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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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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怀音会认识褚秀清,还是因为他的姐姐钟婉音。
钟婉音和褚秀清是大学室友,关系铁到一条裙子俩人换着穿,一条项链俩人轮着带。同样的优秀,同样的美貌,同样的出众。
唯一不同在于,钟婉音是大城市长大的娇娇女,褚秀清是偏僻的小地方走出来的姑娘。
钟婉音带钟怀音去找褚秀清的家乡探望她的时候,钟怀音见到的是一个与他幻想里完全不同的女人。
在婉音的照片里,褚秀清是一个气度不凡的女子。长得不能说很漂亮,但是永远站的笔直,下巴微扬,有年轻人的锐气,也有好像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微微笑着,悲悯众生似的。但是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稳重的家庭主妇,锐气没有了,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制住,整个人也沉下来。
见到婉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唤她上前:“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饱经沧桑的语气,静得仿佛一潭死水。她才二十五岁的年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女儿,怎么看都不像是母亲该有的样子。
婉音直接红了眼眶,扑上去,抓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褚秀清像个大姐姐一样给她抹眼泪,还要哄她,“没什么,这没什么。”说完,自己却也低落下来,好久才怔怔堕下一滴泪,“我总以为我能逃得了命运的。”
她自嘲地笑:“可是婉音,我错了。”
婉音这时候宽慰她:“好在之华是个好孩子。”
她怀里的小姑娘才五六个月大,软乎乎白胖胖一团,睁大眼睛看着流眼泪的母亲,小胖手挥上来,发出啊啊的声音。
褚秀清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厌烦,别过头不去看怀里的小团子,说:“是,好在之华是个好孩子。”
彼时钟怀音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还参悟不到褚秀清别扭的心情,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婉音讲过她的故事。
褚秀清是医学院最优秀学生之一,五年本科读完,本可以继续深造,然而她家里不愿继续供她读书,只好出去工作。
她的优秀人尽皆知,直接进入了学校附属的教学医院工作,短短两年也做出不少成绩来。原本她说,再攒些钱,就回到学校读研。可是随着一次回乡探亲,一切都变了。
褚秀清家乡是一个封闭落后的小地方,鲜少见她这样事业型女人,高不可攀的样子,很容易激起了男人的征服欲。当地一个颇有势力的人家的儿子侵犯了她。她原本的打算是将她告上法庭,但是那个年代,那种地方,那样的家庭,根本没有给她创造这样的机会。
她被迫辞掉了医院的工作,回到家乡嫁给侵犯她的男人,生下女儿。
钟怀音唏嘘不已。为她跌宕的人生无限叹息。
那时候他还没有想到,这个令他叹息的女人,会成为改变他一生的重要角色。
婉音来探望褚秀清,一部分缘由是担心她,另外一部分缘由是想要躲避一个男人的追求。
那个男人是婉音的同学,有些偏执的倾向,总是缠着婉音,没完没了向她示爱,婉音不胜其烦,在他提出暑假一同去出游的邀请后,毫不犹豫说了要探望老同学。
婉音吐槽:“都是研究生了,为什么不能把精力放在学业上?是实验不够多,还是论文太好写。”
褚秀清没觉得她在炫耀,反倒是为她担忧,叮嘱她:“听起来很难缠,难保不会有什么过激之举,你要小心。”
婉音心思单纯,没放在心上,答应了便过去了。
结果过了几天,那男人居然追到褚秀清的家乡来,找到婉音,对她说:“你探望完老同学了,是不是该轮到和我去旅行了。”
婉音恼羞成怒,直说她从来没有答应他,并且言辞直白地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和他恋爱的打算,请他不要纠缠。
男人一下子变了脸色,恶狠狠地盯着婉音,下一秒就扑上去,钟怀音疾步挡在她身前。
那一刀刺在钟怀音右肩上,疼得他呲牙咧嘴,还不忘使出吃奶的劲儿牵制住男人。
