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陵（YF）》芥末子

30、第五章

　　梶本回远舜这日，宫里几乎所有人从行迎殿站到了宫北门。他躺着的马车消失在人漫漫的大街，这一别，注定成了永远。第二日，迹部也走了，忍足在他用的膳食里下了一些足以让他睡上一日一夜的瞑晚香。就算迹部日后当真怪罪下来，忍足也有陛下御赐的免死令。这瞑晚香本就是幸村找观月要的，他知道迹部不会听话乖乖回齐孝去，唯有和从前送他去邻国一样，下迷药。
　　迹部醒来时，马车早已出了翯城很远，再走两日便能出顺宜了。迹部大喝一声停跳下马车，望着翯城的方向狠狠地笑：“幸村精市，你永远都只会用卑鄙的手段撵我走。”
　　“殿下，陛下是怕你也会遇上危险。”
　　“既然他怕，他又为何不把不二送走？！罢了，我们走。”
　　宫中似乎顷刻之间沉寂下来，有着和这个飞雪漫冬的季节十分相称的清冷。各宫各殿的主子们都觉得比以往冷了许多，可不管炉子烧得有多旺，都觉着莫名地冷。宫中巡视的侍卫增了不少，交错而来 ，又交错而去。只是人多了，竟更是冷，唯有后山陡壁下那滩该被新雪掩了的赤雪独独显得暖热。
　　幸村跟着真田学完剑便来了这里，连午膳也未回泰祥宫去吃。还是不二吩咐膳房做了些糕饼包好了揣在怀里，给幸村带了来。
　　不二摊开糕点递到幸村面前：“膳房刚做的，还热着呐。”
　　幸村看了许久才拿起一块，在不二的监视下吃了下去：“我吃好了。”
　　“若是连你都不能振作，这皇宫岂不是犹如死城一般。”不二将整包糕点塞到幸村手里，然后走到赤雪旁抬起头望着陡壁端上：“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们来时见到的情景？”
　　幸村深吸一口气，也抬起头望望陡壁端：“记得。我们来时，久弟已站在陡壁边上，你一叫他，他便纵身跳了下来。而后便是见到他躺在这里，你去叫人，而我立刻跑了过来。我在他手里发现了一张字条，与你手里的字条相差了两刻。”
　　见幸村似乎不愿再说下去，不二便接着道：“我觉得那张字条有些可疑，虽是我的字迹却是有人以我的名义写的，而我手中这张，也许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他模仿了梶本的笔迹给我写了这张字条。如果真是这样，梶本也许不是自杀。”不二说完看着幸村。
　　幸村正色道：“那自杀之人又是谁？那日天色还未黑尽，你也看见了，陡壁上只有久弟一人的足迹。而我赶到此地时，地上一个足迹都没留下。若是他杀，又如何做到这些，假扮久弟之人又去了何处？”
　　不二站起身笑着走过来：“不如我们先到行迎殿去问问，那张字条是谁给为梶本的？”
　　“也好。”幸村点点头，突然又问不二：“你的字条是谁给你的？”
　　“不知道，就放在穆弥殿的案桌上，我一觉醒来便放在上面了。我问过宫人，个个都说没人进来过。我还一直在想这件事。”
　　“莫不是你窗户未关，有人从窗户溜进来放的？”
　　“这么冷的天，若是不关窗户岂不冻死？”
　　幸村蹙起眉不由得露出深思的模样，缓缓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两人来到行迎殿，如今的行迎殿虽依然有那些宫人们守着，幸村却还是觉得空荡的很，未点灯的殿内也比其他宫殿暗上些许。宫人们见幸村来了，都一一跪下行礼。幸村望着行迎殿内，许久了，才让他们平身。
　　进了行迎殿，招来所有宫人黄门，幸村便问道：“远舜王死之前，可有谁拿过一张字条给他？”
　　宫人们互相看看，片刻之后从后面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唯唯诺诺道：“回陛下，是奴婢给的。
　　宫人们一下让开，将她露了出来。幸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谁让你给的？”
　　“回陛下，是、是个黄门，他说、他说是……不二先生让他送来的。”
