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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69章 同心不相疑(4) ...

  •   甬道内的厮杀还在继续,喊声,刀兵碰击声不断。
      甬道尽头,承天门城楼上,不知何时,却出现了宗帝,纪流光和凌北海的身影。
      宗帝裹着厚重的披帷,脸上已见几分灰败的死色,他身子向后倚在靠背上,冷眼旁观着他的两个儿子在底下厮杀。
      纪流光不知道这时的宗帝心中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她也实在无法理解宗帝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来到城楼上,她更无从得知宗帝为什么不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进行阻止。
      太子和宋王难道真的要不死不休?
      宗帝难道真的想要见到那样的结局吗?
      “你身在纪家,纪家是诗礼之家,家风和睦,你自然不会明白,在这皇城里,任何情感都是奢侈的,身为帝王,他对所有人的情感都是权衡之下的考量。”
      宗帝的声音仍旧是那般平静冷冽,纪流光却觉得,无论宗帝如何掩饰,他的话里,隐隐还是带了几分夜风的凄凉。
      “那您……对平郡王呢?”纪流光原本想问太子,可是她忽然想起了宗帝召见李连照时,对他的叮嘱。她记得,那时,她从宗帝脸上见过最平和的神情。
      “平郡王,他是太子的儿子,孤的孙子,他很聪明,也很用心。他的行事,有时候的确有几分像孤。”
      原来宗帝真的很看重李连照,那么,她似乎不用再为宁杳杳的以后担心了。总归,这也是她三年前就选择了的路。
      纪流光向下看去,目光忽然定在了尉临风身上。她还记得,在江岸初见尉临风时,她心中漾起过小小的欣喜。纪流光并不知道尉临风就是赵缉,她与赵缉不过几面之缘,而且尉临风的易容几乎天衣无缝,她欣赏尉临风的才气,却没想到他就是谢家遗孤。
      这时,凌北海忽然也伸手朝尉临风的方向指了指,“陛下,那个人就是尉临风,谢家遗孤。”
      宗帝淡淡瞥了那个正在奋力厮杀的人影一眼,蓦然沉声道:“他不是!”
      他不是吗?
      纪流光目露疑惑。
      凌北海眼中则迅速闪过了什么,很快退回了宗帝身侧。
      唯有纪流光继续盯着尉临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她很果断地收回了目光。她并不喜欢看人厮杀,也不喜欢看有人死亡。她是医者,她的使命是救人,可是,宗帝怎么可能让她现在去救底下的人?
      “你知道吗?这一切,本不该那么快发生的。”
      宗帝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纪流光有些黯然地闭了闭眼,然后才转过身,看向了宗帝,语声决绝,“我认为不是,这一切注定会发生,而且注定会在今夜发生。”
      “为什么你这样认为?”
      “当然是因为……您。”在宗帝身边待了这么多天,纪流光怎会不知,宗帝几乎牢牢掌控着京都的一切。宗帝的秘卫遍布京都,京都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在秘卫的眼中,换言之,就在宗帝的眼中。宗帝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太子和宋王调兵的动向?
      “因为孤?”宗帝语带嘲讽,“如果孤告诉你,这一切是因为南王呢?”
      “就算他做了什么,也瞒不过您。他的一举一动,定然全在您的眼中。况且,他不可能驱使太子和宋王做任何事。”
      “你丝毫不疑心他吗?”
      “我没有理由疑心他。他孤身来京都,是为了我。”虽然有很多事还不知情,但纪流光知道,那只是因为沈珝没有时间告诉他。她不会怀疑沈珝做的任何事。
      宗帝冷哼道:“他很聪明,他知道宋王的不甘,也知道宋王最想要什么,他送了一个不怎么重要的消息给宋王,因为他知道宋王已经不想等了;同时,他也知道太子和诸士行最忌惮的是什么,他们最不想谢家案被揭开,但是他偏偏让人去告诉他们,北境将有人来,谢家案将翻覆。”
      “可是,陛下知道这一切,不是吗?”纪流光淡淡反驳,同时也在心中快速思索着宗帝告诉她的事。
      宗帝看着她,声音更冷,“他是无法驱使太子和宋王做什么,但是他暗中所做的几件事,却加速了事情的发展,直接导致了今夜的动乱,更何况,宋王身边还有一个尉临风。宋王不反,他又怎么可能甘心?这一切,难道不都是南王的好算计吗?”
