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街头》苏特

30、第 30 章

　　（30）

　　顾家老爷子急症入院，这样的大事，顾家所有的后辈自然都被紧急召回了。当天晚上，顾笑就在饭桌上看到了好几张平时不怎么出现的面孔。包括最近几年都没怎么归家，一直在国内到处乱跑，美其名曰采风取材，实则游山玩水乐不思蜀的顾家三小姐顾静思，以及他的姑父，赵鸣飞的父亲赵林墨。
　　顾静思是顾谌裕的亲姐姐，至于亲生母亲是谁，那是个谜。当年顾笑他二叔很是风流，结婚了后也依然流连于花丛中，被老爷子骂了多少次也毫不收敛。直到某天忽然被人在顾家大门口放了个女婴，上面附了封短信，明言这是顾家廉的种，希望顾家回收。老爷子终于大发雷霆，将顾家廉狠狠教训了一顿，然后吩咐下人将女婴抱了进来，亲自取名为“静思”。
　　顾家小辈里，就这么个女孩，顾静思虽然身世有些不明不白，但老爷子却非常疼爱她。她无心于家族生意，当年坚持学了美术，毕业后成天和一帮朋友在外面到处游玩，顾老爷子也完全任由她去。
　　而顾静思对于自己的父亲，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父女间感情淡漠，只对爷爷亲近，每年顾老爷子过寿都会带着礼物赶回来。这次惊闻老爷子突然中风，慌得连正要举办的美展都顾不得了，连夜就订了机票回来。

　　她如今坐在饭桌的一端，面色苍白，似乎还不能相信这个事实。顾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惶惶然的看过来，面对着这整个顾家，除了爷爷之外和自己最亲近的兄长，终于眼眶一红，哽咽着站起身：“大哥……”
　　顾笑几步走过去，轻轻按住了她的肩：“没事的，静思。”
　　顾静思将头埋在了他肩上，细微的呜咽声压抑着传来。
　　在名媛圈中，顾静思和谢青兰齐名，一个顾三小姐，一个谢三小姐，家世相当，又都是不按规矩出牌的人，裙下追逐之客若过江之鲫。相比谢青兰，顾静思更加冷漠，也更加孤傲。或许和身世有关，她生性要强，从不曾在人前落泪。
　　这还是顾笑第一次看到她流露出无助和脆弱的一面。
　　费心安抚了半天，顾静思的情绪终于稍稍平稳下来，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顾笑悄悄松口气，这才顾得上和另一个人打招呼：“三姑父，您也回来了。”

　　赵林墨闻言抬头，向着顾笑点了点头，神情中难掩一丝憔悴和忧伤。这是个气质儒雅的男人，在一家知名研究所任职，常年赴国外参加各种学术交流会，平时也总呆在实验室里，从没有插手过顾家的家族生意。无论是性格还是爱好，都和他的妻子南辕北辙，很难想象当年顾家唯一的千金，会看上这么个穷小子，不顾家世的悬殊，一定要嫁给他。
　　就连他的儿子赵鸣飞，性格也更加酷似其母，锋芒四射，比起这个温吞而又内敛的父亲，实在不像是一家人。
　　但赵林墨和顾曼仪夫妻间的感情却非常好，赵鸣飞也非常尊重他父亲。也许，顾家如今最完整，最幸福的家庭，就是他们了。

　　“爸爸出了这样的事，就算研究所再忙，我当然也要赶回来。”赵林墨叹了口气，有些担心的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再说了，你们都还要兼顾公司的事，忙不过来。我最近手头也没什么研究项目，好歹能帮忙照顾爸爸。”
　　顾曼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眼眶微红。这个女人一世要强，虽然不满父亲太过偏心于顾笑，但毕竟父女情深，一时之间也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顾笑默默的看着这一幕，然后绕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压抑，原本顾老爷子的专属位置上如今空荡荡的，每个人心里都转着自己的心思。

　　吃过饭后，顾笑示意沈牧风去他的房间。沈牧风心想大约顾笑要问他这段时间公司里的事情，于是稍微做了些准备，这才去了顾笑那儿。
　　一进房间，就闻到一股浓郁的奶茶香。他记得顾笑只喜欢喝咖啡，别的饮品都不太中意，便随口问了一句：“你不是只喜欢喝手磨咖啡？记得你还说过奶茶太甜，受不了。”
　　顾笑端起杯子，不在意的道：“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再说了，你不是要我少喝咖啡吗？”
　　沈牧风在他对面坐下，笑了笑：“咖啡虽然提神，咖啡因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早提醒过你，喝咖啡多的人，罹患心脏病的机率是正常人的两倍，只是你不听罢了。”
　　顾笑心里微微一动，沈牧风确实总劝他少喝咖啡，可他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往心里去。其实这人待他一直是温柔的，只是那种温柔总掩藏在生硬的态度里，也许是因为沈牧风始终恪守着自己顾家养子的身份，对他的关心也显得恭谨而客套。
　　不仅仅是对他，沈牧风对顾家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态度。名义上明明是顾家的一份子，却始终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外人。也许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报恩，这么多年以来顾家对他的养育和栽培之恩，对他奶奶的照顾之恩。顾笑盯着沈牧风的脸，突然想到比起这些年自己的随心所欲，沈牧风却从来没有过自己的选择。就读的学校，选择的专业，从来都是顾老爷子一句话就决定了——其实他，也活得很辛苦吧？

