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狐狸旧梦》冬小树

15、第15章

　　食梦貊是上古灵兽，相传以梦为食，且最爱食人噩梦，是能去除邪孽，带来美好幸福的吉物。
　　所以谁都没有想到。
　　在它穿过墙壁，前爪刚刚搭上钱清江的肩膀的时候，炕上那本来熟睡的人却好像一下睁开了双眼，眼里藏的寒光锐利，在这大雨将至而燥闷的夏夜里，硬是挤进来一丝凉意。
　　猛兽猛然触电似的缩回爪子，周围的妖雾欲盖弥彰地弥漫了个严实，可那人却没有了动静，直到屏息侍立了好久，才敢再过去探望，发现钱清江依然在熟睡。
　　——是错觉？
　　听那人悠长的鼻息，有梦境从他心口浮升，渐渐阔张，迷蒙却诱人，里面是未知的世界，看得它眼睛放光。食梦貊不再犹豫，施展入梦大法，消失在炕沿，往那梦境里面钻去。
　　等屋内重新又恢复为平静，外面的雨已经淅淅沥沥下起来了，天上时不时闪过雷声，映的屋子一瞬间通亮。
　　躺在炕上本应该睡熟了的人，无声无息睁开眼睛。

　　那人的梦一如既往的温柔细腻，没想到表面邋遢不拘小节的人的梦境，竟是如此。食梦貊如此几番进进出出，已经习惯了，没了刚进入时的惊讶，其实若有人想窥探这人最心底的秘密，梦的确是个不错的突破口——没人在梦里还能说谎话。
　　前几次都是被人发现而止步于梦前，上次一咬牙下足了老本将这一村子人都给梦魇了才得以进入，却被一只道行不深的小狐妖尾随了进去，食梦貊自认为是优雅的仙兽，而那狐狸已经触到了它的底线，昨天差一点就要到手的秘密被他一搅全泡了汤，小小狐妖哪能对阵得了自己，眼看那狐狸就要被自己掷进深渊，却突然出现了另一股力量把他给拉了出去。
　　而自己法力也耗了□□实在支撑不住，不过幸好在临出去前洗了那小狐狸在梦里所有的记忆，免得他出去乱说，再暴露了自己。
　　食梦貊左右望望，确定了几次没有跟踪，才放心大胆的往前走。
　　不过越走越奇怪，昨日那青华山，云松林都不见了，烟雾散尽后，映入眼里的是簇簇的桃花，桃花遮掩的是盖着黄草的乡舍，乡舍前面是低矮的围墙，围墙下面是简陋的木头桌子，桌子上摆的是破了嘴的酒壶，把酒壶握在手里的是笑得一脸恬淡的道士钱清江。
　　食梦貊有些懵，这人向来做的都是些前尘旧梦，为何今天竟改了兴头，梦得这闲情逸致田园风光。
　　但好容易才进来一趟，食梦貊将身体压进桃花丛中，且看看他要做什么。
　　钱清江晃了晃酒壶，听瓶内酒浆叮咚作响，被他缓缓倒进桌上两只小瓷杯里，然后他又举杯嗅了一嗅，冲自己藏身的方向伸直了胳膊：“昨儿个贵客光临不曾好好接待，特在今日里备下好酒好景好闲情，问阁下愿不愿意赏脸？”
　　食梦貊心里一凛，身子颤了下——他在冲自己说话？他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莫非他还请了别人喝酒？食梦貊心虚的向后观望，身后全是茂盛非凡的桃树，连条路都没有。
　　正奇怪，再回头时发觉视线被掩住了，自头顶上投下一片阴影，那钱清江的声音也就从上面落下来。
　　“我今天请的客人，可不就阁下一人？”