婉音早吓傻了,倒是褚秀清冷静,拨了110又拨了120,最后让钟怀音放开男人,厉声道:“你现在可以有两个选择,把我们三个都杀了,然后后半生都在警方的通缉下躲藏。或者老老实实在这儿等着,等警察来,到时候再协商,没准儿能给你一个宽松处理。”
整件事儿是褚秀清料理的,最后结果如何,钟怀音不大清楚,那时候他已经在医院里了。
婉音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哭,钟怀音想安慰她,但不知道说什么。
过一会儿褚秀清来了,把婉音骂回去,让她回去路上,在宾馆把门锁好了,好好睡一觉,明早上再过来。婉音拗不过她,哭哭啼啼往外走,临走之前还问钟怀音:“你还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钟怀音笑着答:“早不疼了。”
等婉音走了,褚秀清才和钟怀音说:“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钟怀音垂下眼,平静地说一句:“清姐别开我玩笑了。”
褚秀清靠墙站在对面,灯光暗,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听见她说:“长辈做错的事,和孩子没关系。”
一听这话,钟怀音就明白了。她什么都知道。
“钟婉音不怪你。”她又说。
褚秀清把他的心思吃透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说:“我妈妈用我做威胁,拆散她的家庭,我欠她的。”
“都说了她不怪你,而且,你母亲想要插足别人的家庭,想尽办法也会插进去,你只不过是来得巧,被她利用到而已。”褚秀清理智得不像个正常人,“父母做错了事,孩子是无辜的。”
最后一句话,既像是说给他,也像是说给她自己。
褚秀清走上前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小病号,好好养伤吧。你姐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欠她。”
她似感叹,“婉音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实际上什么都明白。她不怪你,是因为她知道你没有选择。”
“小朋友,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选择。”
褚秀清听出钟怀音语气里的嘲讽,长吁一口气,说:“你在替她怪罪我吗?”
“我胆敢怪罪您什么,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钟怀音。”他确信,倘若没有褚秀清当年的一番话,他现在还是自怨自艾,怎会这样坦荡的面对世界。可这与她抛弃孟之华无关。“您问之华,是什么意思?”
褚秀清说:“我在景城,想要见见她。”
钟怀音想也没想,回答她:“她不会想见你。”
褚秀清笑,听在钟怀音耳朵里就是嘲讽,“她是我的女儿,怎么会不想见我。”
没有办法反驳,她说的是事实。即使到今天,孟之华以为母亲对她全然失望,分毫感情也不剩,仍然渴望得到母亲的首肯。
“怀音,我要见之华这件事,不是在同你商量,是告诉你,我准备见她了。”褚秀清语调平静,依旧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钟怀音一下子警惕起来。
褚秀清说出他心里的猜测,“谢谢你对之华的照料,但是,我现在准备让她在我身边生活。”
钟怀音冷笑,“至今你仍认为,抛下她离开,远走异乡,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把她丢给一个陌生人,仍然配称为她的母亲吗?”
褚秀清不出他所料的沉默下来。
她想起实在难能忍受那个男人的羞辱和欺凌,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婚,可是却没有能力带走孟之华,抱着她哭的时候,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扁扁嘴,把眼泪全都聚在眼眶里,可怜兮兮的,一看就是舍不得她的样子。
但是小姑娘说:“妈妈走吧,离开了我和爸爸,你就会幸福了。”
连一个孩子也能察觉出她态度的敷衍,告诉她,离开我,你就能幸福了。
她劝钟怀音时说,父母的错与孩子无关,可是她却将怨气发泄到一个孩子身上。她教养孟之华,将她教养成得体的闺秀,却鲜少给予她来自母亲的爱。
是她错了。
“我会补偿。”褚秀清缓慢地低声说道,“我会尽我所能地补偿她。”
钟怀音从书房出来以后,整个人显得低沉,似乎他周边的气压都显得低了几分。孟之华吃蛋糕的动作停了,一直盯着他看。
终于,钟怀音被她盯得受不了,告诉她:“吃你的,看着我做什么。”说完走到露台,点了一支烟。
孟之华把手里的叉子一放,紧跟上去,背着手,一板一眼和他说:“吸烟有害健康,你要看看我们的解剖成果吗?”
