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十年》黑龙弄堂

13、第十三章

　　良心和活着哪个更重要？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大多数人的一生中，这两者是可以并存的，石柏宇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良心和活下去就这么不能兼容。

　　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良心和有希望的活下去，他只能选择后者。

　　石柏宇带着陈东和莹莹按照老田头的嘱咐一路不敢停歇，途中他们不敢和任何人说话，不敢打听任何事，在市里火车站等车时，石柏宇特意去买了份报纸，如他所料，一派海晏河清安居乐业。

　　欣欣向荣的背后，没人知道冤死在山坳里的人。

　　他们逃到邻省，在一个安静的小城市落了脚。

　　陈东回归了久违的城市生活，笑得明朗；莹莹面对期望中新生活，怀着忐忑激动的心情在慢慢适应；只有石柏宇越来越沉默，像蜗牛背着重重的壳，他也背着重重的枷锁。

　　他也曾尝试过卸掉这一切。

　　他匿名通知了徐小飞的家人，他还曾想偷偷打个报警电话，可是他自己都说不清小煤窑的具体地点，也说不清付老板的真实姓名，他甚至不能去想老田头和那8个轮休监工的结局。

　　卸不掉就只能压在心头了，久而久之，石柏宇眉眼变得犀利起来，周身戾气渐重，不笑的时候不怒自威，笑的时候弯起的嘴角带着三分邪气。

　　小城有一条小街，街两边开满了游戏厅录像厅台球厅等等娱乐场所，是小城混混的集散地。

　　混混们在这里交流着他们这个圈子里的最新消息。

　　“大华游戏厅请了个新保安，那小子真能打呀，李大李二兄弟俩带了七八个人去砸场子都没干过他。”

　　“这事我知道，可把大华给美坏了，得一员猛将。”

　　“猛是猛，可人家不跟大华干。那小子说了，不想混道，就想干个保安。有人来场子里闹事他就管，场子外的事和他无关。”

　　“那大华能干？”

　　“有什么不能干的，大华同意了，还给他加了500块钱呢，不管咋说，有他在，场子里肯定没事喽。”

　　“那是。”

　　几个混混说着，一抬眼，看见一个清秀的女孩正从路口走过来。

　　小混混们找到了其他的乐子，冲着女孩挤眉弄眼的吹起了口哨。

　　女孩紧张起来，低着头明显加快了步子，小混混们抻着脖子追望着女孩，油腔滑调道：“小妹妹，走那么快干嘛？急着见谁呀？是不是情哥哥啊。”

　　“哥哥在这呢，妹妹，你回头看看呀，哈哈哈”猥琐的笑声戛然而止，混混们的脸僵住了：他们看见大华游戏厅那个能打的新保安站在街口，冷冷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依次扫了个来回。

　　混混们觉得，那目光像小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

　　出来接莹莹的石柏宇收回视线，轻轻埋怨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过不许你来这地儿吗。”

　　莹莹垂眸：“今天下课早，想来找你和东哥一起回家。”

　　来都来了，石柏宇还能说什么，“先进来吧。”

　　莹莹跟着他进了游戏厅，游戏厅里一群人盯着女孩看，像是在行注目礼。

　　石柏宇让她坐在服务台后，自己去给老板打电话请假，莹莹刚坐好，一个半大小子贱兮兮的凑上来：“美女，你是宇哥什么人？”

　　“呃······”

　　石柏宇对外都说莹莹是他妹妹，陈东是他弟弟，他们是兄妹三人在这儿讨生活。可是莹莹情窦初开，不怎么想当妹妹，回答时就迟疑了几分。

　　这一迟疑，半大小子觉得自己明白了：“哦~，你是宇哥对象。”

　　莹莹不敢承认，也不想反驳，模棱两可的笑笑。

　　“什么对象。”石柏宇打完了电话走出来，哭笑不得推了半大小子一下，“我妹妹。”

　　莹莹笑容滞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走吧，找东子去。”石柏宇一招手，莹莹乖顺的跟上去。

　　出了游戏厅，石柏宇道：“以后别来了，这里乱。”

　　“哦。”莹莹点点头。

　　石柏宇和陈东两人都上班了。他在游戏厅，陈东在不远处一家保龄球馆当服务生，至于莹莹，石柏宇给她找了个大学生家教，学些简单的算数和汉字。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三个没身份证的黑孩子还能干什么，只能先这样了。

　　这是个特殊的家庭，作为特殊家庭的特殊家长，石柏宇充分体会到了家长的不易。

　　房租要钱，水电要钱，吃饭要钱，穿衣要钱，一睁眼啥也没干呢，就要花钱。

　　饭不能吃的太差，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尤其是他和陈东，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虽然他俩没老子，可是这饭量跟有老子的是一样的，没有老子给他们吃穷，他们只好吃穷自己了。

　　衣服他俩还好，石柏宇比陈东高个五六公分，两人勉强可以换着穿，可是莹莹不行啊。离开小煤窑，莹莹吃得好了，人也见长了，不像原来一副豆芽菜的样子，个子高了，也有肉了，衣服只能添置新的，什么时兴买什么。

　　石柏宇玩命的对陈东和莹莹好，这样他会觉得心里好受很多。

　　很多人死了，只有他们还活着，他们就应该活得好，才对得起这来之不易的新生活。

　　石柏宇和莹莹在保龄球馆门口等了一会儿，陈东下班了，看见莹莹也在，少年痞气的一挑眉，兴冲冲的朝他俩跑过来：“嗬今儿人齐了，咱不回家吃了行不？我听一客人说美食街开了家自助餐，38元一位，不限时间满场吃，咱去看看？”