      “可是,陛下分明知道这一切!”
      这一次,纪流光的音调更高,语气也更加坚定。她并不觉得这一切都是沈珝驱使导致的,相反,她认为这一切,都应该归咎于宗帝。分明是宗帝想知道宋王到底会不会反,也分明是宗帝想借此为太子上位铺路。太子私下重修秘阁,宗帝视而不见;宋王见了沈珝,宗帝却马上召进宫告诫。纪流光曾听祖父说,太子与宋王一直不睦,两派相争,最后当然必须有个结果,现在分明是宗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打破平衡,这怎么能怪沈珝?或许这一切,就像宗帝刚刚告诉她的话,一切都只是试探与权衡。宗帝希望太子能上位,更或者,他希望像他的李连照能够最终坐上那个位置。纪流光不懂权谋诡诈,然而对于人心的偏颇,她向来敏锐。而就在下一刻,他忽然察觉到宗帝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无力,虽然语气还是那么冷。
      “所以,你认为南王没有错?”
      “一点都没有。我不会疑心他。”纪流光觉得,任何人都不应该自欺欺人,无论是她,还是宗帝。
      “你知道吗?当年,也有一个人,对我说过与你相似的话。她说,无论如何,她绝不会离弃他,也绝不相信他会故意挑起战争。”
      纪流光闻言一顿,她想起了宗帝讲过的那个故事,那是宗帝自己的故事。这个“她”自然是神慧皇后,而她绝不会离弃的人,却不会是宗帝。
      “可有一段时间,她还是离开了他。”伴随着城楼底下不停的厮杀声,宗帝竟然继续对纪流光讲起了他的故事,“所以,我将她骗来京都,和她成婚。然而婚后不过三日,她就意外知道了真相,她知道,是我挑起了北境和阿久族之间的战争,知道我想让北境与阿久族两败俱伤,知道我想要北境不再姓沐,而她误会了沐璆,她无颜再见千风营将士,她恨我,她愤恨地甩了我一巴掌,自此与我冷眼相待,甚至她最后临去时,也不准我踏进她的寝宫一步。她至死也没有原谅我。如今,我和她之间唯一还存的联系只有太子和叶思微,所以,太子必须继位,而我必须见到叶思微。”
      “可是,师父真的会来吗?”
      纪流光不确定的转身,然而只一刹那,目光却再次忽然顿住,她看到了沈珝和纪方回,她竟然在甬道的另一头看见了静静站着的沈珝和纪方回。
      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纪流光下意识看向凌北海,刚才她全心在和宗帝说话,但是凌北海显然不是。凌北海向来就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人。
      凌北海看向宗帝的方向,宗帝静默没作声。
      凌北海立即笑了笑,道:“三小姐,南王和纪公子已经来了约有一刻钟。”
      她为什么没能立刻察觉?
      纪流光有些懊恼地想着。
      却听宗帝又道:“他们一直在看着你。你觉得他们在看什么?”

      他们……
      纪流光思绪刚起,便被她快速压下了。
      无论他们在看什么,她想,她要做的事都应该是先冷静下来。
      纪方回看到城楼上的纪流光退回了宗帝身旁,想到纪流光历来聪敏,心中的担忧暂时减了几分。然而,当他看到甬道内的情形时,眉头不由又深深皱了起来,“南王,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
      纪方回实在没想到,变故会发生得这么突然,迅速。
      当惶惶的火光照亮夜空时,他还来不及反应,沈珝已经拉着他,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承天门。
      “你觉得今晚会怎么结束?”沈珝不答反问。在看到纪流光退回宗帝身边后,他的心也蓦地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好今晚的事没有波及她,宗帝也没有牵怒她。
      “我……我不知道。”纪方回根本没料到沈珝会这样反问,一时有点懵。
      哪知沈珝忽然笑了笑,竟以一种难得的口吻道:“长佑大哥,你的确说得对。”
      纪方回这下更懵了,他楞楞地看着沈珝,支支吾吾道:“南王,你刚才……叫我大哥?”
