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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五十四.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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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
沈酌雨的情况愈发好了起来,体温回至正常,脉搏也恢复常态,气息平缓,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
根据沈清祠的评估,午时服完最后一剂药之后,大概率这人便要在今日下午或傍晚醒来。
当然,沈清祠已然磨好了刀搬了把椅子坐在她的不远之处,正守着山洞的洞口。一旁的木几上正放着那把匕首,仰在藤椅之中翻阅着医书典籍。
沈酌雨方睁开眼坐起身时看见的便是那样一幅场景。
那个和自己长得相像极了的人半倚着一张藤椅,一身靛蓝长衣,腰间玉佩随着衣袖落落垂落。眉目安闲而微冷,慵懒地支着头似是意兴阑珊。苍白而纤瘦的身形隐在宽大袍袖之中,只露出一节骨节分明的手腕,似是察觉到她醒了,侧坐着偏过眼一眼向她望来。
刺骨的冷意如十二月底最倾天盖地的暴雪,只一眼便能让人如身临其境般身处其中苦寒。看似的意兴阑珊背后是如刀锋般迫人的蛰伏打量,偶露出的笑意也清冷如檐上薄雪,仅出于礼仪,丝毫不达眼底。
懒散中隐着的是无法捉摸,太过喜怒无常的诡谲冷郁,不可有分毫戏言的危险致命锋芒。
……她的妹妹竟成了这幅模样。
沈酌雨有些恍然地望着她,眸中却干净明朗一如往昔。不掺杂任何情绪与评判。只是温和地望着她。
“阿祠……”
沈清祠望了她片刻,莫名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忽掷下手中的书,拿起匕首起身向她走来。
蹲来她身下坐着的寒棺之前。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勾起唇来,开口的嗓音竟也有三分不知真假的温柔情谊。
“沈酌雨……好久不见。”
手中那把匕首却被带着笑意横来她的颈边。
刀尖直指脖颈跳动着的血管,微微施力,便划破柔软肌肤,淌下蜿蜒血色。
沈酌雨按住了她执刀的那只手,轻缓垂眸:“若你想杀我,便不会救我。”
沈清祠听得讽笑出了声:“若姐姐想救我,便不会既知晓不少,又三番五次弃我于不顾。”
某一瞬,沈酌雨飞快地出于说不清的疼痛皱了皱眉,未能出言接话。
于是沈清祠便笑:“所以你看,这世人虚情假意,复杂如何。我想杀你,与我救了你,皆是我所思所为。我从来无意粉饰己身薄凉虚伪,姐姐莫要太以为我是多么重情之人,做不出弑亲之事。”
放下横着匕首的那只手,沈清祠垂下眼眸,薄凉起身道:“我当然也不是什么无私圣人。姐姐应该有所感知,自己体内有蛊虫蛰伏。那正是西境林氏一族的子母牵魂蛊。所以,姐姐还是听话些,莫要惹我生气。许是才可能保住自身这难得的第二次性命。”
沈酌雨抬手抚上自己颈边的刀伤,望着指尖鲜红的血色,垂眸不言。
“我不会约束你的出行及一切自由,我救你也并非有什么目的所图。但外界皆传言,姐姐是被我亲手杀害的。我想,也许姐姐应当提前知晓这件事。”
“哦对了。”沈清祠微微挑眉,回头,“这山洞之中还躺着两位。若是姐姐得空,也可随心所想救治一二。若不愿施救也无甚关系,放着也可。”
言罢,当真不再管沈酌雨,收起匕首,整理着书案上打算带走的医书。赤着足披散着长发,一袭靛青的长衣,宽大的袍袖随细瘦苍白的腕滑下,轻轻缓缓散落在桌案之上。
剩沈酌雨低头垂眸,从寒棺中起身,环顾四周。
“……我睡了多久?”
沈清祠头也不抬,答道:“三年。”
沈酌雨刚醒来,有些头昏脑涨地扶了扶额头,又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沈清祠瞥她一眼,端详地上下打量了几眼,颇为讽刺地笑道:“——你认为我会救你?”
