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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十四章 ...


  •   曲云阁终于在不二躺了二十日的冰床之后建成,而就在幸村将不二抱进曲云阁那日,佐伯姐弟两从大牢里逃走。
      牢中本来关着他们二人的牢房被关了两名狱卒进去,而姐弟俩竟就这般凭空消失在皇宫里。
      当幸村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正守在不二的棺材前,高案上放着写了不二周助这四个字的灵位,香炉里的三支香是幸村刚上的,穆弥殿里的宫人黄门身着麻衣跪在堂上烧着冥钱。
      不二躺在棺材里,微微上翘的嘴角好似仍在笑着,幸村一遍一遍摸着他的脸。
      不二,你说,这世上若是只剩下一只双飞的鸟,它可还有得活?
      “怕早已是没得活了罢。”幸村轻喃一声便苦笑起来。
      一旁的特利笑问:“什么没得活?”
      幸村收回手,扶着棺材边:“我在自言自语罢了,没什么。”
      “这世间,未有独游的鸳鸯,未有单飞的比翼。只是,人非鸳鸯,亦非比翼,逝者如客,时至便走,生者如主,送走了旧客,终会等来新人。”
      “禽兽都明白情义之重,人却不知,那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了?”
      特利轻叹一声,他本想宽慰幸村,却没想幸村竟会这般执拗。他叹道:“自古便有薄情人,多情总又绝情。”
      幸村摇摇头,他绝不做个薄情人。
      桑原匆忙忙跑来,不等黄门进去通报便跨过门槛走到离幸村只有几步的地方停下来,单膝跪下双手做拱:“陛下恕罪,微臣有要事禀报。”
      “何事这么慌张?”
      桑原看一眼特利,起身走近幸村凑近他耳旁,将佐伯姐弟逃狱之事小声道了出来。
      闻言,幸村即刻变了脸色:“朕吩咐你们好好看守,为何还会如此!”
      桑原退后一步跪下:“臣该死。”
      “摆架大牢。”
      “是!”
      幸村吩咐了侍卫守住曲云阁,便坐上辇去了大牢。特利留了下来,走到幸村先前站的位置俯身看着不二,他笑了起来,却夹杂着浓厚的苦楚。也许当初他就不应染上这湾浑水,
      “不二,连你也没料到他会对你这般深罢,就算你不在了,他也想着将你葬在帝陵盼着来世与你续缘。兴许我就不该期待什么。”此言一出,脸特利自己都觉着不可思议,原来他一直在期待。
      被关进大牢的两名狱卒在幸村来前便放了出来,自知犯下大过跪在湿冷的地上等着幸村问罪。本以为会被幸村一挥手将他们拉出去斩了,未曾想幸村来后只是疲倦的问了一句他们为何会逃了。
      两名狱卒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才哆嗦开口:“我们突然被人从背后打晕,醒来之后就被关在了牢里。”
      “看清是何人打你们了吗?”
      另一名狱卒便道:“是佐伯,我回头看了一眼。”
      “他怎会从牢里出来?”
      “这个……卑职确实不知。”
      幸村深吸一口气揉揉太阳穴,此刻他心思全想着不二的死。
      桑原有些紧张道:“陛下,您没事罢?”
      “无碍,只是有些累罢了。”
      “不如您先回寝宫休息,看您的样子,怕是许久都没休息好了。”
      幸村摆摆手。泰祥宫里全是不二的影子,他如何回得去。“现在他们二人在何处?”
      “微臣正派人四处寻找。”桑原想了想,继续道:“前些日子,特利先生来过几次。希望只是微臣多虑。”
      “他来做何?”
      “给婕妤夫人送药,倒是没有可疑的行迹。”
      “对了陛下。”跪着的狱卒突然开口:“卑职在关押婕妤的牢房里发现六个字。”
      “何字?”
