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娇妾》栎山眠

3、岁终（3）

　　因着薛策平日勤俭为民，最多用度也只在薛棠和薛宁身上。加上二房本就是靠着大房过日子，家底本不殷实，只两个时辰便搜了全部家当。

　　顾兮云并没因薛棠那番话，容她去前厅见阿娘。暖阁锁了，垂棠阁里就她一人。

　　暖阁里熏笼依然很旺，但半旧不新的锦被盖在身上，却并不暖和。薛棠本就怕极了冷，这一世重来，更怕冷。

　　薛棠倚在熏笼上，裹了锦被却睡不着。暖阁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薛棠来不及穿衣，便见那人提着灯笼走进来。

　　顾兮云一身墨染白衣，烛火下越发衬得他眉间淡泊。薛棠担心起自己发里藏的簪子，亦不知何时交给他。

　　前世他是如何得到这簪子的，薛棠不知。只是他助梁肃统治了西晋四年，后来又轻而易举助梁清覆了梁肃。他的心思缜密且难以捉摸，但最后，毕竟是他帮了自己……

　　薛棠脑袋里有个猜想，可她不确定这个猜想。毕竟这个猜想太过疯狂……

　　倘若……倘若顾兮云助梁清，是因自己死了……

　　她咬了咬唇，仰头看顾兮云，声音一改娇软，脆声问道：“不知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顾兮云放下灯笼，并不看她，只依着夜色，亲手为熏笼添银霜炭：“今日薛府什么也没搜到。”

　　薛棠实在想不透他说这话的意思，只待他继续说。

　　“皇上可不信薛府什么都没有。”顾兮云抬眸看她，目光沉沉，声音低沉，“于是我将薛府的人，都搜了身，只差你。”

　　薛棠打了个颤，难不成顾兮云上世做的那些事，根本不是为了她？

　　“大人……想如何？”

　　她没有别的办法，如果选择梁睿，那和上一世有什么区别？

　　“也要搜我的身吗？”

　　顾兮云欺下身来，见那略昏暗的火光下，一片氤氲温香。当年他离开薛府时，她不过才长到十二岁，那时就已经能窥见绝色容颜。现在更是有之过而无不及。

　　薛棠仰着头，由顾兮云面色淡然，以手腹拂过她的额头。

　　“不……”顾兮云语气微扬，声音愈发沉哑，“已经找到了。”

　　青丝散落，两支木簪落地，而薛棠心心念念的玉簪，已落入顾兮云手中。

　　顾兮云起身便要走，袖子突然被扯住，后边传来薛棠软腻的声音：“这是我的簪子。”

　　男人谪仙般的气质着实清冷，他回头看薛棠的那一眼，让薛棠蓦地松了手。

　　顾兮云侧过身，垂眸握紧手中的簪子道：“现下是我的了。”

　　“你……你怎么欺负人？”薛棠有些气结，登时只娇颤颤地说了这一句。

　　欺负？这东西本就是他们顾家的，只是流落到了薛家罢了。顾兮云见眼前人面若桃花，着实委屈，也不解释，只上前捏住薛棠白腻小巧的下巴。

　　“不想我救薛家了？”

　　薛棠美眸微瞪，却没了偏头的勇气。

　　“你想如何？”

　　“原本薛家女眷要去教坊司，男丁流放。可今日你既求了我，我便纳你为小妾，以此救你们薛家。如何？”顾兮云盯着薛棠的眸子，又加了一句，“像你们这样的罪臣之家，也只能做妾。”

　　薛棠哪里受过这种气，登时面上绯红：“我们薛家一没贪二没偷，罪臣也不过是你们强加上去的。”

　　顾兮云闭了闭眼，松开薛棠的下巴：“成王败寇。你既选了我，便只有这条路可走。”

　　“你要我如何信你？”薛棠憋了一口气，“就算……”

　　顾兮云居高临下，气定神闲地望着她。小时候，薛棠便爱提条件，长大了还是老样子。

　　见眼前人声音小了，顾兮云便放了一块玉佩在桌上：“你有难处时，拿这物用去。”

　　瞧了眼玉佩，薛棠才道：“那物和你一样有用？”

　　晦暗不明的屋子里，这段沉默显然有些暧昧。

　　“薛二小姐，现下是你，还没弄明白状况。”顾兮云慢条斯理，伸手要拿走那块玉佩，“若不是在下，薛家此时，便是平地。”

　　最后那二字，阴哑低沉，在这温暖如春的暖阁，无端地生出一种寒意冷漠，分外寒冷。

　　“你怎生这般冷漠无情？”薛棠忍不住道，“当年要不是我阿爷让你进府，你早就在那冷天中冻死了。还有，还有……你为何不救我阿爷？他好歹是你的老师。”

　　“便是冷漠无情，你奈我何？”顾兮云将玉佩丢在薛棠面前，漠然嘲讽，二小姐既不愿为妾，那教坊司也正少了你这么个美人。想来二小姐也是念着那燕王侧妃，比做在下的小妾要体面得多。”

　　这话说得薛棠眼圈泛红，讽刺刻薄皆在其中。

　　“……明日卯时三刻去见薛家那大太太，约摸寅时二刻棺椁便到了。若真想在下救，便乖乖听话。”

　　说罢，顾兮云转身便走，留薛棠在身后憋气忍哭，想到明日要见阿娘，又要见阿爷的棺椁，便在熏笼旁坐了一宿。

　　摸黑穿好衣服，点了灯后，薛棠才坐在镜前略施粉黛，以掩憔悴。整装好后，薛棠才将昨日顾兮云给的玉佩，挂在腰上。一路走到前花厅，虽多有人看着，但一见薛棠腰上那块玉佩，便都予以放行。