　　幸村转头看着不二，不二也看着他一脸诧异。他走了过来：“你可还记得那人的相貌？”
　　宫人普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道：“记得，正是泰祥宫里的伺候不二先生的黄门。”
　　两人相视一眼，立刻带着这名宫人回了泰祥宫，将穆弥殿内的黄门叫了来。黄门见正殿内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就连行迎殿的宫人也跪在幸村面前，他诺诺进来，跪下行了礼就没敢再动一下。幸村让他抬起头来，又让行迎殿的宫人辨认了他的容貌。
　　宫人看后道：“回陛下，正是让他将字条给奴婢的。”
　　“你先退下罢。”
　　“是。”
　　“给远舜王的那张字条，是何人吩咐你给的？”
　　黄门抬起头来看一眼不二：“回陛下，是不二先生。”
　　“字条上写着什么？”
　　“主子的东西，做奴才的哪敢随便看。”
　　不二站起来走到黄门身边蹲下，泠然地看着他：“你确定给你字条的人是我？”
　　黄门被不二吓得不轻，趴在地上打起了哆嗦：“确实是先生给的，先生还嘱咐我一定要送到远舜王手里。”
　　“我是何时在何地格的你字条？”
　　“正是远舜王死的那日，您就在穆弥殿内给的。”
　　“当时是什么时辰？”
　　“快过未时了。”
　　“你肯定？”
　　“我肯定。”
　　不二松了口气笑着站起来，道：“用完午膳我便去了襄门，还恰巧遇上了汤姆先生，直到申时才回来。若真是我给的，拿我岂不是要有分身术？”
　　“可奴才看见的……”
　　“好了，你先下去罢。今日问话的内容不得宣扬。”幸村拍拍自己身旁的席塌，示意不二坐回来。
　　“是，奴才告退。”
　　不二坐回席塌之后，幸村便道：“看来是有人故意设计要害你。先给你留了字条，又扮作你的模样给久弟送去字条，等到酉时便将久弟杀害，嫁祸于你。”
　　“若真是如此，梶本便不是自杀。只是，那人又如何扮作我的模样？”
　　“这的确是关键。若是易容术便好解释，可易容术只是存在于民间的一种传言，谁也未曾真正见过使用易容术之人。”
　　“我不明白的是，何人要这般害我。我自认并未与谁结下这么大的仇。”
　　“还有一个关键，若久弟不是自杀，那他又是如何从陡壁上摔了下来？后山上那排足迹又是谁留下的？若当着你我自杀那人便是凶手，他又是如何不留痕迹地逃走？有太多疑点都无法作出解释。”
　　不二沉默了许久，突然道：“呐，幸村，我觉得这件事还未完，还有人会死。”
　　“我定会在下具尸体出现以前，将凶手揪出来。”
　　“我帮你罢。”
　　“好啊。”幸村揽过不二，片刻之后又道：“我给你的匕首可有随身带着？”
　　“嗯，带着。”
　　夜里，幸村突来从定瀛殿过来，在穆弥殿外与守夜的宫人说着什么。不二虽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却仍能听出说话那人便是幸村。他放下手里的书册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殿门，幸村一见他出来了心想定是扰了他的清梦，便笑着赔了不是。
　　不二将幸村迎进来：“这么晚了，你怎还不睡？”
　　“睡不着，便来看看你。门外的宫人说你睡了，就没进来，没想到还是吵醒你了。”
　　“我本也未睡。”
　　“若是睡不着，我便让观月给你配些宁神的方子。”
　　“无事，只是在想梶本的案子。我觉得，后山上那排脚印也许正是梶本自己留下的。酉时五刻，他依照字条上所写到了后山，却并未见到我。而此时又有什么东西致使他走到了陡壁端，凶手穿上和梶本一样的袄衣踏着他的足迹悄悄走来，趁他不备将他推了下去。而后站在原地等着我去，好在我面前演一出自杀戏。”
　　幸村点点头：“你说得倒是不无道理，只是凶手是如何离开现场，致使久弟走到陡壁边上的东西是什么，那件与梶本身上一样的袄衣又在何处？若是能找到那样东西与这件袄衣，便能证明久弟不是自杀。”
　　“明日再去陡壁下看看罢，时间不早了，你也该会去休息，明日还有早朝。”
