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陵（YF）》芥末子

4、 第三章

　　丸井驻守的边关离顺宜并不是很远，顺水路二十多日便进了顺宜范围内。只是皇宫所在的翯城却在顺宜西偏南的位置，就算进了顺宜范围也至少还要再步行十多日方才能到翯城。丸井率大军找了处还算空阔的地方驻扎营地暂时歇息三日再作回翯城的打算。
　　车骑将军切原赤也与骠骑将军卫将军同为二品将军，却因幸村考虑到顺宜的骑兵力不能消减，便让他留了下来。十五日后丸井领着大军浩浩荡荡的回来，还未回府休息便穿着铠甲进宫复命。国大将军仁王雅治也在第二日回到了翯城，一进翯城便直奔国大将军府命侍女给他沐浴更衣，又鼾声雷动地睡了一觉。
　　待到各位将军都回到翯城，为了替他们洗尘接风，幸村便在泰祥宫中设宴请了六位驻守边关的将军和留守翯城的将军。这席间，不二也在，端了酒杯静坐在角落。
　　丸井是第一次见不二，斜着身子向真田问得不二的身份，便走到不二面前道：“听说大司马大人卧病在床，近日病情可有好转？”
　　不二站起来礼节性的颔首微笑道：“我昨日刚去探望过伯父，他的病情似乎又恶化了。不过将军不用太担心，陛下已然派了最能耐的太医前去诊治，不多时日便一定会好。”
　　“司马大人曾救过我一命，如今他病了我却一直未去探望过。不知我该带些什么东西去，先生觉得，我该带些什么过去？”
　　“将军什么也不用带，去看看便行了。伯父见了你自然是高兴的。”
　　“那好，过些时日我便带些人参雪莲去探望司马大人。”
　　宴席进行到一半，皇后便带着几位穿得轻薄的舞姬与一批奏者来到泰祥宫外，让这些人都候着，自己一人走进泰祥宫大殿跪下对幸村行了稽首礼。幸村未料到皇后竟会过来，显得有些吃惊，但还是很快便恢复过来对皇后道了句起身罢。
　　不二入宫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后，虽说不如想象之中那么美丽动人，但周身都散发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息，像把磨得尖锐的匕首，凌厉得很。
　　皇后起身对幸村笑道：“臣妾得知陛下在这泰祥宫中设宴为将军们接风，便擅自带了一批舞姬与太乐令的奏者前来为陛下和各位将军们助助兴。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幸村放下筷子笑道：“皇后这番好意朕又如何拒绝。让他们都进来罢。”
　　“谢皇上。”皇后微微欠身，又走到幸村面前向着殿外拍拍手。
　　奏者舞姬这才进来，各自找了合适的位置站好，便开始为宴席上的人表演。乐刚起，舞姬便用袖子半遮了脸对幸村妩媚一笑，翩然而舞，似乎双脚就没踩在地面上。幸村以手支脸颇有些慵懒，目光不经意便滑向不二。不二也是看得不太专注，夹菜之余眼角往幸村身上一瞥，幸村便又淡然将目光顺向舞姬，小啜了口酒。
　　琴笛弄至激进处，舞姬们便撩起水袖一甩，在半空中舞了个圆。在座的人除了幸村与不二都看得入神，不自觉鼓起了掌。偏偏就是谁也不记得还有位皇后站在席间，没人请她坐下，没人向她进酒。她满怀期望地看着幸村，希望能同他坐于一张榻上举杯共饮。只是她越期望便越失望，幸村舒心地看着舞姬们扭着婀娜的腰身旋转舞袖，目光就没一刻回转过来看她一眼。
　　兴许是对幸村的样子觉得生气了，兴许是对她自己此刻的处境觉得尴尬了。舞还未完，皇后便低声对幸村说道自己宫内还有事。这话一听便能听出饱含了怨愤。只是幸村故意装傻，点点头答应了，又接着看表演。
　　皇后幽怨地看一眼幸村，这才离开了泰祥宫。幸村见皇后离开缓了口气，却发现不二一直看着自己，便朝他一笑，举起就被做了个敬酒的姿势，一口喝光了酒。不二也端起酒杯回敬了幸村，一口仰头喝光。这酒不太辣，却更能醉人。
　　就在宴席快要结束之时，前去替前大司马诊治的太医观月初来报，前大司马已中毒身亡死在家中。
　　不二端酒杯的手一软，杯子便砸在地毯上，浸湿了一片。
