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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四章 ...


  •   今日早朝,边关来报,妖孽老窝并未找到,但却在召白城发现了几处妖孽的据点。只是这召白城不在立海势力内,若要带兵进去也不妥,幸村只好下令时刻注意妖孽的动静。散朝后幸村让真田暂且留下,又让他陪着一道回泰祥宫换下朝服,便在宫中花园随意走着。真田知道幸村不会无事邀他散步,但又碍于君臣之礼只好忍着没问。
      走到宫人很少的林园间,幸村突然站住转过身来笑问道:“真田一路上沉默不语,可是有心事?”
      真田立刻躬身:“陛下恕罪。”
      幸村摆摆手,正色道:“真田,我可以相信你罢。”
      真田一愣。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我都不知身边还有几个可以信任的。”
      “陛下,只要您肯信任我,我真田弦一郎愿为君生为君死。”
      幸村噗嗤笑起来:“你几时学得这般文绉?好了,说正事罢。其实今天叫你出来,我只是想让你替我查一些事。”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一只书函交给真田:“我让你调查的事,都写在这只书函里。务必一日之内查出。”
      “是。”
      “对了,还有一件事。”幸村笑道:“我拜你为师学剑法如何?”
      真田被幸村这话吓得不轻:“臣不敢。”
      幸村颦眉:“若是我下次遇上危险不能自保,这该定谁的罪呢?真田以为谁当问罪?”
      “……”
      幸村偷偷一笑,尔后淡淡道:“我此刻是以友人身份恳请你。莫非你不记得十年前自己对我说过什么了。”
      “记得。”
      “是什么。”
      真田动动嘴,默了片刻方才道:“……此身之生,奉君一世,君所求,即索吾命,皆当一一应之,不悔。”
      幸村点点头:“记得便好,待你将事情办完,早朝后便在此等我。”
      “臣……遵旨。”
      真田退下后,幸村便绕着在颂承馆坐了坐,可和婕妤两人说的话加起来才不出十句。宫人刚端上来的茶他也没喝几口便告辞离开了。他走后,婕妤便露出一丝哀婉的表情,边上的宫人道了句,夫人您不该这般对陛下。
      不二下了床,在正殿里坐着让宫人点了炉火点了香。案桌上放一碟儿中敬进贡的忘情果,一小盆沸水煮着一壶南方相思酒,两只青瓷杯似玉如翡。还在泰祥宫外,便可闻隐隐酒香飘来,破了这寒冬干烈的气,柔柔的,恰似那怀春少女偷藏胸间遗漏的暖芳。幸村先前回寝宫换衣时不二还在休息,而此时再回来,他已坐在席塌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不二冲水中拿出酒壶边往两只杯里斟酒边笑道:“你回来得倒正是时候。”
      幸村几大步走上来:“你有病在身,怎不多休息会儿。”
      “区区风寒,能奈我何。”
      幸村端起杯子习惯性地放到陛下闻了闻:“这是南方的相思酒?”
      “相思酒配上忘情果。”不二将盛着忘情果的碟子往幸村面前推了推:“尝一个。”
      幸村捻袖拿起一粒忘情果放到嘴里:“还真甜,应该叫多情果才是。”
      “多情却被无情伤,是苦的。”
      幸村笑着摇摇头。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特利站在殿门口含笑而道。
      幸村顿了一下,还是不二先开了口:“怎会,若先生不嫌弃,共饮一杯如何?”
      幸村立刻叫来宫人添只酒杯。
      “不用了,我只是听说不二先生病了,所以来看看。没事便好,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特利走后,不二转着酒杯迟迟未饮上一口。
      幸村看了他许久后,终于问道:“有心事?”
      不二摇头,沉了口气:“只是觉得,特利来并非为了看我。”
      “我也奇怪,你二人何时变得这般要好。”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定瀛之间也。”
      幸村正在喝酒,听见不二这般说便立刻吞了酒放了杯子,道:“定瀛?那不二言外之意可是指我?嗯,特利似乎对我有情不假。”
      “很高兴?”
      “然也。若特利是女子,兴许我会动了封他做昭仪的念头。”
      “就算他不是女子你依然可以封他做昭仪,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拦得了你?”
      幸村看着不二笑道:“普天之下倒是有一人能拦得了。”
      “你这般看我,倒好似希望我问你这人是谁。我偏就不问。”
      “的确,你不必明知故问。”
      不二脸红了几许,只得借着饮酒故作无事之态。
      幸村凑近了脸明知故问:“你怎脸红了?”