　　沈牧风见顾笑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由得有些尴尬起来。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你叫我过来，什么事？”
　　顾笑这才收回神来，端起杯子浅啜了一口，掩饰住自己瞬间的失神：“这段时间我不在公司，辛苦你了。”
　　沈牧风笑了笑：“还好，有二叔坐镇，公司一切都还正常。”顿了顿，又道，“我看你从回来起，脸色就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两天再去公司？”
　　他总觉得顾笑气色不佳，有种大病未愈的错觉。他在去英国之前就觉得身体不舒服了，去医院检查又说没检查出来什么毛病。沈牧风一直是担心着的，只是顾笑坚持说没事，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顾笑心头一暖，却摇了摇头：“爷爷将明辉交给我，我总得好好守住，不能辜负了他。”顿了顿，又道，“鸣飞和谌裕那边，一切也都正常吧？”

　　沈牧风一愣，这还是顾笑第一次主动关心赵鸣飞和顾谌裕管理的那两摊事务。他想了想，回答道：“这个我倒不太清楚，二哥和五弟那边的事，我不方便插手。”
　　他说的是事实，顾老爷子既然将他指派给了顾笑，赵鸣飞和顾谌裕，或多或少也会防着他。只是顾笑不在的这段时间，那两人倒是经常在一起。虽然看起来也只是兄弟间时常一块儿喝酒玩乐而已，但沈牧风只是奇怪，以顾谌裕的性子，怎么会和赵鸣飞突然间变得熟络起来。以前顾谌裕不是最看不上赵鸣飞那副花花公子作风么？
　　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对沈牧风说了：“不过，你去英国这段时间，二哥和谌裕倒常常一块儿出去，感情变得好了很多。”
　　顾笑皱了皱眉。顾谌裕向来性格冷淡，和谁都不大亲近，跟赵鸣飞更是从以前起就不对盘，两人见面话都少得可怜，怎么突然之间变得亲密起来了？

　　“爷爷不在了，顾家总该有个管事的人。”顾笑慢慢的开口了，“我也该去问问二叔和三姑的意思，以后明辉酒店和豪门夜总会每个月的营业报告，送给谁看比较合适。”
　　沈牧风一惊，看向顾笑。这些事，以前的顾笑是绝对不会去想的。他能顾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指望他关心下顾家经营的家族事业。可这次是怎么了呢？这个向来不管事的顾家大少爷，难道竟然开始考虑要担当起顾家下任当家人的重任了吗？
　　可是他内心深处，竟有一种微妙的喜悦感。好像看着顾笑不务正业这么多年，忽然成熟起来了，觉得无比欣慰。他其实很讨厌所有人都把顾笑当个软柿子捏，他希望着有一天，顾笑能够脱胎换骨，成为顾家最让人刮目相看的人。
　　就像当年，顾家顺还没有去世之前，顾笑一直是那样优秀而出色，是他心目中所羡慕而崇拜的对象。而不是后来那个，一事无成的二世祖纨绔少爷。
　　他并没有忘记妈妈对自己的嘱托，可是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他希望顾笑变强，不再懦弱，也不再被人看不起。
　　可是这种奇怪的心态，是否意味着他要违背自己对妈妈的承诺呢？是否意味着，对她的背叛呢？

　　“大哥……”他喃喃的开口，“你变了。”
　　变了好多，几乎叫他措手不及。
　　“是吗？”顾笑微微一笑，看着他，“也许是因为从伦敦回来后，我变得积极些了呢。以后要拜托你更加费心，在我身边帮我了，牧风。”
　　从伦敦回来后……就变了么？那么是谁让他突然间变得积极上进起来？能让一个游手好闲了十几年的男人忽然有了担当和责任感，会是谁？
　　沈牧风不愿意去想。下意识的拒绝在脑海里拼出某个女人的名字。
　　他知道，自己在轻微的妒忌——不，也许比轻微的程度，还要更严重。
　　但他也只是垂下了眼帘，轻声应了一句：“我当然会帮你。会一直站在你旁边……大哥。”
　　就算他选择支持顾笑，也并不意味着会置妈妈和谌裕于不顾。以他对顾笑的了解，那个人即使成为了顾家的当家人，也一定不会亏待谌裕。更何况，他也曾经应承过老爷子，要尽心尽力辅佐顾笑。
　　矛盾挣扎了这么久，竟然一直没有弄明白对自己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沈牧风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当初顾笑喜欢他，一心一意，他却顽固的抗拒，甚至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选择背叛顾笑。其实……如果要背叛，早就该动手筹谋，而不是从头到尾都在为顾笑打算，辛苦替他在公司卖命。也不会在看到赵鸣飞和顾谌裕亲近起来时，不但不觉得高兴，甚至还开始担心。
　　而现在，顾笑或许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他却才看清楚自己的心。

作者有话说

　　这章份量很足……
应该可以弥补三天的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