　　本还有些喧哗的泰祥宫顷刻之间静下来，都看着观月不太正经的笑脸，觉得是句玩笑话。但转念一想，观月平日里似乎都是这副模样，便又不得不信了。
　　幸村往眉心间动了动双眉，道：“大司马怎会中毒？”
　　“臣去司马府替大司马看病之时，他已死在房中。只是……”
　　“若是可以，太医能否一次说完？”
　　“陛下恕罪。只是房中门窗都上了锁，所以臣猜想，大司马应该是服毒自尽。”
　　幸村扭头去看不二，却见他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倒是并无任何表情。幸村道：“朕想亲自去看看。太医，就有劳你带路。”
　　观月终于不再缠他的头发拱手道：“是，陛下。”
　　殿上的将军们大人们都慌了，愣了，不知所措了。尤其是丸井，他绝不相信一向为人热诚大志在胸的前大司马会服毒自尽，于是主动请求要与幸村一同前去。幸村见丸井严肃的模样，倒也默许了。
　　幸村去到不二面前，道：“有我在你便可以放心，不如你就留在宫中罢。”
　　还未等不二去抹，脸上的泪便已经干了，留下不怎么好看的泪痕。不二还是用手在两边脸上各抹了一下，平静的看着幸村：“带我一起去。”
　　幸村笑笑：“也好，那便一起去。”
　　还未进司马府，便听得嚎啕的哭声。一行人停在门外，被哭声勾得又是一阵伤心，不二走到门口用力拍着门，不多久管家便开门让他们进去了。司马夫人见了幸村哭得更加厉害，脚一软便就跪了下去。幸村立刻让侍女扶了司马夫人进房间以免太过伤心，然司马夫人却坚持要留下来。
　　司马夫人道：“皇帝陛下，大司马他绝不会自杀，请您一定要让延尉查出凶手。”
　　“司马夫人请放心，朕会亲自查清此事。夫人还是先回房，保重身子要紧。”
　　“谢陛下，谢陛下。”
　　司马夫人这才被侍女送回房，临回房前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不二一眼。不二无神地盯着地面，皱着眉，又似乎笑了。
　　丸井拱手道：“陛下，请准许臣去悼念大司马。”
　　“去罢。”
　　“谢陛下。”丸井便让一名家丁带着他去了存放大司马尸首的房间。
　　随着府中的家丁来到大司马死的那间书房外，幸村只身走了进去，取下左边断在插梢里的门闩翻来覆去看看，又将半截门闩放回插梢从里关上房门看了看，这才打开房门走到窗户边上，每个窗户每个插梢都仔细看了一遍。司马府侯在门外的家丁侍女都不明白幸村这东看西看究竟是在看什么，却又不敢伸长了脖子往屋子里看。
　　不二走进书房：“你在找什么？”
　　幸村转身见到不二，笑得比平日里还要柔和些，他道：“你怎不去陪陪大司马。”
　　“怕见了伤心，所以便不去了。”
　　“你也别太过难过，人死不能复生。”
　　“我又如何能不难过。只是没想到，人的生命竟然如此脆弱，这么轻易便没了。”
　　幸村抬手本想拍拍不二的肩，还未拍到不二便向着他勾起唇角浅浅一笑。
　　“罢了，不说这些。你在这房里找了这么久，可有找到什么？”
　　“嗯，倒是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幸村来到门口，取出半截门闩道：“不二你来看，这门闩断口处参差的木叉是向里弯曲的，这便说明门是有人从外面着力推门弄断了门闩才进来，也有可能是有人弄断了之后再插上去，只是要看这门是怎样弄开的。然后是窗户，也确实如太医所说是完全锁死的。我还在桌子底下找到这个。”幸村从袖口中拿出一张方形的小纸。
　　不二见了这张纸一颤，道：“这、这是装毒药用的……”
　　“应该就是了，桌上还剩下半杯茶水，里面也应该有毒，不过我会交与太医属让他们检查里面是否当真有毒。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为何大司马病重却还要到书房来？还是说他死前正在会客？”
　　不二摇头：“我不知道。”
　　幸村将半截门闩插回插销里，对不二道：“你若是累了，便先回宫休息罢，这里有我。”
　　“我没事。去问问下人们伯父今日都做过些什么罢，也许能问出什么来。”
　　“恩，也好。”
