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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68章 同心不相疑(3) ...

  •   纪方回不太明白,但是,沈珝却非常清楚。
      京都局势的变幻,自然还得让那些拼命想争的人去搅动。
      据尉临风的消息,宋王已经得知太子在私下重修秘阁,再加上宗帝召了李连照进宫,让他辅佐太子整理秘阁秘档,这已经是宗帝在为传位太子铺路了。尉临风断言,宋王绝对不可能继续隐忍,一个商柘而已,宋王绝对敢大胆让秘卫去诸士行的别院将他劫出来,至于商柘之后的命运,沈珝猜测,尉临风会让商柘说出谢家案的真相,但不会让商柘留在宋王身边。他不是为谢家翻案最关键的证据。事实上,沈珝认为,谢家案的确是冤案,太子也的确错判了,然而当年的那封秘信不可能还存在于世,太子府到底是什么时候收到那封秘信的,恐怕至今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因此,即便商柘说出了真相,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翻案。因为缺乏必要且不可推翻的证据。宗帝依然可以比照三年前对谢善的处置,商柘不过是另一个替罪羔羊。
      更何况,当年的谢家案,到如今,真相依旧隐晦难辩。
      传言,案子的起因源于《洛书山河图》被盗,谢綝的父亲谢清时任秘阁长官,因国之圣典被盗,宗帝命太子为主事,找寻《洛书山河图》,并同时以疏忽职守的罪名将谢清下狱。因为,众所周知,《洛书山河图》并不仅仅只是一卷简单的图,它是前朝术数大师陈朴之亲手所绘,陈朴之善推演,懂占卜,是一位集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于一身的大成者,据传《洛书山河图》表面绘了李朝全国的山川行貌,实际上藏着更大的秘密,因此,它一直被秘密保存在秘阁中。然不久后,《洛书山河图》即被秘卫追回,依例,谢清也应该被放出狱。
      事情的转折似乎就在这时出现了。
      秘阁失了长官,京都却忽然流言四起。
      《洛书山河图》是被阿久族遗民所盗,阿久族遗民私入京都,原本是想刺杀宗帝,以报当年北境军灭族之仇,然而,阿久族遗民无法进入戒备森严的深宫,也杀不了宗帝。于是,他们转移了目标。他们偷盗《洛书山河图》既是为了泄愤,也是为了窥探机密,以待日后谋反。谢清因看顾不周,致使《洛书山河图》被盗,他的确是犯了疏忽之罪,而且也责无旁贷。
      因为流言甚嚣尘上,谢清没有及时被放出狱。
      后来的事,则更加扑朔迷离。
      京都的流言在一夜之间忽然止息,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沈珝不得而知,不过,他猜,或许这仍然是秘阁的功劳。
      京都中人不再提起阿久族,也不再提起所谓的阿久族遗民,当然更没人再提起导致阿久族灭族的那场战争了。宗帝以高压手段成功压下了鼎沸的流言。京都之人忽然缄了口,京都局势变得平静却诡异。
      但是,谢清仍然还是没有被放出来。
      接着,便是那封来自南府的秘信出场了。
      某一天,太子忽然对谢清及谢家满门下了宣判,罪名是监守自盗,结交异族,意图行刺,阴谋叛国,重重罪名相加,数宗罪并相株连,太子依例,判谢家满门下狱,择日问斩。
      这就是谢家案的起因及始末。
      至于谢綝到底是如何被苏家救下,在去仓颉书院之前,他到底又经历了什么,沈珝无法得知,也从没打算去探究。
      如今,走到这一步,沈珝觉得,谢綝和尉临风虽不至于算是穷途末路,然而,他们或许真的已经无法再忍了。所以,于他们而言,剩下的路恐怕也只有一条了,那就是继续蛊惑宋王,让宋王彻底反了宗帝和太子。
      错过了现在的时机,如果太子成功上位,太子打压他们更加容易,为谢家翻案更加渺茫。
      这的确是最后孤注一掷的博弈。
      对尉临风是。
      对谢綝也是。
      他们两人都已经无法回头了。他们势必会拿谢家案来逼太子,而太子势必也会为了保住自身同宋王继续相斗,京都的局势很快不会这么平静。
      那时,宗帝还会继续盯着纪流光吗?
