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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十二.得 ...

  •   ——“若早些时日能过上这般生活就好了。”
      两人行在人潮熙攘的长街,忽地,谢温晁耳边听见极轻的这样一声感慨。
      “现在过上了,也不差。”
      谢温晁笑了笑,温声应她道。
      沈清祠隔着纱笠望擦肩而过之人各色各样的神情面色,忽浅淡道:“这人间离合悲欢,多如恒河沙数。看似熙熙攘攘你来我往,因缘际会人皆有所不同。可即便广阔如一片沙海,于我等眼底,也不过只是一模一样的沙粒。”
      谢温晁思索了一下,温和道:“人观沙,天观人。皆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花开菩提落,四时有美景。轮回往复之间,生老病死,五蕴亦如莲花绽落。”
      沈清祠有些意外道:“殿下也对佛法颇有见解?”
      “有些了解罢了。”
      谢温晁笑道。
      “那殿下信神佛么?”
      沈清祠随口问道。
      谢温晁轻颤了颤眼睫,无意识捏紧了手中那串糖葫芦的竹签,沉默了片刻,恍然道:“人间之事,明知不可求,不可留,亦不可挽。心却难过。才会有片刻,也笃信鬼神之辞。”
      沈清祠听出了这话中藏着故事,一刹那心底滚过了太多念,最终只低了低眼,没有回话。
      “沈清祠,你相信么?”
      谢温晁这般问道。
      沈清祠沉默了会儿,轻声笑道:“信的。”
      谢温晁有些意外地偏偏头,因着动作是诧异的稍快,两人距离又近,斗笠便碰到了沈清祠的,也歪了些许。不过她却也没有要亲自伸手扶好的意思。
      沈清祠瞧着她这模样,无奈地拉住她停下了脚步,暂时松开她的手轻柔扶好她头上的斗笠,浅浅淡淡笑着:“有甚好惊讶的,还不许人信个神佛了。”
      “为何?”
      谢温晁问道。
      沈清祠又牵起她的手向前走去,低低懒懒道:“殿下话太多了。话多之人多数并不讨喜,殿下可知?”
      谢温晁思虑了片刻,道:“不能说么?那便与你的母亲无关了。”
      沈清祠无奈,低低道了句“你自个捉摸罢”。便牵着她踏入了京中最静雅的一座酒楼——逢雪阁。

      贵客两位,店小二不敢怠慢,步伐不急不缓温文有礼地迎了过来。着一身不同于其他酒楼小二的雅致湖绿衣衫,拿捏得当分寸,询问过客人所需后便作礼退下,留沈谢二人于天字号雅间中。
      摘了斗笠,楼高眼阔,正眺见城外十里银杏,林中古刹。
      秋末时,遍地金黄,市集喧嚷。银鞍白马之上,白衣的青年身姿端直,面容俊朗,眉目威严隐有杀伐之气,身后随着一批着军甲之人,风采无双。道两旁行人皆驻足顿首,交头接耳着窃窃私谈。
      沈清祠于高楼远眺,瞧见这一幕,唇边勾出了个漫不经心的笑来。
      “我不喜欢绿色。”
      言此话时,那双淡漠的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正从楼下经过的白衣青年,其中生冷如冰,如压了三重暴雪与杀意,开口之言也不知到底指的是什么。
      谢温晁摸摸索索找不着杯子与茶壶在何处,也不管这人话语中显而易见的无名怒火,唤道:“沈清祠,我想喝茶。”
      沈清祠算是被这随口一唤彻底打断了心绪,最后瞥了一眼楼下意气风发的青年,收回了目光,坐到谢温晁的对面替她倒出一杯茶,递到她的手边。
      谢温晁浅尝一口,展了眉梢,稍有嗔怒地轻怨道:“我如今又看不见,带我来逢雪作甚?”
      “确实不该来。”沈清祠冷淡道,“此行一趟,倒是看见了些脏了眼的东西。不如不来。”
      谢温晁一听,便也明白了这人无名气是从何而来,并不多问,只是微挑了眉道:“沈姑娘是伤人得很。我一直随在姑娘身旁也不曾得一句赏心悦目之辞……怎瞧见他人一眼,姑娘便又是败了兴致又是脏了眼?”
      沈清祠瞧着那人慵懒着眉眼撇着看不见的茶中浮沫故作委屈的模样,连演戏也漫不经心的。一时竟也仿佛看见了那人在宫闱朝堂之中,同人周旋来去,玩弄权术利益时笑意盎然的样子。
      着实是赏心悦目极了。
      沈清祠浅叹出一口气,回了之前兴致,语声复又愉悦道:“殿下如今在我身旁收敛了爪牙,安安稳稳坐着,亦不曾刀剑相对于我。但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今日未觉赏心悦目,便没什么不对。也可算作先见之明。”
      谢温晁明了这人意中所指,也明了,这段话,大抵不会是那人的真心话。
      世间戒备她的人千千万,但唯独不该有沈清祠。
      世人计较得失,无非是因为手中有筹码叮当响。害怕付出没有回报,害怕投入没有所得,害怕风险白白承担,害怕危机转瞬应验。
      但沈清祠怎会在乎那些?