　　回到迎客殿，幸村坐了上座，不二、丸井与观月则坐下方。幸村命侍女带司马夫人来迎客殿，而侍女去了之后回来却说夫人已经睡下，幸村便只好作罢。另一位侍女沏了三杯热茶端上来，又退下去。幸村唤了家丁侍女一个一个进来问话。
　　第一个进来的家丁称自己当时正在前院与另一名家丁一齐打扫院子。
　　第二个进来的是名侍女，她显然是被此事吓得不轻，脸色惨白一直在发抖。幸村简单问了几句便让她退下了。
　　前面几个似乎都说不出幸村想要的线索，直到第九个叫进来的管家才说道，他今日看见有名侍女端了杯茶送进书房。而端茶的正好是第二个被叫进来的那名侍女。幸村看看不二，不二也看看幸村，显得有些意外。丸井一脸愤怒，观月却用手指缠绕了头发玩味地笑起来。
　　再次叫来那名侍女，幸村问道：“方才管家说，看见你往书房里送了一杯茶，可有此事？”
　　侍女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哭道：“奴婢确实给司马大人沏了杯茶端进去，可奴婢没有下毒，真的没有，望陛下明鉴。”
　　“既然如此，那朕先前问你，你又为何要说假话？”
　　“奴婢是怕受到牵连，被怀疑在茶里下毒这才说了假话。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说假话，陛下请您不要责怪奴婢，陛下恕罪啊。”
　　“若毒不是你下的，朕自然不会治罪与你。朕再问你，你给大司马送茶的时候，房中可有其他人？”
　　“没有了，就只有司马大人自己。”
　　“你走了之后可有谁进过书房？”
　　“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奴婢给司马大人送茶出来后，便一直待在后院，和夫人在一起。”
　　“好了，你先下去罢。”
　　“陛下，奴婢真的没有下毒，真的没有。”
　　“朕自会查清楚，若当真不是你，你也不必惊慌。”
　　此后，幸村又问了是谁撞的门，一名家丁说是他和另外两名家丁一齐撞的。于是幸村便叫了这三人到迎客殿来问话。据这三名家丁说，当观月来到司马府要替司马大人诊治之时，却发现司马大人并不在房中，于是听得侍女说司马大人也许是在书房，他们三人其中一名家丁便带着观月来到书房，却发现门窗都上了锁，这名家丁便只好又去前院叫来两名家丁撞开了门。
　　说罢其中一人还撩起袖子路出手臂上的伤口对幸村道：“陛下，这便是奴才在撞门之时留下的淤青。”
　　幸村点点头让他们先退下。
　　几日之后，观月验完剩下的半杯茶与大司马的尸首，向幸村复命。那半杯茶中的确有剧毒，而大司马的尸首上并无任何外伤，因此死因唯有是中毒。
　　这案子最终以大司马自杀而定案。
　　三日后大司马出殡，幸村下圣旨定要风光厚葬大司马，并亲笔写了墓志。由于大司马膝下无子，便由不二守了七日的灵堂。朝中其他大臣也都来烧了纸拜祭，丸井则日日都会来一同守灵，守至无聊之时便向不二娓娓道诉了当年前大司马是如何将他从妖孽手中救下的。有时幸村夜里会来陪着不二，给大司马烧烧纸。只是他一直都不明白，大司马虽然病重但绝未到不能治愈的地步，怎就会选择服毒自杀。
　　待丸井回了自己府上，灵堂内只剩下不二一人，他便双目无神的看着大司马的灵位，道：“没想到，您竟这样做了。”
　　有风刮起灵堂内的白绸帘，发出似人哀婉的哭声。
　　过了七日，不二又回到宫中，和从前一样对谁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微笑着的脸，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幸村见不二如此便也安心不少，偶尔在泰祥宫中设宴，做了一桌子素菜，也煮了酒，却再不会让自己喝醉。膳宴过后不二又拿了骨埙悠悠吹响，幸村倚在案桌上，闭了眼听得不二吹奏的曲子，竟不由自主觉得伤感。再睁眼看不二望着前方不知何处入神半闭的眼，淡淡笑了。而就在不二回宫后不久，少洳馆的黄门来报，烃娥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