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狐狸旧梦》冬小树

22、第22章

　　第二天天气就转凉了，前两天见缝插针落了两场雨，空气里湿成一团，大清早起来竟看见地上冒出些许的小冰碴，白花花的。
　　钱清江收拾好打开房门，看见似锦背对着他笼着袖子阴着脸坐在桃树上发呆，脸冻得发红，想是一晚上没回桃树里去，也就没理他，径自要出去。
　　“……喂！你出去干什么？”似锦看他往外走，声音急急地喊住他。
　　“捉妖。”钱清江连头也不回，转身不见了。
　　小桃花目送他出去，看着他背影，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果真快要入冬了，哈一口气都是能看得见的白，天不是太明朗，忽阴忽晴，钱清江在杨花镇里兜兜转转半天也没揽到生意，他似乎意也不在这个，找了一片阳光地，将招魂幡随便一竖，坐在人家摊子上要口热汤然后闭目养神。
　　闭上眼就想起了五彩云，斜斜歪歪挂在头顶，自己从京城回来，雨打着芭蕉，耳边一片细碎的响。神仙蜜，花生米，老树林，生妖气，有大狐狸就捧着小狐狸出来跟自己说，带走给你做童养媳吧，这算是报恩了。
　　嗯，报恩，报恩给自己捏肩拿背，端茶倒水，拿着鸡毛当令箭，最后俨然以主人自居时不时就掐了腰呼喝‘去洗脚’和‘换衣裳’，嚣张的无法无天在家作威作福的钱小满，直到今天自己一早睁开眼，手摸过去是凉的被窝，头皮一麻才发现坏了，坏事了，狐狸不见了。
　　阳光又比刚才厚了那么一丁点，塞进他的衣裳褶皱里，满的要溢出来。钱清江打了个寒战睁开眼，循着甜味望过去，满满一架子冰糖葫芦，横七竖八插得那稻草棒像个刺猬，黏稠的糖汁流下来凝结成冰，视线那头红了一整片。钱清江刚要起身，那边袖子被人扯住了，回头看是个笑嘻嘻的小姑娘，鹅黄的袍子还滚着暖洋洋的绒边，衬得鸭蛋脸圆又圆。
　　“天师啊，终于找到您啦。”