　　幸村点点头，回了定瀛殿。
　　次日不二方才听定瀛殿里的宫人说，幸村近日总是恶梦连连，昨日半夜跑去穆弥殿也是因为做了恶梦，放心不下。不二听后笑了笑，特意去找观月讨了一副宁神的药方，到膳房拿了只药罐，便放在穆弥殿里的炉子上亲自给幸村熬了药。
　　早朝散后，幸村在林园里练剑练得有些累了，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兴许他天生便是练剑的料子，兴许这多日来发生的一连串让人喘不过起来的事让他逼得自己竭尽全力去练剑，总之，短短数十日他便能接过真田赴全力的十招。只是保护自己也许还勉强，若是让他杀敌护人，那便是还早了许多。
　　幸村喝口茶水问道：“佐伯老宅最近可有何动静？”
　　“回陛下，并无动静，也无住人的迹象。”
　　“那宅子里你可有仔细搜过？”
　　“搜过，到处是灰尘。”
　　“让探子道城中去打听打听罢，多留意客栈人多的地方。”
　　“臣遵旨。”
　　离开林园后，幸村便去了婕妤的颂承馆。这些日子以来，每每练完剑后，他便会去婕妤那里坐坐，偶尔会留下来用午膳。婕妤身边的宫人为幸村的驾临高兴得很，她总是围在婕妤身边说夫人得宠了，守得云开见日月了。可是婕妤并不这般觉得，幸村每次来似乎都会问她一些事情，尽管这些事都是些家常话，她却还是觉得从幸村嘴里问出来便有些不寻常。
　　比方幸村问过她入宫前去过什么地方，可有遇见新鲜事新鲜人。又比方幸村问过她家里都除了父亲兄弟还有些什么人。甚至还问过她为何不随父姓，偏偏要姓作佐伯。
　　幸村越是问得不经心，她便越觉得不对劲。
　　“婕妤？”见她走神，幸村便轻唤了一声。
　　婕妤回过神来，礼节似地笑了笑，而后道：“陛下恕罪，臣妾有些游神，不知陛下先前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最近宫中有些乱，婕妤切勿单独出门。若是宫人不够，朕再和母后商量让她调些过来。”
　　“谢陛下美意，臣妾身边的宫人足够了。”
　　幸村衬着脑袋久久不语，见他不语，婕妤也未说话只是干坐着。许久之后，幸村终于开口：“这些日子来颂承馆来得多了，朕有时就在想，莫非婕妤你讨厌朕？”
　　婕妤立刻跪在幸村面前：“是臣妾怠慢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你既无罪，我有何恕。起来罢。”
　　“谢陛下。”
　　幸村站起来：“朕也该回寝宫了。”
　　婕妤身边的宫人立刻多嘴问道：“陛下今日便留在颂承馆用膳罢。”
　　“不了，我应了不二要回去。”说完，幸村便走出颂承馆乘辇回了泰祥宫。
　　婕妤望着颂承馆的大门口，看入了神。宫人歪着头看了看她，道：“夫人，您有心事？”
　　婕妤深吸口气：“没什么。”
　　还未进泰祥宫，便传来一股子的药味。幸村以为是不二的风寒还未好，进到穆弥殿去一问宫人，才知不二是在给他熬药。不二蹲在火炉旁，一手拿扇子扇风，一手捂着嘴咳起来。
　　幸村走进去将他拉离了炉子：“熬药交给膳房便好，你看你这咳的。”
　　“我从小便习惯了熬药，这点儿烟还不碍事。”
　　“你门外的宫人们说，你是在给我熬药？”
　　“嗯，听定瀛殿的宫人说你近日常做恶梦，我便去讨了副安神的药方。你先坐会儿，药马上就好。”
　　幸村抢了不二手里的扇子：“我没病，不用吃药。”
　　不二戏谑笑起来：“怎么，怕我给你下毒？”
　　“我怕你咳死。”幸村捏了捏不二的脸，叫来宫人将药罐儿端走。
　　不二立刻制止：“不行，这药我熬了这么久不许端走。你先下去罢。”
　　宫人看看不二又看看幸村，不知这药罐儿究竟是端走还是不端走。直到幸村朝她挥挥手，她才退下。
　　幸村皱起眉：“你这是怎么了？”
　　不二拿了扇子继续蹲在火炉边上：“我想为你做点事。”
　　幸村噗一声笑起来，从后面抱住不二：“是是是，我的皇后殿下。”
　　不二斜眼睇着他：“皇帝陛下，原来你是分不出男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