就好似感觉她一觉醒来,脑子完全不正常了似的。
沈酌雨感到头更疼了,按了按太阳穴温声道:“那阿祠可否告诉我,是何人救了我?改日我当去亲自登门致谢。”
忽又不知道触怒到沈清祠哪里,换来一声嘲讽的冷笑。
直碰了一鼻子灰。
沈酌雨无奈,只好在她这个不大不小的山洞中抬步转了转,不再试图搭话。
最先入目的,还是身旁两座寒棺之中,那熟悉的两个人。
沈酌雨刹那间皱了皱眉,倾下身摸了摸母亲的脉搏。
——甚至连一丝一毫微弱的跳动都已不复存在。
呼吸也摸不到了。
若非沈清祠告知她,她的母亲还活着,她怕是某一刻也会觉得母亲已然逝去。
可细看之下,虽不见任何生命体征,但这两人均是未表现出腐化的现象。自己的母亲与自己一样,应当是“死”了三年了,另一旁沈清祠的母亲更是……应该在更早很多的时候便逝去了。那场深夜暴雨中的仓促葬礼她在后续的调查中有所耳闻,那大抵甚至是沈清祠六七岁左右之事。
……很难想象至少三年,沈清祠将她们安置在此,逐渐搭建好周边那些随便瞥一眼便知道珍贵异常的药材库,空寂时坐于此处,翻阅着医书与三个“死人”相对。
寻找一些虚无缥缈的复苏可能。
她先救的竟是自己……甚至不是她的母亲。
沈酌雨顿了顿,有些难过地敛下了眸。
却听那看起来冷心冷情得毫无悲悯之心的人忽捂住嘴低声咳了起来,揪着眉眼强自压抑着,有些喘不上来气似的,扶着医书的指细看中也有轻微的颤抖。
沈酌雨其实一眼便看了出来,眼前那个方才还拿着刀似是阴晴不定威胁着她性命的那个人,实际上已经虚弱至如何。
那人面色苍白,行动不便。看眉眼精气极度虚弱亏空加之特异之色,很可能是曾中过剧毒,一直以来无法救治只能耗着,如今身体情况极差离死不远。行为处事时惯用左手,却总在伸出时意识到不便而换手。以手指局部情状来看,动作些许迟钝不够灵敏,应是腕部筋骨受重创难愈。而手部除精细动作外的整体动作也不够自然,很可能左肩处有旧伤未愈。很少欠身做弯身动作,即使是方才蹲下至自己身前也是别扭着背脊端直,很可能是上半身还有其他伤口令她不能弯身。依沈清祠这个执拗逞强的性子来看,应该伤势还不轻。
再加上她观沈清祠行为步履之间轻微却极有章法,反应是超乎常人的灵敏。不难判断出沈清祠应当身怀不低武力。她却此时此刻沦落到要用匕首来威胁自己的地步,还故作强硬恐吓……
实在……
沈酌雨垂着眉,轻声道:“这山洞中的药材任何一种拿出去,许是都能轰动江湖,令人趋之若鹜罢。”
沈清祠忍了又忍止住了咳声,闻言低讽地笑道:“姐姐不愧是济春堂当代接班堂主,非常敏锐。为了救你,你的恩人算是费了不少劲。若觉得有所亏欠,以后得空便亲自去一趟九渊长生宫,将欠的债一次还清罢。”
沈酌雨微扬了眉,笑道:“……长生宫?救我的可是那位宫主,林宛卿?”
林宛卿在外声名响亮已久,沈清祠倒是不意外自己这位姐姐也知晓她,只抬手整理着医书 ,不置可否。
待终于理得差不多了,将装书的小屉放满一半,有些费劲地顺好肩带挎在右肩上,抬眼确认是否有落下的书籍之时,却看着书案上那一本正放在表面上的《平针十三》,垂了眸不知想着什么地,还是下意识犹豫地伸出手,指尖轻缓抚摸在书的侧脊。
……沈清祠,你再也不能施针了。
她在心中清醒地同自己说道。
但她只是怔在那里,伸出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正正好放在桌面上的书籍,在心底重复着那句告诉了自己很多遍的话。
片刻,垂下眼眸松开手去,也便看似毫无波澜地将那本书重新放回书架。面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