      “你比我年长,而且我记得你的字是长佑没错。”
      “是没错,可是你是南王……”
      “我也是沈嘉郎。”沈珝强调道。他从来不希望纪家人只当他是南王,他觉得,可以从纪方回开始。正好现在同他说话,也可以缓解他心中的不确定。因为他也不确定今夜到底会怎么结束,还有,叶思微和谢綝是否能在今夜及时赶回。终归,他也不希望有那么多人丧生于承天门前。
      纪方回当然不知道沈珝这一番心理活动,他还是有点楞楞地道:“是,我从前听子京表哥总是那样唤你……”
      沈珝一边注意着甬道里的情形,一边留意着城楼上的变化,一边还留意着身后的动静,一边也继续和纪方回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你日后也可以唤我嘉郎。”
      “嘉郎……我……怎么……”“敢”字分明已经到了嘴边,纪方回猛然反应了过来,也忽然醒悟了沈珝刚才和他似乎是拉家常谈话的目的,他立刻抱歉道:“南王,不,嘉郎,我刚才没意识到……是不是因为那个问题,你心中也不确定,所以问了我?”
      “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沈珝相当坦诚。
      纪方回微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沉吟着道:“那我陪你一起等,总归今夜会有结果的……”
      不料,纪方回的话还未说完,甬道之中突然传出了一声惊呼。
      凌北海从城楼上凝目看去,脸上顿时泛上了一层阴霾,他立刻对宗帝禀道:“陛下,太子受伤了。”
      “那还等什么?去把他们都叫上来!”
      宗帝怒从心起,他是有点老眼昏花,可是刚才那一声惊呼,他听得出叫的人是李连照。
      “是!”
      凌北海迅速转身,准备去向候在城楼另一处的内禁卫将军传达宗帝的命令,步子才刚向外迈了一步,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急促地向承天门奔来,凌北海遥望来人,眼中立刻露出了一丝惊喜的光,他快速俯身在宗帝耳边道:“陛下,叶神医到了。”
      城楼上再度静了下来。
      宗帝没有说话,远远和叶思微对视着。各自眼中的复杂,恐怕只有两位当事人明白知晓。
      凌北海轻手轻脚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纪流光怔楞地看着那个停在沈珝身旁的身影,眼中闪动着激越的光。叶思微,她的师父竟然在这个时候赶到了。

      叶思微的出现,推动事情迅速朝着结束的方向发展。
      不到半刻钟,内禁卫将军带着内禁卫兵从承天门内飞快奔出,他们行动果决,令行迅速,很快就冲进甬道分开了太子和宋王的人。
      宋王见到内禁卫兵出现,立刻明白一切果然仍在宗帝的掌控之中,他对同样满身是血的尉临风说了一声抱歉,然后便命令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说到底,宋王还是想亲口去向宗帝问那个他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太子见到宋王下了令,难得没有理会诸士行的神色,也直接命令兵士放下武器。接着,他朝李连照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不再开口了。李连照知道,这是父亲将所有善后的事都交给他了。他的父亲,这个时候并不放心外祖父。父亲不想对宋王赶尽杀绝,他也不想。因为宋王已经败了。何必呢?至少不必是现在。
      甬道内渐渐安静下来。
      接着,李连照看到凌北海急匆匆地从承天门内走出来,直奔叶思微的方向而去,他不由想道,原来,事情的结束竟然只需要叶思微的出现。今夜的一切,果然还是在皇祖父的掌控之中。皇祖父一直在等的人,始终是叶思微。
      一场骚乱,就这样消弭。
      沈珝看向城楼的方向,却发现城楼上已经没了纪流光和宗帝的身影。沈珝立刻侧身,和叶思微对视。
      叶思微冷冷地朝空荡荡的城楼上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更沉了。宗帝逼他来京都,他来了,宗帝竟还敢带着他的徒弟消失,宗帝果然还是以前那个无情无义的人。
      这时,凌北海终于来到了叶思微面前。他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叶思微和沈珝眼中的愤怒,只笑着道:“叶神医,陛下让我来引你过去。”
      “引我过去?”叶思微冷哼道:“以我徒弟来逼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自大和自以为是。”
      “叶神医,三小姐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可你也知道,我不想见他。而且,她不仅是我的徒弟,还是纪禹的孙女,他竟然还是做的出这种逼迫人的事来,我又为什么要见他?”
      “可是你已经来了。陛下一直在等你。”
      “人之生老病死,没人逃得了。他怎会不明白,何必见我?”