      沈珝要赌的就是这个机会。
      叶思微入京需要时间,谢綝也需要。
      几日的时间,也足够事情发酵。
      他等得起。
      “纪流光,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带你回明塘。”
      最后的最后,沈珝也想到了他的妹妹沈韫,这一刻,他很希望谢綝之前去明塘,真的是去同她告别了。

      回到东宫的宁杳杳,同纪方回一样心神难宁。
      但是,她不是因为纪方回,而是因为纪方回告诉他的事。
      不日,北境将有人来,谢家案必将重新翻覆。
      纪方回说得太简略,宁杳杳根本不知谢家案究竟。
      因此,从越王府回到东宫,虽然这句话已经在宁杳杳心中反复了无数遍,她依然难以下定决心,如果她将话转告给了李连照,到底会怎么样?
      然而,她却不知,芳茉见她归来,心情烦闷,早已偷偷离开,去了李连照的书房,而且,更巧的是,芳茉到的时候,李连照恰好走出了书房,李连照想到纪流光被困宫中的事,心中念头一起,便决定来见一见宁杳杳。
      李连照走进宁杳杳屋中,两人四目相对,就那么一瞬间,宁杳杳心中的犹疑忽然便烟消云散了。因为她清晰地在李连照眼中看到了她的影子,虽然那影子很小很小。
      “郡王,我有一件事要转告。”
      宁杳杳说得郑重,芳茉一见,立刻掩门退了出去。
      李连照目不转睛地看着宁杳杳,三年相处,他们到底是有些了解彼此,他知道眼前的女子既聪明且隐忍,并且极为自持,有分寸,与他的性格很像,所以,他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她现在露出这样的神情,自然是事出有因。转念想来,她今日只去了越王府,是见到了什么人吗?
      李连照脑中思索极快,他很快也想到昨日宗帝除了召见过他以外,在傍晚时还召了宋王进宫。
      宗帝看似从没干涉过宋王和他父亲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可其中的权衡分寸从来都拿捏得很好。昨日,既见了他,又见了宋王叔啊。李连照温柔笑了笑,低声问道:“说吧,什么事?”
      宁杳杳深吸了一口气,再没半分迟疑,“有一句话,有人希望转告你,他说,不日,北境将有人入京,谢家案必将翻覆。”
      “他说的是谢家案?”
      李连照觉得意外,也并不是很意外。有人苦心孤诣地让宁杳杳来传话,这话的确已经足够有分量了。
      如今的朝堂,谁人不知,宋王历来就想利用谢家案的把柄拉太子下位,当年的谢家案也的确与北境和阿久族的战争有关,其时京都流言四起,虽在不久后就止息,然而他的父亲给谢家定的罪名就是结交异族,阴谋叛国。从中可以猜想,那封被送给他父亲的密信肯定就是所谓罪名的证据,他父亲是依“据”定罪。然而,谢家案后不过数年,又一个流言突然传开,谢家有遗孤存活,谢家案是他父亲错判了。而在那时,外祖父毁了那封密信。谢家案唯一存在的证据,也就没有了。这么多年,宋王一派的人一直想要找出另外确定的证据,偏偏这个时候,北境来人了,会是谁?
      除了宋王和自称谢家遗孤的尉临风,还有人想为谢家翻案吗?
      难道当年的谢家案,还存在没有被揭露的隐情?
      李连照其实一直觉得,关于当年的谢家案,外祖父和他父亲并没有将事情真相完全告诉他。而且,他也认为,谢家案存在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可是,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在皇祖父还在最后强撑的时候,似乎所有人同三年前一样,又都忽然开始关注起了谢家案,开始针对太子。李连照觉得这并不寻常。因此,他也不能一个人做决定,他需要立刻去见父亲,还有外祖父。李连照想着,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宁杳杳见李连照似乎陷入了沉思,一直没有再开口,却发现李连照突然转身,心中立刻沉了下去,这件事,果真很重要吗?宁杳杳心中着急,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她连忙看着李连照的背影说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到底是谁告诉我的?”