      狱卒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起来:“卑职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知晓的其中一个是君。”
      “罢了,朕自己去看。”
      “在床角边上。”狱卒带着幸村进到牢房,伸出食指只给他看:“您看,就是这六个字。”
      幸村好不容易聚神看清楚:“君羊口卷川页。拿笔来。”
      桑原立刻对身后的侍卫道:“快去拿笔墨。”
      “是。”
      带侍卫拿来笔与纸,幸村便写下这六个字:“以前牢里可有这六个字?”
      “没有,所以卑职猜想,莫非是婕妤留下的?”
      “她为何要留下这六个字?君羊,群?群……圈……顺。”幸村用力摇了摇头,岂料越摇头越晕,竟倒在牢里。
      “陛下!”
      “快!传太医!”
      睡了十二个时辰之后,幸村便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他醒来,太后立刻醒了神,握着他的手又收紧了些,却别过脸偷偷抹了泪。站在几步开外守了幸村一宿的太医脸上终是透出了欣喜,悄声吩咐将宫人照着方子熬好的药端来。
      幸村挣扎着坐起来,牵起嘴角宽慰道:“儿臣不孝,劳母后担心了。”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太后深口气,似乎下了决定般,道:“陛下不要再去看不二了,孤会替你将他葬在别处。”
      “不可!母后不可。”幸村望着太后,是他从未有过的乞求般狼狈的模样:“朕想亲自送他走。”
      太后猛地站起来,身旁的宫人见她摇晃的身子便立刻伸手扶住她。太后推开宫人凌厉地俯视着幸村:“自你董事起,孤便从未见你哭过,被别的妃嫔欺负、受了委屈、挨了鞭子也不会吭一声,如今却为了一个男子红了眼?陛下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错,他不二周助模样确实俊,可再俊他也和陛下一样是名男子!”
      殿里殿外的人见太后越道越怒,都跪下俯首。
      “从前孤一直放任不管,是知道陛下明事理知轻重,而如今既然不二已经没了,陛下也自当清醒过来。”
      “父皇驾崩之时,母后心中不也是觉得苦?”
      “你父皇与孤同你二人之间不同!”
      幸村艰难笑了一下:“儿臣明白,母后息怒当心气坏了身子。你们先送太后回宫休息,太医,给太后开味安神的药膳。”
      “是,微臣先行告退。”
      太后的气在听见幸村的话时突然便没了,她心疼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他都是个有苦往心里憋的孩子,只是这一次,她再不会劝他。再苦,也一定得憋着。“陛下也好好休息,为了立海保重身子。”
      “朕明白。”
      “孤走了。”
      幸村看着被子发呆,许久了,宫人们端来的药早已凉去,他都回不过神来。至始至终站在不起眼地方的特利走过来,坐在床榻边上抱住幸村。不二死后,幸村虽是很少真心笑了,却从未露出过这副神情。若他是不二,不,若见到幸村这幅模样的是不二,兴许他便不会说没就没了。
      “怎了?”
      “为何要忍着。”
      幸村拍拍特利后背:“我没事。”
      特利抱得更紧了些:“我知道非不二不可,只是,可否为了我,保重自己。”
      幸村推开特利,笑道:“谢谢你,我真的没事。”
      “药凉了,我去温一下。”
      “有劳了。”
      特利破愁而笑:“这不该是一个做皇帝之人说的话。”
      端了药碗退到殿外,特利关严殿门又让宫人黄门都先退下,自己却捧着碗坐在石阶上,将脸埋进双膝。
      殿里的幸村用被子堵住嘴,哭得越是撕心,摁住被子的手便越是用力。他是一国之君,万人之端的皇帝,有些苦只能忍,不能喊痛。百姓的天,有他扛着,战场的天,有他扛着,皇宫的天,有他扛着。三重天压在他身上,扛起了,便是贤明圣君,塌了,便是无能庸君。可是谁又知,他还有自己的一重天,这重天,百姓不会替他抗,战士不会替他抗,皇宫里的人更不会替他抗。若是这重天塌了,毁了,他也只能睁眼看着,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哭。
      如今,他的那重天,似乎真的塌了。
      许久了,殿里传来隐忍的哭泣身渐渐有些大了,特利抓紧碗边,不小心落了一滴泪。回不了头了,他们都回不了头了。
      夜深了,定瀛殿外的石阶上只放了一碗还装着药的瓷碗。殿里的幸村哭乏了力叫着不二的名字睡去。
      橘红色的光映着半壁的天都亮了。
      曲云阁四周一时间热闹起来,打水救火的侍卫太喧闹,惊动了太后。
      宫人扶着太后赶到曲云阁,正是火势最旺,堂上的挂满的白绫早已成灰。满目的火光霸气地侵略着曲云阁。太后摸着心窝惊慌地连话都说不出。
      桑原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礼:“太后还请先回宫,以免惊扰凤体。微臣这便去禀报陛下。”
      “不用了,幸村好不容易才睡下。”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特利开了口。
      “二位先生怎会在此?”
