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狐狸旧梦》冬小树

21、第21章

　　天边上擦了一点血红，前面树的影子慢腾腾贴在后面树上，一层深似一层，风好歹稍微软和了些，不再像晚上那么刀刃似的刺骨，露水都快化成了白霜，压了一草尖儿。
　　钱小满手里红艳艳的珠子掉下去了，又咕噜咕噜滚出去老远，在夜里潋滟柔滑的光消失的差不多，经太阳光照了照，就渐渐破败了下去。他拼了命垂低脑袋，因为那一句清凌凌的‘我全知道了’几乎撞折了他的脊梁骨，始终没能抬起来再看一眼钱清江，只能低着头看那双脚动起来，不疾不徐挪到自己视线里头，再不疾不徐从自己视线里头挪出去，脚步带着地上快干枯的草，呼啦呼啦声一直跟着走出去老远还在延续，身子擦过时的风有一点凉，可自己就跟个残败风筝一样，只被那风稍稍一带，断线了。
　　直到那人走得远了，钱小满才踉跄了两步，从半夜站到现在，膝盖以下早已没了知觉，刚抬腿就摔在了地上，摔得比以前哪一下都疼，直接就磕出来了眼泪。钱小满伸胳膊捞那颗滚在泥里的珠子，小心翼翼收回来，抹干净了，却怎么也放不回身体里了，没有了狐气跟内丹护身，又生生受了一晚上风，手脚冻得跟冰块一样快撑不住了。钱小满越想自己越凄凉，又狼狈又活该，两手紧攥着自己的内丹咬在嘴里，整个蜷成一团，眼泪便止也止不住，呜呜咽咽引落一场秋雨。

　　大清早似锦就挂在桃树枝上打哈欠，看见钱清江推门进来第一反应是他腿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灵便了，第二反应是肚子饿了钱小满那懒狐狸怎么还不起来生火做饭，直到钱清江进了屋子又咣当摔了门，自己眼睁睁看一院子的灰扬起来又沉下去，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好。
　　钱清江直到日头过了午都没有再出来，看起来好像两个人又在生气赌气闹别扭，不过以前怎么闹都会很快和好，钱小满那狐狸没脾气，至多会嘀咕着‘烧死天下道士’然后一根一根往炉灶里塞柴火棒而已。于是似锦就继续百无聊赖扭着桃花枝坐在树上哼歌等他回来或他出来，可是阳光过了屋顶，墙角根里积下厚厚一层阴潮的影子，都还没有任何动静，小桃花终于按耐不住了，跳下来跑到房门口抬手就要敲门，那一霎那余光扫过院门，却发现那边有个人影一闪。
　　“钱小满你……”似锦跑过去拉开门，话没说完，眼珠子扎在那俏生生美得不像人的人身上拔不下来，是玉人歌。
　　“我找钱清江。”玉人歌站在阳光底下，皮肤像汉白玉打造一般的透亮，刺得似锦揉揉眼，二话没说就把他往门外关，却听见后面屋门开了，钱清江背着手出来，缓缓说：“他是我的客人，让他进来。”

　　家里没了跑前跑后的小狐狸，也就没了热水没了茶，钱清江从不懂招待，摆弄了茶罐子半天又丢回原处，玉人歌也不介意，微微一笑落了座，听门外面似锦把口哨吹得震天响。
　　“钱兄你身体看起来似乎已经无碍了。”
　　“多谢玉兄好药，恢复得很快，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事了。”钱清江锤锤肩，“玉兄这番前来，是为串门还是常住？”
　　“都不是，”玉人歌摇摇头，“就是为了看看昨夜里调包成果如何，想那狐妖是已经全盘托出了，这家里好清静。”
　　外面咕咚一声，似锦冲进来，气急败坏扫了玉人歌一眼，瞪着钱清江吼：“你把钱狐狸怎么啦？什么调包？什么全盘托出？”
　　“杀了。”钱清江只淡淡吐出一句话，然后看也不看他，伸手封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小桃花的穴道，一把将他丢出门外再带上门。
　　玉人歌笑弯了眼，“这次钱兄看似被妖怪所伤甚重，其实却因祸得福，留只妖怪在身边服侍并不是长久之计，也容易危险，妖就是妖，吸人阳气换取妖气，还预谋偷取内丹修炼成仙，哪里还会有什么真感情可言？”他顿了顿，“所幸此妖怪道行未深，还不成气候。不过我倒是好奇……要真是杀了那狐狸，钱兄你如何下的去这手？”
　　看那人眼角挑着一丝丝挑衅，钱清江偏笑的不以为然，“玉兄你千万不要忘了，”他伸手摘了挂在墙上的桃木剑，手一扣出了鞘，随即就有阴郁的剑光闪亮，就这么亮给他看：“……我是做什么的。”
　　眼瞧着话题被切断，玉人歌也就不好再提，他拍拍手：“我倒是在附近镇上买下一座宅院，闭门清静开门热闹，承蒙钱兄不嫌弃，倒想请钱兄过去做几日客，游园养伤谈心喝酒，痛快痛快。”
　　钱清江想了一想，起身谢了：“玉兄客气了，只不过这些天精神不济，家里还有些乱七八糟事要先休整休整无心出去，所以等过两天一切妥当之后再去拜访也好。”瞅了瞅日头，“家里什么都没有，天又不早了，不便留玉兄喝酒歇息了，所以还是请吧。”
　　撵客人撵的理直气壮的还是头一次看见，玉人歌脸上不动声色，笑得让人捉摸不透心思，起身行礼。
　　“告辞。”