钟怀音故意朝她吐出烟圈,笑她:“还没当上医生,就开始多管闲事了。”
“医生也不是管闲事好吗。”孟之华反驳他,反倒顾不上他吐出来的烟雾。
“是我说错了。”钟怀音没有戒烟的打算,将她的话置之不理,问她,“听老乔说,你总是比别人要认真。”
两所高校的学子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不知道乔教授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孟之华笑笑,只说:“笨鸟先飞嘛。”
“你研究的方向是脑科。”钟怀音陈述事实。
孟之华感觉她的心思被戳破,不知道该不该承认,心虚地避过这一话题,“你怎么认识乔教授的?”
“孟之华。”钟怀音不再和她绕弯子,“你母亲要见你,大概最近就会找你。”
孟之华愣住了,眼泪无意识地流出来,连她也没料到自己会哭,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擦眼泪。
钟怀音阖了阖眼,对她说:“她没有不管你,这些年,你生活所需的费用一直是她在出。”他觉得每一个字说出口,都像一把刀在心口割了一道,“所以,你不欠我。”
“你随时可以离开,明白吗?”
孟之华没料到他会说这样一番话,下意识责问他:“那当年,我去湖城读大学,你怎么不愿意让我离开?”
她还记得那时候钟怀音瞬间冷下去的眼神,和淬着寒意的一句话。
他说,你想怎样都好。明显是赌气。
钟怀音解释:“当时你莫名其妙闹脾气,去你原本不想去的地方,学你原本不想学的东西,我当然要拦。”
“不是的。”孟之华非常清楚自己要去湖城的原因,但她拒不承认,“我想要学医。”
“孟之华,你是想学医,还是想让你妈看见你。”
几乎是一语就道破她的心思。孟之华咬着牙,执拗地与他对视。
“至于你为什么要去湖城,我不清楚。”钟怀音有些疲倦,但他不知道疲倦的来源是什么,只是想,他为孟之华耗费太多心思,兴许她走了,他就会不有这样多的心思了。“你从来没有为你的未来负责过,这一次,你认真考虑。”
他没兴致再吸烟,按灭烟就往回走,结果出乎意料地被孟之华叫住。
她问:“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湖城吗?”
钟怀音回头看她,眼里写着真实的不解。孟之华自嘲地笑,“六月八号的晚上,我撞见你和你的女朋友在□□。”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地步,孟之华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顾及什么形象。
“我说过,我喜欢你。现在我再说一次,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钟怀音,我原本打算一直留在你身边的,我想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会喜欢上我,多久都没关系。”
“但是现实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我在骗自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才是你生活里的局外人,是我擅自闯进来,而你因为一个诺言,没办法把我推开。”
孟之华始终笑着,“最初是感激,感激你把我从地狱一样的地方救出来。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喜欢,连我自己都很惊讶。我怎么能喜欢我的长辈呢,对吧,钟先生。”
最后三个字,她咬的很重,说给她自己,也说给钟怀音。
钟怀音惊讶到失去表情控制,居然直接把他的惊讶写在脸上。过了很久,他说:“对不起,之华。”
他没有说出孟之华预设好的拒绝答案,而是说:“我不能接受。”
孟之华低头,说:“我知道。”
不能接受,倒不如说不喜欢。说不喜欢,至少还有被他喜欢上的机会,说不能接受,是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知道。”孟之华忍着泪水说,“您只不过是拿我当小孩子。”
她快步走到门口,像是怕被挽留,换上高跟鞋就要走,“我先走了,明天,明天还有事情做。”
钟怀音没有拦她,看她的身影从门缝里钻出去,裙角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他再次点燃烟,想起褚秀清的话。
“她想被我看见,不是吗?我已经看见她了。和我一起生活,才是她最期待的。”褚秀清那么自信,“而且,怀音,我对她最有帮助。”
是啊。褚秀清才是她最心心念念的人,他有什么资格留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