　　花厅里头，江氏，二房薛信和徐氏，并着两个哥儿一起在房里等着。江氏本以为自己女儿娇柔无比，被那顾兮云单独看着，定要受欺负。现下见她面色只憔悴了些，倒也安了安心。想到昨日梁睿的那番话，又想一对儿女年纪轻轻就没了阿爷，不禁悲从中来，拭泪道：“棠棠，过来。”

　　薛棠心下明了，只得过去偎在江氏怀里。三哥儿薛宁才五岁，他巴巴地望着薛棠和江氏道：“阿娘阿姐，现下我们人齐了，定不会让人给欺了去。”

　　“大嫂嫂快别哭了，现下最要紧的是接大哥哥的棺椁。”薛信劝道。

　　一旁徐氏见了，不禁冷哼一声：“大嫂嫂，不是我说。要是棠棠能嫁到燕王府去，咱们薛府也算是躲过一劫。有新皇的亲弟弟护着，谁敢动咱们薛家？”

　　薛信瞪了徐氏一眼，徐氏委屈道：“你瞪我做什么？我说的可一点也没错。要是棠棠入了王府，咱们还能和皇亲贵胄沾沾亲。”

　　薛信本就是个软性子，见徐氏这么嚷着，他也便装作听不见。薛棠看向江氏，正待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梁睿一身白衣走在前头，顾兮云紧跟在他身后。众人连忙起身伏拜，徐氏却一把拉着薛棠，走到梁睿面前：“王爷，您看，阿棠她已经答应了。”

　　薛棠小脸发白，跪在地上的江氏也不禁望向徐氏。梁睿垂眸看薛棠，自是心里得意。

　　“二婶婶打主意，竟打到自己侄女头上来了。”薛棠颤声说道，“昨儿棠棠才求顾大人，今儿婶婶就要把棠棠塞给燕王……”

　　话未了，便委委屈屈地小声哭起来了。这一哭，惹得江氏心疼得厉害。

　　江氏起身揽过薛棠，对一旁的薛信道：“二哥哥，我江氏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可事关棠棠，我不能由着二弟妹胡来。”

　　“胡来？”徐氏转头望江氏，“要不是我那大姐儿去得早，分家早也分了。”

　　说罢，便对劝她的薛信，又是吹鼻子瞪眼。

　　“大太太，二太太别着急，左右本王一时半会也走不了。”梁睿笑着说，“不如让二小姐自己说。昨日二小姐还跪在顾大人面前，求他帮忙呢。若是二小姐回心转意，也当如此恳切才是。”

　　这话说得徐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里连连应着“是”。江氏则本就性子柔，只因着薛策不在，事关薛棠，才变得强硬些。见梁睿说好，便道谢，拉着薛棠一边等去了。

　　薛棠心下既是难过，又是焦灼，不免望向顾兮云的次数又多了些。顾兮云只偏头瞧了那花容月貌一眼，便不再多看。

　　“棠棠，你告诉阿娘，燕王那话可当真？”

　　江氏见她魂不守舍，便握着她的手，用帕子沾了沾她的脸，爱怜地看着她。

　　薛棠转头看江氏，知江氏最是担心自己，便小声道：“当真，而且他已经答应了棠棠。”

　　江氏面上显然一惊：“那忘恩负义之人，竟会答应？他定是说了什么，棠棠，你和阿娘说清楚。”

　　江氏急切，不免引得立在前头的顾兮云也望了过来。薛棠捏着自己腰间的那块玉佩，垂眸复抬时，已然只记得他昨日那句“若真想在下救，便乖乖听话”。

　　“棠棠已应做他的妾，他便救薛家。”

　　见薛棠那般神情，听她这般说，江氏忍不住以帕掩嘴，一时竟不知悲喜。彼时，薛策的棺椁已然到了门口。一时厅里哭声渐起，因着薛策为官为民，到薛府前哭送的百姓也多。

　　待众人出了门，情难自制处，薛棠已然泣不成声。念及儿时，阿爷偷偷带她，瞒着阿娘江氏一同逛夜市，引得一众官家小姐羡慕不已。而今，只留一尸首见人。

　　“阿棠妹妹，斯人已逝，还请节哀。”梁睿走到薛棠身边，替她挡去凛冽冬风，温柔体贴。

　　薛棠怔在众人身后，不能向前一步，只不断地擦着泪。江氏纵然掌着中馈之权，现今也悲不能已。方才又听得薛棠那般话，现下强撑着端庄果断，早已没了影。

　　“如何？只消三天，薛家便作林鸟尽散，流放的流放，入教坊司的入教坊司。”

　　顾兮云不知何时来到了薛棠身后，淡然问道。

　　梁睿一听这话，面色一僵：“阿棠妹妹，你真要跟着顾兮云吗？”

　　薛棠抽噎着，禁不住大声问道：“王爷也能和顾大人一样，让薛家完好无损吗？”

　　梁睿一时沉默了，他一天未搜到薛家里边的那个东西，便一天不能离了梁肃，也便不能让梁肃赦免薛家。况且，薛棠这等美人若是落到了梁肃手上，岂有活着的道理？

　　薛棠衣袖已然湿了：“既是不能，那还请王爷大发慈悲，让棠棠依了顾大人。如此，顾大人还能垂怜棠棠，护薛家安然。若王爷能救薛家于水深火热，棠棠也便舍了身陪王爷。”

　　薛棠经历了上一世，是吃定了梁睿绝不会为了自己，而放弃他的大好前程。说什么兄友弟恭，梁肃和梁睿这两头的事情，薛棠看得比谁都清楚。那梁睿早就想取代梁肃了，不然上世梁清攻城时，也不会一点兵力都不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