　　等他走远，钱清江手掌一翻解了似锦的穴道，小桃花立即就像只皮球一样弹跳起来，呲着牙破口大骂：“钱清江你这混账混球大混蛋！狼心狗肺负心汉！钱小满当初瞎了眼说跟定你跟了这么长日子，救你救得连命都不要了，你却伙同一个没认识几天的外人对付他！！你说你把他怎么啦！……钱小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今天就跟你没完！！”
　　钱清江静静听他骂，炸起来毛的小桃花到跟那家伙最开始有几分相像，眯眼看了他一阵子，就面无表情转身进屋闭了门。
　　似锦火冒三丈，跺跺脚一路跟过去，却刚好碰了一鼻子灰，门口已经围起了几个人，唧唧喳喳谈论着往院子里瞅，似锦甩手一道光束推过去，几声炸响封住了门，滚滚烟尘里面他红着眼冲着里面吼：“钱清江你可以什么也不知道，但你不能不知道钱小满他一只妖怪为啥死心塌地围着你一个捉妖道士转，你当他是佛心重生还是圣母附身，全是因为他喜欢你离不开你啊！！”
　　声音震了几震，几乎就破了这苍穹，可是门里面还是丝毫没有动静，似锦咬牙踹开了门，闷响过后，只剩下阳光淌进屋子里。
　　屋里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钱小满听见脑顶上有鸟叫，太阳光照的头顶暖洋洋的，他勉强抬抬眼皮，看见一道又一道的墨黑影子流水一样淌过眼前，四周弥漫着，清澈的秋天的味道。
　　落叶金黄，蛰声纷扰，天空湛蓝，一切变得真实清楚又复杂，在瞳孔里放的无限大。疑惑了一小会，钱小满就明白了，自己已经化成了原形，应该是没力气再变回去了。
　　这林子离村子不远，时不时还能听见有声响传来，近的伐树砍柴，远的行路谈笑，甚至再远一点还有谁家一丝隐隐的争吵叫骂，却那么熟悉。钱小满觉得自己应该再爬的更远一点，或者找一个地洞什么的钻下去，千百年再也不出来了，成全了大家眼不见心不烦。他虽没怎么经过人事，也知道狐狸应该是狡猾的，应该是绝顶聪明的，自己却稀里糊涂犯下大忌，凭着几百年修为想长远腻歪在一个人身边，给那人洗衣做饭暖被窝，能奉陪他小吵小闹小动手，觉得这日子简简单单的也就够了。可这结局却偏偏不好，人情世故，远远要比自己想象的复杂多了。
　　是否自己应该再打回去重新练，等修得成精成仙成魔的时候再出来，可就怕世事万变，沧海桑田……就再也找不到那人了。
　　无论妖魔鬼怪，还是神仙凡人，一旦动了情，就全被蒙蔽了心神，变得其傻无比。钱小满想苦笑，又觉得自己沧桑不起来，根本装不像，就重新又闭好眼睛，身子一软，真的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眼皮上一暗，应该是谁的影子正好盖在自己身上，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全笼罩了进去。
　　钱小满有点小紧张，但依然动弹不得，连头都转不了，不过既然动弹不得，再紧张也没有用了，于是就把心一横，是猎人是屠户，都随他去了。
　　可那人似乎凝望了自己很久，久到钱小满拼命挣扎起来回过头去，却只看到了萧萧落叶，随风飘舞，远处的天，跟着一点一点碎下去，却看不见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