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鬼讨债》宫野志保

74、结局

　　来这里之后秦若的每一次梦境和昏迷都要联系一段真实的记忆。这一次是穆怀。
　　他这一生背井离乡寄人篱下，靠着自己的努力与才智得到主人的赏识委以重任，也遇到了自己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幸运的，知足并感恩着。
　　老爷过世之后秦家的重担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扶持着对生意一窍不通的大小姐艰难前行，随时提防着来自于内外的双重刁难。
　　在这之前他对大小姐了解不多，对她的定位只是恩人的女儿，挚爱的姐姐。
　　小姐的脾气不好，他一直耐心引导，为了秦家的未来付出一切，没有往多余的方向想。
　　直到那一天，大小姐的心意流露出来，他如遭雷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无意间做过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
　　结果是没有。
　　他对她所有的包容与扶持，都是因为她那两个血脉至亲啊。就算不是她，换成是秦婉歌，换成是那个早夭的小少爷，他也会毫不计较地付出。
　　“你竟然拒绝我！像我这样的人的心意，你竟然敢拒绝！”她的拒绝伤到了大小姐的自尊心，盛怒之下一巴掌甩了过了，他承受了下来，态度依然坚决。
　　大小姐拂袖而去，好几天都不理会他。他没有妥协，一个人独自打理着亲家的生意。
　　几天之后大小姐的态度忽然反转，嘴上说着命中无缘不强求的话重新回来了，继续和他一起管理秦家。
　　那时候的他竟然大意了，没有想那么多。
　　几个月之后生意上出了些问题，他亲自出门处理，走了有三个月。
　　中间顺路回了趟家乡，到了他和婉词未来生生活的庄园住了几天。指点了下那里的修建。
　　老爷临终前将他能做主的秦家产业分成了三份，一半给了大小姐，剩下的一半平分两份给了住在外面的二小姐和婉词。
　　三分家产都交到了穆怀的手上，让他代为处置。
　　家乡的那所庄园就是老爷得知他与婉词的事情之后专门赠与的，考虑到他对家乡的思念以及婉词的未来。
　　“你为秦家做了这么多，我能给你的只是一座庄园，可知我的用意？”遗嘱交到他手上，看到他恭恭敬敬的神情，秦老爷忽然问。
　　穆怀当然知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秦老爷这些年对他的栽培给了他创造价值的本领，这些无形的资本才是一生用不尽的财富啊。
　　“好孩子，不枉我信任你。”秦老爷满意地闭上眼睛，低喃，“我的女儿就交托给你了。跟她说我不配做她的父亲，但是这个世界上能对她好的人还是有很多。希望她别怨恨我。以后好好生活。
　　你要好好对她……”
　　秦老爷坎坷的一生在病床上结束了。
　　秦家翻天覆地，根本就不给他伤感缅怀的机会。
　　如今，一年过去了，一切总算回归正途。上下对大小姐的认可越来越高，他不在的时候也能独自应对，她的婚事也提上日程。很快，等大小姐成了亲，秦家稳定下来，他就可以离开了，带上婉词一起。
　　最迟明年春天就可以了。
　　几天时间他走遍庄园的每一个角落，想象着婉词荡秋千的样子，坐在窗前读书的样子，对镜梳妆的样子，他写字时候陪在他身边为了他研磨添香的样子。
　　那种平静悠远天长地久的生活，是他幻想中与婉词共同的未来。
　　那时候庄园里的他沉浸在幸福里，完全没有料到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的世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幸福被扼杀了。
　　几天之后他回到秦家，迎接他的是一个扭曲的世界，没有做过心理准备的他僵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家在筹备婚礼，到处喜气洋洋，是大小姐和他的，秦家长辈们集体同意张罗。之前大小姐的婚约已经退了。
　　二小姐病故，低调下葬，连为她诊病的大夫都找不到了。
　　婉词病了，病得他都快认不出她来了。明明还是那张脸，却那么陌生。
　　“秦家对你有恩，大小姐是他的女儿，现在全全城百姓都知道你们即将成亲，这时候退婚，你让大小姐以后怎么见人？”
　　当他说和大小姐所谓的两情相悦只是一个误会的时候，漫天的责难压下来。他通通不在乎，然而只有这一条让他无法推翻。
　　老爷是他的恩人啊，没有老爷就没有他的今天。他也不会遇到婉词。秦家的生意遍部全国很多个城，大小姐已然和别人退了婚，这时候在成亲前两天再被退，她以后要怎么见人？
　　穆怀对秦家生意的掌控程度比大小姐要深啊。他坚决退婚之后再离开秦家，被有心人杜撰了去，秦家以后的生意会迎来一场新的风暴吧。
　　顾虑，从来就没有那么多过。
　　“你和她成亲，就当为了我和老爷。生病的秦婉词挣扎着站起来见他，秦家也是我的家。不能这么垮掉。”
　　他没法拒绝。
　　两天之后大婚，他浑浑噩噩穿上喜服，不知道怎样走完了那冗长令人窒息的流程。
　　从前厅招待完客人往回走，犹豫着要去哪里的时候遇到了婉词，她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招手叫他。