      李连照回头,再度温柔笑了笑,“如果消息是真的,此刻有另外的事更加重要;如果消息是假的,那么,你恐怕会有几天见不到我。那么,你记得,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只是这样吗?那你呢?我……担心你。”即使看着李连照的笑,宁杳杳也无法完全压下她心中的不安。这三年,李连照给了她很多,可是她一直还是很贪心,她仍然想要更多。
      李连照看懂了她的奢求,可他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回应这份奢求的心,因此,只安抚道:“不用担心我。如果你实在无法一个人待着,就去陪母妃吧。”
      “好。”
      最后,宁杳杳终于绝望又痛苦地看着李连照慢慢走出了她的视线。原来,自始至终,不是她触摸不到他的心,而是他的心存不下她。他的心中永远有更重要的东西。

      但是,沈珝和纪流光没想到,属于宗帝的最后一夜,宗帝一朝最后的风云变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临了。
      那一夜的骚乱,起于黄昏,夕阳沉没,万物朦胧,天地昏沉,正是天将黑未黑的时候。
      酉时末,司空诸士行的别院忽然闯进一群黑衣人,那群黑衣人训练有素,目标明确,显然提前做过行动规划,对于别院格局布置相当了解,当先闯入的几名黑衣人甫一进入,便直奔别院西侧陌林院,而陌林院软禁的人正是商氏的家主商柘,别院护卫察觉到黑衣人的目标,立刻迅速向陌林院集结,而这时,第二批黑衣人迅速出现,与赶往陌林院的护卫们恰好迎面遇上,双方立时交手,别院内一阵混乱。
      另一边,已经闯进陌林院的黑衣人则几乎毫无阻拦地直奔商柘房间,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破门而入时,房间内忽然传出一声犀利的惨叫。几名黑衣人顿觉不妙,当下迅速踢门而入,却只见商柘双眼圆睁,面容扭曲,口吐鲜血,分明已经气绝,房间内的别院管事见黑衣人面露惊讶,立刻得意一笑,然后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抽出匕首,冲向了黑衣人。黑衣人本能地出手反击,管事自然再无活路。接着,领头的黑衣人根本不再看房间内的两个死人,立刻下令撤退,并迅速向宋王发出信号,行动失败,目标死亡。
      黑衣人如潮水退去,别院内一片血腥。
      至此,别院劫人计划失败。
      京都另一处,一身劲装,骑在马上的宋王,看到失败的信号冲天而起,脸上却仍是笑意未减,他侧身看了看身边同样一身黑衣劲装的尉临风,忽然长吁道:“尉临风,你现在应该明白了,诸公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诸公的城府果绝,本王历来佩服,我的那位太子兄长真幸运,是不是?父皇偏爱他,诸公也护着他,可他呢?哦,他还有一个让他骄傲的儿子,我的侄子阿照,父皇最偏爱的孙子;他的生母是神慧皇后,父皇唯一的皇后,父皇从没忘记过的女人……仔细想想,他的人生实在太过顺遂了,出生即受瞩目,成长有人呵护,太子地位始终稳固不倒……他是那么平庸至极的一个人,他凭什么?”宋王脸色阴沉,这一刻,他终于没有再收敛起他的不甘,愤怒,还有野心了。
      尉临风遥望向甬道尽头的宫城,这条甬道通向的是皇宫的承天门,宋王和他的身后亮着无数的火把,跟着无数的兵士,当他们跟随宋王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是真的已经无法回头了。尉临风已经从沈珝那儿知道了宗帝与神慧皇后之间的往事,此刻,他忽然很想告诉宋王真相,“自然凭的是,他是神慧皇后之子。”
      “是吗?仅凭他是皇后之子吗?”宋王嗤笑道。
      “或许,王爷可以亲自去问。”
      “尉临风,直到这一刻,本王才觉得你果然跟我是同一条心了。你能理解本王的隐忍和不甘。和你很像,是吗?数十年来,你一心只想为谢家翻案;而本王也早就很想去问问父皇,他为何那么偏心,为何我只能是一颗磨砺太子的棋子?今天,本王终于将要得到这个机会了。”
      “尉临风在此,希望王爷得偿所愿。”
      “若本王得偿所愿,你自然也会得偿所愿。你我此刻都应该抱有这样的信念。”
      尉临风忽地抽出腰侧的佩剑,多年蛰伏,它也早已渴望得到最终的答案,一如他,他举起剑,认真道:“是,尉临风心若此剑,不成功便成仁。”
      宋王极为自负地笑了笑,随即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那么,走吧!”