　　回到正常社会没多久，陈东就恢复了京城人士能侃善聊的贫劲儿，也得亏他是这个跳脱性子，不然石柏宇话少心事重，田莹莹胆小乖顺，要是没他成天插科打诨的，这个家一天也没个动静，那两个人靠眼神和肢体语言交流就够了。

　　石柏宇心里算了一下，38元一位，他们三人就是114元，一顿晚饭干掉100多，太奢侈了，丫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可是看着那俩人兴奋的小眼神，他心软了，“去吧！”不就是100多块钱吗，不怨弟妹们花得多，是自己挣得少。

　　三人来到餐厅，原本以为这价位吃的人不会多，没想到竟然看到了接踵摩肩的盛况。

　　“肯定好吃，”陈东盯着餐台上琳琅满目的食材直咂巴嘴，“我今儿不吃够本我就不姓陈。”

　　“等着，”石柏宇道，转身去收银台买餐券，回来后三人一人手持一张餐券，在餐厅门口排队检票入场，那感觉就像等候进游乐园的小朋友。

　　入了场，三人如同蛟龙入海，吃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吃了多久，身边都没剩几个客人了，石柏宇和陈东才心满意足的停了手。

　　“嗝”陈东打了个饱嗝，对石柏宇说：“宇哥，老板看咱俩好久了，嘿嘿，我估摸着他心里肯定恨死了，要个个都像咱俩这么吃，他得赔死。”

　　起身起到一半的莹莹一听这话，顿了下，悻悻的坐下了。

　　“莹莹想吃就去拿，管他看不看。”石柏宇道。

　　女孩脸皮薄，一听说老板都盯上他们这桌了，就不敢动了。

　　“说，想吃什么，哥给你拿。”陈东半仗义半讨好。

　　“巧克力蛋糕。”

　　“得了，等着。”陈东才不管人看不看呢，大摇大摆去取蛋糕。

　　石柏宇留意看了下，服务台后西装革履的老板的目光果然追着去取东西的陈东。

　　“咳！”石柏宇轻咳一声，将老板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眯着眼，漫不经心的抛出一个“好看吗，再看一个试试”的眼神，老板倏地缩回了脖子，心里暗道，这是什么眼神，阴嗖嗖的。

　　端着蛋糕回来的陈东哧哧直乐：“宇哥，我发现你现在不用动手，你这眼神是大杀器，您就眼皮子这么一撩瞄谁一眼，这人心里就直打突突。”

　　石柏宇轻笑：“有这么夸张吗。”

　　“有，真有，”陈东生怕他不信，搬出了有力论据，“我同事见过你，说你一看就是大佬风范。”

　　大佬？石柏宇呵呵干笑，口袋比脸干净的大佬也是不多见。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着了，上班的上班，学习的学习，兄妹三人多数在家里做饭，偶尔出来打打牙祭。等到石柏宇和陈东轮息的时候，他们也会去公园踏青，看看电影什么的，不大的城市里很多角落都留下了三人结伴的身影。

　　石柏宇的保安事业版图有了扩张。

　　他所在的游戏厅隔壁开了家网吧，网吧老板请了两个看场子的，但是能力不行，他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同石柏宇商量，能不能带着照看他的店，一个月他给1500块钱，石柏宇跟自家老板大华说了声，大华不反对，他便应承下来了，反正两家店相邻，有事叫一嗓子就成。

　　这天，石柏宇正在游戏厅里闲坐着，就听到隔壁有人喊他：“宇哥，快过来，有人闹事。”

　　他蹭的窜出去，来到隔壁一看，两三个眼熟的本地混混围住了一个人。

　　那人一头黄发，波斯猫似的绿眼睛，讲着怪声怪调的中文，是个老外。

　　“干嘛呢，都散开。”石柏宇一声吼。

　　那几个混混都认识他，一见他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宇哥”。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们在这儿闹，人家不做生意了，滚。”石柏宇黑着脸。

　　“宇哥，不怨我们，是这个老外瞧不起人。我们就往地上吐个痰，他就叽哩哇啦说我们没素质，他看不起咱们中华人。”

　　石柏宇怔了怔，手指点了点说话的那个混混的额头：“随地吐痰本来就不好，做了还怕人说。真要脸以后就别这么干，比在这儿瞎嚷嚷强。走吧。”

　　几个混混不甘心，可又不敢开罪石柏宇，愤愤的走了。

　　石柏宇看看那老外，三十五六岁，牛仔裤格衬衫，带着个眼镜，脖子上挂着个照相机，像个有文化的。

　　他对文化人一向很尊重，何况今天这事这老外也没什么错，于是道：“没事了，您继续吧。刚才对不起啊。”

　　“你没有错，不必道歉。”老外耸耸肩南腔北调的说。

　　石柏宇笑了笑，没回答。

　　为什么道歉？其实是在潜意识里替那几个混混道歉，老外是外人，就今天这事而言，这个外人没说错。

　　向来护着弟妹的石柏宇没有意识到，在外人面前，护短成性的他自然而然的护他的同胞。

　　几个混混被石柏宇撵出来后，不甘心的在门口晃悠着，准备等他走了再找老外麻烦，突然一个混混嗓子一痒，习惯性的撅起嘴准备随口一吐，突感两道目光射来，抬头一看，石柏宇正从网吧出来，嘴角挂着冷笑，惊得他一口痰生生咽了回去，把自己恶心得干呕了好几声。

　　石柏宇恨铁不成钢的冷哼一声，回游戏厅了。

　　你看看，陈东早就说了，宇哥的眼神是个大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