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索》苏特

26、第 26 章

　　章二十六

　　幽州城外，索青丘身为朝廷大使，大队人马方至城门之下，州丞章瑞已亲自站在城门之外迎接了。索青丘几年前曾在他入京述职时见过他的，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官员，如今却落得面色憔悴，削瘦不堪，不由心中一阵不忍，急忙下马，几步走到他面前道：“有劳章大人亲自出城迎接，小王实不敢当。”
　　章瑞躬身道：“王爷一路辛苦了。下官愧为百姓父母，导致流寇为乱，水祸沿绵，亦无颜面对圣上栽培之恩。如今有劳王爷，将贺大人救回，平息乱寇，免了百姓涂炭之苦。”
　　索青丘笑道：“小王奉旨前来，自然要救出贺大人。皇上的意思，却不欲再动干戈，好言好语招安了那等落草为寇的百姓，便是此行的目的了。”
　　章瑞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欣慰道：“圣上英明！那些所谓的乱寇，亦不过是为生计所逼的普通百姓而已。大人此次前来，若能不费一兵一卒，将他们招安，当是幽州百姓之福了！”

　　入了城中，章瑞见索青丘连日兼程，神情之中也透出些疲惫来。便急忙安排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大队人马便暂时驻扎在府衙之外，沈长右是索青丘贴身带来的，章瑞便将他安置在了索青丘的侧房。
　　索青丘连日劳顿，洗了个热水澡，终于恢复了些精神。挑亮了油灯，将章瑞送来的地形图细细看了一遍，又在心中不住的思忖招安的细节，不知不觉已到了两更，仍无睡意。正要再添一杯茶，才发觉茶壶已空，半夜三更的也不好唤起下人去煮茶，正寻思干脆去后院汲些井水解渴算了，才站起身，却听到轻轻的扣门声传来。

　　索青丘一怔，走去开了门，却是沈长右捧着一盏茶碗，立在门口。
　　“我见王爷房内油灯未熄，恐夜深无人伺候，便过来看看。”沈长右进了房，将青瓷碗放在书桌上，见了那张摊开的地形图，笑道，“王爷一路兼程，今晚应当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才是。这碗安神汤，王爷趁热喝了吧。”
　　索青丘诧异道：“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弄来的这碗安神汤？”
　　幽州府衙不比索王府，沈长右也不是管事，总不好使唤幽州府内的厨子，半夜来熬这碗安神汤吧？沈长右笑道：“是我亲自熬的，药材是出府时便带来的，预备着王爷睡眠不好时拿来喝。并没有惊动其他人，王爷宽心。”

　　索青丘心中微微一暖，伸手将那碗汤端了，喝了一口，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也还没睡？”
　　沈长右微笑道：“王爷房内还亮着灯，我又如何睡得着。”顿了顿，看了一眼那张地形图，又道，“既然王爷此行以招安为主，何以深夜还在研究燕山地形？”
　　索青丘叹道：“未雨绸缪罢了。若是招安不成，势必要出兵剿灭。奈何这燕山山势，易守难攻，要一举擒拿他们，又要平安救出贺大人，谈何容易。”
　　沈长右微一沉吟，开口道：“纸上谈兵，未必确然。依我看，王爷还是要等亲自去了燕山，心中才有定论。若实在招安不成，再作打算不迟。所谓在德不在险，天下间原没有攻不破的险要。想那山上落草的一等寇众，谁不曾是百姓良民，相信凭着王爷一番说辞，又有圣上的御笔丹诏，要招安他们不是难事。”

　　他这番话娓娓道来，句句皆落在索青丘心头处，连日来满腹的愁绪顿时减了大半，不由得笑道：“这番话说得倒是在理。长右，以你的才智，实在是委屈在我府内做了个管事。可惜当年你父母双亡，无处谋生，不得已卖身入王府，倘若你有机会一展才华，只怕现在已和我同殿为臣。”
　　沈长右笑道：“我不过借古人之言，宽慰王爷两句罢了，哪里担的起王爷如此厚赞。”见说话间，索青丘已将那碗汤水也喝完了，沈长右便将空碗接在了手内，告退离去。
　　沈长右离开后，索青丘坐在书桌前，手指轻轻的扣击着桌面，望着油灯上跳跃闪烁的火苗出神。半晌，忽然微微一笑。
　　宠辱不惊，进退得当，所谓妙人……当是沈长右这种了。
　　只可惜，命运不由人，一辈子只能委身为奴。

　　隔了两日，索青丘坏揣圣上的御笔丹诏，领着十数名亲兵，便要去燕山招安那等草寇。章瑞担心其安危，再三苦劝多带些人马，以备不测。索青丘笑道：“既是去招安的，自然是轻骑缓兵，方见诚意。若是带着大队人马过去，只怕还没开口，对方已经草木皆兵，不妥，不妥。”
　　章瑞闻言不由脸红了红，索青丘这话说得极是，当初他亦有化干戈为玉帛之意，只是每每领着大群人马涌去时，往往是尚未开口，那等草寇便从各隐蔽处呼啦拉冲出来，厮杀一阵，又逃上了山去，导致屡战屡败。
　　如此一来，不由得对这位年轻的朝廷大使，存了几分佩服。当下拱手笑道：“王爷果然胆识不凡，下官静候佳音，预祝王爷马到成功。”

　　一行人等到了燕山脚下，索青丘抬首望去，隐约可见山间炊烟袅袅，却是一座大寨搭建其中。果然是凭借着山势险要，易守难攻，才如此难以剿灭。随行而来的当地向导在前引路，走了约半个时辰后，几个彪形大汉忽然从林子内冒出，拦在了路间喝道：“你等是什么人，来此意欲何为？”
　　索青丘微笑道：“下官乃朝廷派来与你家大王议和的，这位壮士，可愿入寨内通报一声？”
　　为首那名大汉闻言，狐疑的打量了他两眼，片刻，开口道：“瞧你生得细皮嫩肉，竟是皇上派来的？”
　　索青丘见他出言粗鲁，也不生气，仍旧笑着道：“下官身上带了皇上的御笔丹诏，的确是诚心来议和的，可否见见你家大王？”

　　那大汉是个粗人，也不懂御笔丹诏是个什么玩意，见他身后不过跟着十几个人，欺他人少，便不耐烦的道：“你说你是朝廷派来的，我才不信，朝廷的大官会只带这么几个人来？会不坐着八抬大轿上山？既然不是来攻打我们的，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你还是赶紧下山吧。我们大王没空见你。”
　　索青丘见他不通事理，不由心中一急，刚要开口，忽然听到一旁的沈长右用幽州方言开口道：“胡大哥，你还认得我么？我是沈家小哥。”
　　那大汉闻言一惊，忙奔到沈长右身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蓦地大笑起来，一把攒住了他的手：“我认得你，你是沈小神医！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我家大哥这回有救了！你快随我去寨子，瞧我大哥去！”一面说，一面欢天喜地的就要扯着他上山。

　　沈长右忙道：“我自会跟你上山，只是这位大人——”他指了指索青丘，“的确是朝廷派来与你等议和的，我的话你总不至不信吧？让他随我一同入寨吧。”
　　那大汉闻言，爽朗的应道：“没问题，既然是你沈小神医说信得过，那当然不是坏人。兄弟们，放他们上山。”手一挥，几名拦道的大汉让开了路，放索青丘一干人等过去了。
　　沈长右被那大汉拖着走在前面，索青丘凝视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沈小神医么……他竟从来不知，沈长右当年在幽州，还有如此一个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