      不二斜眼看着他:“醉了。”
      “那是醉了话,还是醉了酒?”
      “人。”
      日昭已东,便早早散了朝,幸村换下朝服便去了林园。真田早已在此等候,幸村故意放轻脚步却还是被他察觉,转身行了礼。
      “朕让你查的事,可都有结果?”
      “回陛下,那所旧宅原是延尉佐伯松三的老宅。”
      “佐伯松三?就是当年父皇下令满门抄斩的佐伯延尉?”
      “正是。佐伯一家被斩后,那间老宅便一直闲置至今。”
      幸村点点头,嘴里念了几声佐伯,他突然又问:“你认识的宫中人可有谁姓佐伯?”
      “臣不知。”
      就寝时幸村又随口问了问黄门,黄门愣了一下,尔后告诉他婕妤正是此姓。幸村听后点点头,卧于床榻上晃晃而悟,却终没悟出什么来。
      五日后,幸村完朝回来,便见不二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手里拿着一张纸蹙眉看着,连他走近也未察觉出来。
      幸村低低一声笑:“在看什么看的如此认真?”
      不二将字条递给幸村:“梶本邀我今晚去后山,说有事相商。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幸村看完之后便抬起头来对不二笑道:“我倒是觉得,他兴许只是为了邀你赏冬月,只是不知今夜是否会下雪。如果下雪了,可真是天公不作美。”说完便走到矮垫上坐下。
      不二站起来吸吸鼻子:“好酸呐,谁家的醋坛子翻了?”
      “我看是你心酸了罢。”
      “是呀是呀,还不是被你给熏的。”
      幸村拿出一把匕首给不二:“这匕首你带着,总有用处。”
      不二接过拔出匕首看了看:“削苹果倒是正好。”
      幸村无奈笑笑。
      用完晚膳正好酉时刚到,不二当着幸村的面重新梳妆了一番,还特意笑问幸村好不好看。幸村抱着手冷笑着道了句好看,随后便将不二从未用过的冠给摘了下来,上上下下围着看了一圈,满意点点头。
      他笑道:“这才是不二周助。”
      不二忍着笑走出殿门。他刚出泰祥宫幸村便跟来了,于是他停下来,等着他。不二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何?”
      “刚用完膳,想四处走走,你不必在意我。”
      不二心念,怎会不在意:“那我便先走了。”
      走了许久两人仍是一前一后,幸村看似悠然散步全然不管不二突然快步走起来,却总是能在他慢下来时出现在他身后。
      不二索性退回到幸村身旁,问道:“若是见到梶本,你打算说什么?”
      幸村笑道:“真是好巧。”
      不二伸出手:“呐,幸村,果真下雪了。”
      到了后山又上了山坡,梶本站在陡壁头上背对着两人抬头不知在望什么。地上积起的雪显得有些蓝,印着梶本一个人的脚印。不二叫了一声梶本,梶本侧了侧头,踏着雪纵身一跃,消失在缓缓而来的雪里。
      雪还在下,似白又非白,只是眼前人,早已不在。
      幸村恢复过来立刻冲向陡壁往下看,不二走过来看着坡下魅红的雪,连道了几句怎会。幸村让不二去叫人来,自己撩起衣袖便要从五六丈的陡壁上滑下去。
      不二慌忙伸手拉住幸村:“你可是存心的。”
      幸村这才退回来:“是我太急了。”
      言毕,幸村便折身从树林间穿下去,直奔梶本躺着的地方。梶本枕着一块石头,血往外流尽了,渗入雪里,红赤赤好看的一滩。他睁大了眼,眼里映下踏着暮风散散而来的雪,他周围是沉静的,整洁的,似乎从来不被谁打扰过,独自躺着,便睡了。幸村抬脚走去,渐渐更红了眼,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左一右两排参差的浅坑。
      为何,为何?在他眼中,梶本从不是这般脆弱的人。
      幸村蹲下身拂去梶本脸上将要融化的薄雪,又要码下那双不愿闭上的眼,定是为了还想见他一面罢。这般想的幸村突然顿住,收回了手。
      不二下了后山又跑了许久,终于遇上一名宫人,这才让她速去叫些人来,将太医也叫来。
      他回到后山陡壁下:“怎样?”