      至少这一点,她觉得她足够明了。沈清祠是个怎样的人——当下爱了便是爱了,爱时即便覆水倾山,炽烈赤忱,奋不顾身,不多一词。至于万千身外之物,拿去无妨。
      即便真有一日,她对沈清祠刀剑相向,沈清祠也不可能回想起如今,后悔当时心悦于自己。
      当然,如果此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也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想法。
      最多……
      气一气沈清祠是个小没良心的白眼儿狼罢。
      很奇怪。
      人与人的相处,有时,明明彼此都想真心相托,却无论如何,即便心想无怨无悔,也总避免不了互相猜忌。
      意识到自己快要跑了偏,谢温晁放下手中茶盏,回神低笑:“想从沈姑娘口中听见几句坦然真言,如今看来,确是难极了。”
      沈清祠为她添茶的动作一顿,索性放下了茶壶,挑眉道:“想从我这儿喝到一口茶,也不容易。”
      ……这小孩子脾气。
      谢温晁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忽又听见身旁人压低的几声轻咳。
      “……沈清祠?”
      话到嘴边,忧心忡忡,改成了那人的名字。
      一片黑暗中,那人并未立刻答话,只听见茶具响动之声,手中茶杯被人复添上了茶。
      谢温晁看不见,不知她到底情状如何,只从这略微长久的沉默中感到些许不对。
      “沈清祠。”
      谢温晁沉下了语气。
      片刻,只听那人将茶壶不轻不重搁在了桌上,再开口时,语声是稍有不悦的淡冷。
      ——“喝茶都堵不上殿下的嘴。这三字唤来唤去,惹得人心烦。”
      相处这般长时间,若谢温晁如此便信了沈清祠假做的怒气,也同傻子无异了。
      况且,她向来不怕她。
      “你上次说的二十年,是何意?”
      谢温晁不理会她的话,沉着面色,反倒气势较之她一分不落,平静直言问道。
      沈清祠不答,此时正巧叩门声响,饭菜上了桌来。
      片刻,便有动筷的声音传来。
      这人竟真带着自己来酒楼,只为了她自己吃一顿饭。
      谢温晁方觉无言,却听见面前那人似服软般低了几分语声,轻柔问着。
      “殿下想吃些甚么?”
      谢温晁不答。
      那人也沉默了会儿,忽也低声笑了,问道:“殿下便从未想过,若我当真生了气,丢下殿下。殿下只身一人,恐连回府都难么?”
      谢温晁未料她说起这些,想了想,也松下几分神色,轻道:“你不会的。”
      “我会的。”
      那人却刹那接上了话,语声淡然,言辞果决。
      嗓音却温柔。
      “偌大天地,人如蜉蚁。有太多事,人只能选择想与不想。却选不了会与不会。”
      “我也有一刻,会忽然离开殿下的身边。”
      “——这些话本不该在今日说,今日我同殿下一起逛街游玩,着实欣悦,本不该提起只字片言这些事情,徒添了闷气。”
      谢温晁微微低眉听着她的话,手中把玩着那只杯子,面容依旧沉静。
      那人语声带笑,毫不在意般朗然慨阔,于高楼倚坐,随处放眼日月乾坤。
      “但既然提了起,殿下应知,我这种将死之人,是不该拥有太多东西的。手中拿着越多,心里放不下越多,只能在这寿数终末,愈发痛苦。”
      “殿下对我甚好,无论出于何因,我不知晓,但我亦会有所回报。故而殿下若想利用于我,还是趁些早。莫等我哪天忽而离去了,再后悔这步棋埋得太深,到最后,也未用上。至于那些或有或无的情谊……”
      谢温晁忽言道:“你要下辈子再还我么?”
      沈清祠似有明显的一怔。
      片刻,也似没心没肺地随口提起了看似风马牛不相干的事情道:“初时殿下乘坐的马车正巧行在沈藜旁边。正巧沈藜在那条路上被沙瓯所截。正巧殿下被送至我的面前。连我是谁也不知,却正巧,邀我下山。要我做殿下的随行大夫。这其中,当真巧合接连么?”
      “当然,我手中也有殿下想要的那本账目。殿下一早虽不知透露消息于你们之人是沈藜,却也是顺着她查来,安排下这一场与我的相识。这般说来却也是我刻意引诱在先,殿下只不过接下棋子与我对局,随后而来。”
      “如此,从开始到如今,你我之间算来也不过执子对局,相互利用而已。至于那些或有或无的情谊,若当真也曾萌生几分,想必也扰不到你我这般的铁石心肠。”
      “——斩断便是。”
      沈清祠云淡风轻,言语平静而果决。
      谢温晁有一瞬猛地握紧了那只玉杯。
      又只在下一刻蓦地松开,面容神色依旧平和而沉静,分毫未变。那一瞬间的失态除了她自己,谁人也不知。
      良久。
      “是你真正所想么?”
      谢温晁抬头。
      明明一绢白纱遮住了她失了明的眼。那一刻,沈清祠还是仿佛正直面与她对视。
      而那双眼,曾看穿她心口不一的太多心绪。
      只有这一件,她不能让步。
      她想就那般答她,云淡风轻一些,如千万个往常一样。
      她早已明了,自己生来,便注定了该是什么样的命。不该去碰的,连手也不要伸出一分。
      那一个字出口本应那般轻易。
      可忽涌上喉咙的血却如方才一般,将所有言语皆扼于喉底。
      话失于口。
      而那人坐在藤椅之上,身姿端直,面容沉静,偏头朝向自己。就如自己见她的第一眼般,月明风清。
      月明风清。
      猛呛出口的血模糊了眼前人如明月皎然的眉眼,也彻底摧垮了心底最后一丝挣扎。
      她什么都不能拥有。
      即便沈藜、林宛卿、叶枕霜……将自己视作珍视之人的那些人,皆是心甘情愿热忱无悔相对她。于她而言,理所当然地接受亦是一种自私。
      一个将死之人。
      怎能再受拥更多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四十二.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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