　　上了小姑娘带来的轿子，晃晃悠悠绕了七八个弯，才在一处缓缓停下来，钱清江还没下来就先看见了门口两尊镶了金眼珠的石头狮子，蹲在那里耀武扬威。
　　……原来是大户人家。
　　小丫鬟瞧他望着没挂匾额空荡荡的门头出神，笑嘻嘻欠了欠身子跨过朱红门槛就把钱清江往里头引：“天师这边请。”钱清江却站在原地没动弹，打量了再打量捏了捏眉心才开口：“记得我上个月来的时候这边还是侯门杨府，没想到这么短短几天里就已经换了住家。”
　　小丫鬟眨巴眨巴眼，回答的挺快：“世事向来无常，就跟皇上的脾气似的今天看着挺亲密，谁知明天就翻了脸，所以连天下都可能是一日一个变幻，更何况只是这小小的府邸——听说杨家老爷前几日升了职全家搬去了京城，我们主人才买了这套宅子，但搬进来没几天，就遇上了连连怪事，天师快快进来吧，若到了午时阳气加重，恐怕妖怪就不好捉了。”
　　钱清江见她伶牙俐齿的，话里带话，不过想了想也只能点点头，扯了袍子进去，一种奇怪的预感从心里萌生，谁知熟悉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这边厢，似锦被太阳晒得头发昏，两眼一睁一闭就踱出来一抹乌青。他干脆跳上桃树顶上，远远望着光秃秃的村路连着光秃秃的老林子，光秃秃的老林子背后又紧贴着光秃秃的山，四通八达的土路上荡着尘土，可是期待中的那抹影子迟迟不肯出现。
　　其实在昨天晚上，他心里已经认定了钱清江肯定不舍的就这么杀掉钱小满，不过钱小满无家可归又会去哪里，自己想来想去睡不着，又实在是坐不住，于是三跳两跳轻巧翻出了院子，找狐狸去了。
　　夜风呼呼的刮，似锦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跟钱小满才相处了多长的时间，他突然不在了心里就空荡荡使劲想得慌，而那钱道士同他天天一桌吃饭一床睡觉共过甜蜜也共过患难，磕磕盼盼小日子也过得有模有样，可为什么，就被那半路杀出来的什么玉人歌简简单单几日就给活生生拆散了，还有点反目成仇的意思，莫非他就一点也不挂念？
　　人果真是冷血心肠。
　　小桃花一边愤恨一边脚点在路边草垛上屋檐上枝头上掠过，走马观花瞧一遍，毫无目的的找，而小狐狸也是个倔脾气，如果钱清江真的要扔了他，他再赌气躲起来，那就死也不会让人轻易找得到的。想着想着就绕进了老林子，一不留神被横过来的枝子轻轻挂了下眼皮，疼的他差点叫出声来，两手本能伸出来抱住了树干，紧紧贴在上面。
　　而自己脚下面不远处，却发现一个佝偻的背影，原来是个耄耋老头，正拿着柺棍拄在地上，白头发白胡子在靛青的夜色里随风摇摆像纺锤上的棉线。似锦心里一惊，连忙屏住呼吸，大壁虎一样贴在树干上蹭蹭往上又爬了一点，小心翼翼探了头去望，才看见老头拐杖底下是毛茸茸的一团，蜷缩着的身子白的发亮，无奈视线被遮住半边，怎么看都不真切。
　　似锦心脏一抽，莫非是狐狸形的钱小满？
　　不过老头没有要怎么他的意思，只是淡淡说了几句什么，距离远到听不清，似锦还想再凑近点，却扭头便对上了他的眼睛。
　　小桃花吓得长了一身白毛汗，赶紧藏进了树影里，心里小鹿乱撞又挨了半晌没发现有动静，等再悄悄移过眼睛去时，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整个树林里跟来的时候一般静谧，似乎刚才自己看花了眼。他警惕望了望四周，最后才爬下去，可是还没走上两步，就感觉背后猛然一疼，眼前的景色像迸溅出来的水全部碎成渣，就不省人事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是被人摇醒的，额头上一点清凉刺得眉心疼，等他揉眼睛揉清楚了才发现是久违的狐狸爹。
　　“你……狐狸大叔？！”
　　伸爪子就拽住他，生怕是自己做梦一醒就没了，似锦一瞬间惊喜激动愤恨郁闷齐齐涌上心头，话说出来语无伦次：“小满他有危险钱清江不是个东西我刚才看见小满了我还没来得及我……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狐狸爹拍拍他背让他喘口气：“你怎么会躺在这儿？”
　　似锦咽口口水，使劲想了想又摇摇头，刚才就记得自己爬到了树上，之后的事情竟然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敲敲脑袋，接着又想起来钱小满，狐狸爹就扯开衣襟，把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的小狐狸露出来一点。
　　“他……没事吧？”似锦想伸手摸一下，又怕摸坏了，当初还跟钱小满甩开膀子打架打得满院子打滚，现在想想都心疼。狐狸爹把衣襟小心掩上，长长叹口气：“这孩子傻的把给自己保命的东西全扔出去了，只剩个空壳歪在这林子里经风受雨，想要恢复恐怕还是要一阵子，但功力就难了……”
　　“钱清江！”小桃花鼓起腮帮子，眼里冒火：“他压根就没把小满放在心上过，这人什么甜言蜜语都是假的，不知道钱小满上辈子跟他结了什么梁子，什么都信不得！”
　　狐狸爹看看他没说话，最终垂下来细长眼，裹紧了怀里的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