      事情有点僵持难下。凌北海突然犯了难。他猜测,宗帝强撑到今夜,恐怕已经真正要走到尽头了。这些天,宗帝不仅要时时刻刻注意太子和宋王两方的动向,还得留意南王在京都的活动,另外,还不知叶思微到底会不会来京都,本就病重难愈,现在恐怕更是心力衰竭了,而且,宗帝刚刚还在城楼上待了这么久,亲眼看着亲子相争,虽然心中有数,难道就不糟心吗?凌北海已经跟随了宗帝许多年,他心知宗帝的自负,多疑与要强。碰上神慧皇后那样刚烈至性的女子,他爱慕,但更想征服,所以,两人最终是那样的结局。江湖传闻,叶思微近年性子怪癖,越加固执难近,看来叶思微同宗帝一样,心中也有执念,还是算不下。或许真正放下了的,只有退居明塘的纪老太爷。可偏偏纪三小姐是叶思微的徒弟,她也牵扯其中,如果叶思微真不去,那这件事怎么善了?
      “你不去,那我去。”
      沈珝说着已甩了甩袖,准备离开。
      叶思微又是一声冷哼,“你去了,有什么用?你不是早来了京都,也没见你将我徒弟救出来?”
      “你又怎么知道今夜我不能将她救出来?今夜,与前些时候,显然已经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你来京都,纪禹难道就没叮嘱过你,他始终是个自私自利到极端的人。”
      “叮嘱了,但他可没这么说。”知道沈珝曾在纪家山中庄子养伤的人,对于他和叶思微这样的争执,都不陌生。沈珝冷冷地继续和叶思微争执,“不过,你与他有旧仇,再加上你对他心存厌恶,我倒是能理解你这时的别扭。但是,我可不会惯着你的别扭。因为她还在宫里,我当然要去。”
      “你要去就去,跟我说什么?”
      叶思微固执地回了一句,朝着沈珝的方向背过了身。
      凌北海已经暗暗听了一会儿沈珝和叶思微的争执,这时,已经看出了几分。原来叶思微此时的别扭倒有几分像傲娇。南王在激他。他倒是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一幕。南王家中长辈都已逝去,倒是也有许多人偏疼着他。叶思微这样,不也是因为和先去的南王和王太妃旧日的交情。叶思微也是念旧的。
      “况且,就算你不去,但是,他却是必须去的。”
      沈珝忽然朝叶思微身边的谢綝看了过去,今夜第一次与谢綝的目光碰到了一起,谢綝神色疲惫,但眼中分明有什么,急欲喷薄而出。而且,尉临风也被内禁卫带走了,谢綝又怎么可能不去?
      叶思微抬头,沉默地看了看谢綝,谢綝无声和他对视,眼角余光却一直望着承天门的方向,叶思微叹了叹,随即转身对凌北海道:“走吧!今夜,或许是时候了结了。一切总该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凌北海听到上半句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待听到后半句后,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谁都知道,宗帝已近弥留。他忽然觉得,这或许是叶思微身为医者对于宗帝最后的仁慈了。
      凌北海将一众人引到宗帝所住的正殿。
      纪流光刚去替宗帝看了诊,此时正推门出来。她看到沈珝和叶思微都来了,连忙朝他们跑了过去,欣喜地像只小鸟。
      纪流光起先还是带着笑的,待看到叶思微向她望过来的殷切关怀的目光,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声音里就带了几分委屈,“师父……”
      “是我牵累你了。让沈珝带你走。我们明日再说。”
      叶思微眼望着纪流光身后的殿宇,一句话说得凌北海再次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而最终,凌北海也没有开口。他眼睁睁地看着叶思微牵过纪流光的手,将她交给了沈珝。
      沈珝自然立刻就明白了叶思微的意思,他紧紧握住纪流光的手,转身就走。纪方回也立刻跟上。
      殿前,三人静静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
      凌北海这才继续开口道:“叶神医,谢公子,请。”
      叶思微见谢綝微抿着唇,神色冷厉,身子绷着紧紧的,叹息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才转身看向了凌北海。
      凌北海立刻回过神,笑了笑,在前引路。心中却不由暗叹,这位谢家遗孤终于显出庐山真面了,也是个苦了二十多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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