说是千百年来最为出色的一位。

      话虽如此,其实自清虚之境开辟以来,月魇族只出过三位族长。第一位就是那个向天祷祝,请赐清虚之境的长老,早已修道成仙,脱离凡尘,第二位族史上记载甚是模糊,只言灵力不继,无力再胜任族长之位,之后便是季。

      自我出生以来从未见过她,我知道长老会对外的说辞是季正在人间历劫,无法赶返,只是,我知道,这只是说辞而已。

      流光圣地只有族长方能开启,如果季没有回返,我却又是如何出世?

      从出生起,有太多的谜,族人中极罕有的淡银色的狐身、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无与伦比的天生魅惑、还有那些似曾相识的咒文、在雪池里感到的异常波动以及之后下意识开启的流光圣地,直至体内一股隐隐束缚的力量,一切一切,我清楚地知道这些异常,只是,我不在乎。

      从来对事皆淡漠,风起云涌不过是身外事,我早已抽身云端,懒懒歪进一路幽藿花香里,更不要说自我有意识以来,清虚之境一直风平浪静,无限安宁。好奇心,对我来说是比之胧月之辉更加虚无的东西。

      如果不是体内的灵力受的压制日益增强,再加幻的哀伤太过浓重,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看到自己的出世,以及,那名叫季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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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在这无垠天地里显得越发空灵的声音,缓慢却持续地从身后渗过来,像是雪池上空的薄雾,执拗地氤氲,散不开化不去,不顾我在这期间,未发一言。她像是,恍惚间将日月经纬织就的时光,一丝一丝抽剥开来,然后让自己一分分卷进去,哪怕那样柔韧的丝线恣意地割过,也执意在回忆里沉浮。

      于是我知道了季的故事。其实也只寥寥几语便是她的一生,为月魇族尽心尽力数百年,在凡间历劫时遇到所爱,两情相悦却遭世俗阻隔,男子为她丧命,她散尽内丹精魄聚成我身后同赴黄泉。

      幻的声音很柔软,颇似冰在舌尖化开那一瞬的清灵,但又多了几丝软糯,这样一个故事在她唇间,似乎很是可以用抵死缠绵来形容。季与男子初见时的电光石火,两人相倚在山巅观日的浓情,被众人围攻时的惊心动魄,男子中剑倒下时漫天扬血的凄厉……

      只是天性冷情的我,对她口中那个名为爱的字眼委实陌生,那样一场生死,在我看来,竟是痴狂,心里只是在想,以季的千年功力,要救出那男子突出重围实在易如反掌,最后又怎会是最不该的结局。

      这个疑问,我没有问出口,答案如何,我并不在乎,在幻说明了我眉间的封印会在适当时候解开之后,流光石墙上那一幕,对我来说,便仅仅是族史而已。

      转过身时,幻泪盈于睫,但微白的双颊上,并没有被那种伤痛洗刷后的痕迹。她看着我和流光石一样平静无波的脸,只是流光石都还有波光流转,而我的脸,清艳绝伦,却也,淡漠无匹。

      我从她身边擦过,听到她喃喃一句,“也许这样,对你,也是好的。”丝毫没有停顿地飘离,只是却听见了身后,水滴终于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其实幻是很少言的人,更绝对不会有废话,所以当时的我,决计不会想到,不久之后,我便再次在幻的口里听到同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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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择出最适合渡化为魇的狐族,每当幽藿花吐蕊的时候,幻便需要代表长老会入人间一趟,对有心者进行考察选拔,再将其引至清虚之境。

      我依然记得那时的幽藿花蕊欲吐而含羞的模样,这只在雪池边生长的植物,每一瓣都朦胧如梦。拢在一起的花蕊,温润凝滑胜过人间任何一种极品羊脂白玉,花蕊尖上一抹娟红,流丝一样渗在花瓣里,艳过我不点而娇的朱唇,媚过狐族任何一人的含烟美眸。

      我的命运,就在大大小小花精倾力吐艳增芳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流光圣地的那一夜之后不久,幽藿花的枝丫上就已噙着颗颗米粒大小的花蕊,按照惯例,幻前往人界,当她返回的时候,已是花开满梢。

      一切如常。只除了在雪池里闭目养神的我,没有等到她的到来。

      以往幻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牙泉里沐浴,洗去一身风尘。听族里刚渡化不久的魇说过,人界的气息腌臜,与这清虚之境的灵气大不相同,难怪幻忍受不了。

      牙泉就在雪池左近,幻回来时我多半在雪池里浮着,她便一边沐浴一边和我说今次选拔状况。平日里再无心也知道,长老会眼里我是下任族长的不二人选,这近似于报告的谈话,于公于私,本是幻首先要做的事情。尽管我早已知道,她注定会同每次一样,空手而回。

      不知怎的忽然脑里就有了那个身着秋夜丝衣女子的虚影,微颦眉,轻舒臂,划开满池涟漪,身子慢慢浮到上空,微微眯眼,一袭银雪流纱曼舞过来,缠上身。缓缓落到一簇幽藿花枝上,带点困惑地轻笑,最近有些不像原来的自己了呢。

      静心凝神,辨出幻所在的方位,心念一转,已在她的屋前。幻的房顶上俱是瑟瑟红枫,屋墙却是垂柳结成,枝叶筛过的阳光下,有几绺长叶盈盈生光。忽地,我面前的柳枝开始摇摆着左右分开,幻的声音传来,“蝶,进来吧。”

      踏进门去,幻半干的长发握在手里,右手执梳,显然是刚沐浴完。她看见我,面上几分担心隐藏不住,“出了什么事么?”

      我摇摇头,径自寻一张垂藤吊椅坐下。

      幻的神情转为讶异,看着我。莫怪她觉得惊讶,我一向不愿与人多接触,就算她是我唯一可说亲近的人,我也是第一次主动找她,除去有事之外,没可能我是过来和她寒暄。

      我微垂眼,幻周身还存一缕淡淡的外界气息,隐隐的杂乱混浊,但其间有一丝清气……

      “幻。”

      “怎么了?”

      “我要去一趟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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