      “王弟——”
      这时,却有一阵略带叹息的声音从甬道另一边传来。
      宋王和尉临风立刻凝眉看向承天门下,甬道尽头,霎时间忽然涌出了无数的火把,无数的兵士,簇拥着同样骑着马的太子终于登场,太子神色冷峻,脸上仍旧带着几分焦躁,火光明灭不定,使得他的脸上同时也多了几分晦暗难明。他远远地看着与他对峙在甬道另一边的的宋王,带着几分怒意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太子,你为何不问一问你身边的诸大人。”
      宋王同样冷眼远远地打量着太子,还有太子身边的人,诸士行和李连照都在,来得真够齐整。
      “你想要问商柘什么?我知道你刚刚派人去了别院。”太子的声音完全不似平日,带着几分暗沉和缥缈。他是真的没想到,宋王竟然真的会来逼宫,若非诸公提前安排,他甚至可能完全没有觉察,而且现在父皇病得那么重,宋王身为人子,怎么可以逼宫?
      宋王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地清朗有力,“自然是谢家案的真相。听闻,他是当年的知情人。”
      “你知道了,要向父皇禀告吗?若如此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当太子声音落下后,所有人分明感觉到来往于甬道的风似乎都停了停。
      黑夜,忽然静得犹如黑洞。
      宋王眼角余光瞥了瞥已是面如沉渊的尉临风,忽然笑了笑,“太子当然可以想说就说。”
      太子目光却转向了尉临风,声音沉沉,“他,就是那个谢家遗孤吗?如果他也在,那我更加没有什么顾虑了。他当然应该知道谢清当年为什么必须死,他当然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宣判。我——”
      “这些话,你为什么三年前的大朝会不说,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出来?”
      尉临风愤怒地嘶吼着,打断了太子的话。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渐渐转移到了太子和尉临风身上。
      太子一怔,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道:“三年前,你也在京都?”
      “是。”
      “可你没有出现。是因为谢善吗?”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当时没有人真正想为谢家翻案。那场大朝会,每个人都别有目的,身为当事人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所以,那个时候,你是在试探我们?”太子似乎终于明白了过来,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尉临风,一时之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尉临风的声音却更清晰,音调也更高了,“是!这本来就都是你的错。”
      “尉临风,你大胆——”
      诸士行猛然一声厉喝。
      李连照心中越来越惊疑不定,他眉头深皱,凝目看向许久未出声的宋王,就在尉临风右侧的宋王神色淡定,脸上泛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他竟敢真的让尉临风逼迫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身为太子,怎么可以在这种场合受尉临风的胁迫,又怎么可以在此时被逼说出谢家案真相!
      李连照脸上渐渐显出几分愤怒的戾气,这时,宋王似乎察觉到了李连照的愤怒,他远远地冲他笑了笑,那丝若有似无的笑,在李连照看来,实在碍眼,也实在刺眼,他终于忍无可忍——
      “放箭!”
      “只要有一个人敢冲进甬道,你们就应该毫不留情地射死他!”
      前一句是号角,后一句是死命令。
      诸士行抢在李连照和太子之前,毫不犹豫地下了绝杀令。
      顿时,无数火把疯狂冲进了甬道,无数兵士疯狂举起了手中的兵器;无数人被砍伤倒下,更有无数的声音被黑夜瞬间吞噬……
      鲜血淋沥浸入甬道,野心和欲望在狭窄的甬道疯狂流窜,火光叫嚣,刀锋游走,只要进入甬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也没有一个人不被裹挟。
      甬道内,瞬间便变成了生与死、权与欲的角斗场。
      宋王远远对着太子冰冷一笑,太子立刻明白,所有一切,再也无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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