　　这……这是这人设的陷阱！
　　食梦貊立即反应回来，扭头就逃，唇边夜光色的长须仓惶摇摆，却意外成了累赘，被那人一把扭在手里，绷紧成欲断掉的弦。“可我刚才明明做的是礼尚往来的美梦而非噩梦，所以你来错了，”钱清江已经坐了起来，仔细把玩手中那蚕丝一样的胡须，脸色稍稍一沉：“不过来错了，就别再想走了。”
　　食梦貊心中大骇，无奈引以为傲的长须还被握在他手里，不过逃命要紧，一咬牙忍痛挣断了，四爪并用奋力奔逃。
　　钱清江挥出长剑，裹挟着凌厉剑气飞了出去，一下钉中食梦貊的前爪，鲜血淋漓。食梦貊疼得都快哭出来了，果真那道士狠起来从不留人命，它狂吼一声，使出浑身解数，挣碎了这幻境，周遭一下黑了起来，又重新回到了那间破旧的小屋内，它丝毫不敢停留，拖着受伤的爪子一头撞破窗户跑了出去。
　　钱清江瞬间从床上坐起来，一个跟头翻出了屋子，回身踹了一脚桃树，接着小桃花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
　　“……你！！”他气的瞪圆了眼，“你们……”
　　钱清江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只丢下一句‘照顾好小满’，话音还未落干净，人就已经远远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小桃花握着拳头睚疵欲裂，这两口子怎么都一个德行，叫人从来都是拿脚踹的，这帐回来要好好算算。

　　夜黑的可怕，雨下了几滴又收了回去，天上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钱清江一边快行一边注意地上的血迹，那食梦貊往这方向奔逃，它爪子受了伤根本走不快，忽然上空云里挤下来一道闪电，钱清江借着电光望见前方一个蹒跚的影子，立即纵剑飞了过去。
　　食梦貊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失手在一个人的梦境里，一向自傲的它豁命奔逃，瞧瞧自己短了一截的长须和被剑穿透的爪子，在心里恨恨盘算了一路来日方长此仇必报。
　　忽然，剑气如鹤唳般划过耳边，抬眼就看见钱清江衣裾飘飞，笑嘻嘻地已经站在了它前头。
　　“为什么不坐一下？——就这么急着要走？”
　　食梦貊一惊，非但没停，反借着冲劲朝着钱清江撞了过去，它身体渐渐泛蓝，嘴里发出不似在人世间存在的嘶吼，像急速坠落的流星，整个夜幕都好似凝固在身后，被其拉成一个巨大的褶皱，扭曲到无比狰狞。
　　钱清江眉心微皱，下意识要转身躲开，而那力量又急又快，带着撕裂一切的攻势袭来，而自己就是它猎杀的目标。自己身后就是村庄，被它这样撞过去恐怕……
　　他赶紧催动符咒，金黄的光线从云层和地面之间相互迅速交织，结成耀眼而庞大的蛛网，要对付这豁出命去的家伙，万万不能掉以轻心，钱清江浮在网中央，手指之间的气力交错成长长的剑，剑尖对准那疾驰着的食梦貊，蓄势待发。
　　此处金光环绕的剑气，彼端幽兰绽放的来势，一时间对峙上了寂静而充满杀机的夜。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刺耳尖锐的爆响拔地而起，四散的余音如同断裂的琴弦凄然切割着空气，钱清江感觉被极大的气流冲击到了胸口，喉头一甜，手腕上传来的是咔嚓咔嚓的脆裂声。
　　……这力量，怎么会……如此之强大？
　　这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一头食梦貊竟然还有摧肝裂肺般强悍的力量，若不是自己结了这张网，恐怕真的要抵挡不住它。
　　而自己的确是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从指间到手臂，从胸口到小腹，遍是难以忍耐的疼痛，身后的符咒结成的网渐渐消弭，只剩下钱清江像片落叶一样抖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而那头食梦貊早已没了踪影，应该已经被自己的剑气劈成了两半，滚落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钱清江拧紧眉心，挣扎着爬了几次没能起来，浑身的骨头都疼的不再受自己控制了似的，只能贴着湿黏的地面，倒抽凉气。雨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下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到身上冰的透骨，混着雨声，他还听见有个细微的脚步声，不缓不急地冲这边走来。
　　钱清江想回头望，但是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一股力量刚好点住他脊背，不轻不重，钱清江咬牙低哼了一声，昏厥过去。
　　而来人停下，神秘的青紫长袍盖住了脚，雨点滴在他手里撑起的纸伞上，哗啦作响。
　　他缓缓蹲下，轻轻柔柔的伸过去手，摩挲着他精致的眉眼，淡淡的萤光罩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
　　“若早些把秘密说出来，我哪能舍得你受这般苦？”
　　声音柔柔的，字里行间好像含着笑，但在随风飘过来，远远变成了一声叹息，消失在淋漓的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