      幸村闭上眼摇摇头:“死了。”他站起来退到一旁:“不二,你来帮久弟合上眼罢。”
      不二看向梶本,点点头蹲下身合上他的眼,朝他颦眉浅笑道:“谢谢上天让我遇见你,也谢谢你,救过我。”
      幸村转过脸抹了泪,不二起身手搭上他的肩,他深吸一口气道了句我没事,然后递给不二一张字条:“这是我在他手里发现的。”
      “酉时五刻后山见,有要事相告,不见不散……不二字?!”不二吃惊看完字条,泠然道:“这字条绝不是我写的。”
      “那便是另有其人以你的名义写的,也许你手中这张也不是久弟执笔。只是,久弟又为何要自尽?”
      “等等,给我的字条上,写的是酉时七刻后山见。与梶本手中字条上的时间差了两刻。”不二把字条摊开给幸村。
      “果然是七刻。这的确是久弟的笔迹。”幸村用力摇头:“我脑子好乱。”
      不二捧着幸村的脸,努力挤出一丝笑来,道:“莫要勉强,你若是想不出,我来替你想便是。”
      “我弟弟,在我面前自尽了。”
      “我都明白。”
      那名宫人叫来的一群人匆匆赶来,见到幸村便跪下行礼。不二放下手后退一步,幸村背过身用手一抹脸,让他们都平身。七名太医走上前来,被赤雪地上梶本的尸首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是观月最先醒了,绕过不二走上前去蹲下身察看伤口情况。
      “后脑头骨受重击碎裂,这应该是死因。小腿骨七寸处折断。”观月又用手压了压梶本的胸口,一口血水便从他嘴里流下来:“恐怕远舜王五脏也有损。”
      观月继续检查时,无意间从梶本怀里摸出一只书函,函外只工整写着亲启二字,并未署明何人亲启。观月只好将书函给了幸村。书函未封,幸村拿出函纸看过之后便给了不二。函纸上只有一首词:
      归至深堂初见晓,惊恍犹梦来心,
      幽悠颜秀没华缤,
      惟恐梦去,轻韵浅吟吟,
      还笑倚窗偏不语,独酌冷酒沾襟,
      三千弱水倍凛粼,可已知否?长守一瓢饮。
      不二看后一声轻叹,将函纸递到幸村面前。岂料幸村不接,反而将函皮也给了不二:“拿着罢,这首临江仙应是久弟写给你的。弱水能知否,芸芸三千一瓢饮。”
      不二将书函放进怀里,动动唇,无声念了句对不起。
      梶本的尸首被抬回行迎殿时,随他一道而来的郡臣与宫人们跪在两旁,一直从门口跪到了床榻前。屋内隐忍哭声一片,低低啜泣,幸村忍不住又湿了双眼。夜已微凉,行迎殿内点起了全部的宫灯,桔子一般金得泛了红。太后与迹部都来了,一个坐在床榻前静静淌泪,一个站在殿门口蹙眉无言。
      若人替梶本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袄衣,抹去发上结痂的血束了发戴了冠。他此刻的模样却是于往时无异,只是稍显得单薄了。可是,逝者已矣,竟又是毫无遮掩的事实。
      太后哭得有些头晕了,便让宫人们扶着回了永安宫。
      “殿下不可能会自杀。”洋平狠狠擦了泪:“陛下定是看错了。”
      “……朕也希望是朕看错了。”
      若人道:“臣等准备明日带殿下回远舜。”
      “明日……这么快……”幸村沉默许久:“……好罢。”
      “谢陛下。”
      幸村缓缓转头去看了一眼迹部,幽幽道:“景弟明日也离开顺宜罢。”
      “本王的去留不用别人做主。”说罢便又看了梶本最后一眼,离开了行迎殿。
      迹部打开殿门时吹进一阵寒风,幸村朝殿门外望了一眼,呢喃道,雪怎还不停。
      幸村与不二在行迎殿里守了一整夜。亥时,雪停了,竟起了月,莹莹昭昭,却有些扁。温柔的光毫不吝啬铺下来,不偏不倚地照着行迎殿,好似长在天边的长明灯,照起新添的孤魂。不二打开殿门,迎着昭月轻唤了声幸村。
      幸村走到不二身边抬起头:“竟真的,见月了。”
      不二笑着点点头:“若是梶本看见,也会笑罢。现在一想,我倒是很少见他笑,更不记得他笑起来是何模样了。”
      “久弟笑起来和你一样,眉眼弯弯,很好看。”
      “他此刻,应已是笑了罢。”
      幸村往殿内微侧了头,而后又望着月,清浅笑道:“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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