      “你们这么吵,我们当然要来看看咯。”甲斐抱着手摇摇头:“火烧得这般旺,曲云阁怕是没得救了。”
      特利问桑原道:“不二的身子可有搬出来?”
      “火势太旺,人根本进不去。”
      “幸村知道了会很难过罢。”说罢特利便迈了步子要往里走,还好桑原手快拉住他。
      “前面危险,先生还是留在这里。”桑原又望向甲斐,希望他同自己一起劝住特利。
      岂料甲斐拦住一名侍卫,拿过他手里的水桶浇在自己身上:“小主公决定的事,我们这些手下可没法子反驳,不然被罚吃苦瓜可就惨了。黄金蛋头,帮我看好小主公。”
      “观月太医还在里面。”不知从何处跑来的宫人抓住甲斐:“救救他。”
      甲斐挠挠头:“观月是谁?”
      “还是我同你一道进去。”特利也拦下一桶水浇在自己身上。
      “水。”见特利也要前去,桑原便伸手让侍卫拿来一桶水从头淋下。水还没倒完他便有些冷得受不了了。在抬头看看特利与甲斐,甲斐姑且不说,特利身板看上去比不二还弱些,淋了这么冰的水却毫无反应。
      这二人……
      “小主公,黄金光蛋头跟来了。”
      “不用管他。”
      三人将外袍解开从头上一并盖下来,深吸一口气,屏住,找了火势最弱的地方冲进去。
      曲云阁内可见之处,全是晃眼的火。特利凭着记忆里放置不二棺材的位置摸过去,楠木棺材早已烧得面目全非。特利用袖袍抱住手,用力推开棺材盖子。
      桑原捂住嘴走过来:“找到了?”
      特利点头,闭上眼不去看:“把不二抱出去罢。”
      “这?!”
      “小主公,这人还有气儿。”
      “先出去。”
      三人出了曲云,宫人便立刻拿了干净的袄衣给他们披上。桑原放下不二,太后只看了一眼便晕了过去。桑原看了看特利低下头不语。
      甲斐指着自己肩上的人:“这位观月太医怎么处置?”
      “你先放他下来,我看看他伤势如何。”
      甲斐将观月放下,众人见到他的模样都吓得一颤。
      “将他送去太医属,我来处理。”
      “那不二呢?”
      特利看着不二,沉下一口气:“用白绸包好,别再吓到太后。”
      桑原看向一旁的侍卫:“去拿白绸。”
      “再重新给他换副棺材。”太后终于缓过来,却背过身不敢再向这边看:“陛下那里,孤来交代。”
      “恭送太后。”
      带着观月离开时,特利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化开雪水之上的不二。留着一副面目全非的残骸,倒还不如直接烧成灰的好,幸村见了便不会太伤心。
      定瀛殿里的幸村抱着被子做着一个只有他与不二两人的梦,梦中,是遇见不二的那片玉池,他们坐于亭中饮酒,饮至尽兴处,他便拿出埙吹奏了一首。池水里装着满满的云,被风吹下的树叶漏在上面,荡起环环漪水。漪水散去,便有是不被惊扰闲适的云。梦里,他搂着他,唤了一声不二。
      只可惜,梦最短。若是翌日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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