　　回来之后只见过她一面，还是那样的情形。明知道这时候不恰当，他还是过去了。婉词将他让进了屋子，关上门点上了安神香。
　　然后，那个支配着婉词身体的女子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将他彻底推入无边深渊的故事。
　　“可怜秦婉歌就这样被毒死了，她是老爷最疼爱的女儿，死前受了那么多折磨，老爷要心疼死了。
　　那种香料能让人产生幻觉，意识不清楚。秦婉词相信了她们的谎言以为你负心，伤心之下投湖自尽。
　　落水之后秦婉歌救她，本来已经浮上来，被孙妈妈摁住了头，生生溺死了。好惨啊，
　　她一直在挣扎，她听到她的心在呼喊你的名字——
　　怀，救我！
　　我不想死！
　　丢下你，你该怎么办？”
　　秦婉词就这样被害死了，一幕幕从眼前这个女子口中说出，穆怀如同亲眼看到，痛不欲生。
　　仿佛一瞬间天塌了，属于他的光明断了，他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她”说的是真的，尽管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他也知道那是真的。
　　从一回来他就察觉到秦婉词不一样了，还是那张脸那个声音，却陌生到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她的婉词，死了。
　　门忽然从外面撞开，气势汹汹的孙妈妈带着人冲进来，后面跟着穿着大红嫁衣的秦婉诗。
　　“你们两个狗男女，果然在这里偷情！”孙妈妈怒不可遏，吵嚷着要闹起来，让上头主持公道。
　　“等一下。”秦婉诗出声阻止了事态的恶化，走到众人前面，看看穆怀又看看秦婉词，神情楚楚可怜，“是大家想多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对吧。”
　　“你想要发生什么事情？”坐在床上的秦婉词开口呛人，“新婚之夜丈夫出现在别的女人的房间里还不算，那你想要什么？要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吗？”
　　秦婉词挑衅地解开自己的衣裳，露出了如雪的肌肤，起身走到了穆怀跟前去扯他的衣带，被他拦住了。
　　秦婉词不得手，转而从背后抱住了他，他僵硬地站着，没有拒绝。
　　下人们怒斥生此起彼伏，嘈杂声中秦婉诗泪眼汪汪，极力隐忍着才没有让镭说落下来：“你们在骗我对不对？秦婉词，我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穆怀你说话啊，我才是你的妻子，你和她都是假的。你说话啊。”
　　楚楚可怜的眼神，努力压抑的隐忍，这个眼神多么熟悉，几个月前秦婉诗放弃对他的感情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真实到连他都被骗了。竟然相信了那种眼泪。
　　“是真的，又如何？”他冷冷地看着她，将一把锋利的刀子刺进了她的心里，“我爱的人只有秦婉词一人。”
　　如遭雷劈，穆怀在秦婉诗脸上看到了这样的表情。原来一个人在最震惊的时候真的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颓然，后退、血气上涌忽然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屋子里面混乱了起来，孙妈妈杀猪一般叫着将她带走找大夫去了。
　　昏迷了一整夜之后，第二天天亮之前秦婉诗咽气，走完了她二十年的人生。
　　他麻木地操办着葬礼，看着满眼的白和滔天的哭声，觉得自己也跟着一起死了。
　　“你现在还恨她吗？”穆怀的房间里，听完了全部故事的秦若垂着头，嘴唇在颤抖好不容易发出声音。
　　“他杀了我最爱的人。”穆怀痛苦，多年之后依然无法原谅，“葬礼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再见到她，这次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所以他之前才会对是秦婉诗朋友的她下手如此狠毒。秦若明白那种伤痛之下产生的憎恨之心，她没有资格请求别人消除。
　　“她死了之后我才见到赤井，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和赤井做了交易，他在秦家上空设下了结界，保护秦婉词身体里面的魂魄安稳，不因为排斥弹出，也不受到外力的攻击。”
　　他看秦若，提起许久之前她的误会，“那个结界是为了保护婉词而设，不是因为心虚抵挡那个人。她就算是回来了，我也可以正大光明地与他面对面，没有必要回避——”
　　“你这是……穆”怀的话刚说完，转头就看到秦若扶着轮椅的把手差颤巍巍站起身，跪了下来。她行动不便，这一跪沉重无比。
　　“我答应你所有联手的要求，只求你一件事。”她低着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身体微微颤抖，“不是交换条件，是拜托。”
　　穆怀猜到了什么的眼神倏忽冷下来：“你说吧。”
　　“我的朋友叫鬼女，是世间最单纯和善良的鬼，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秦婉诗已经死了，属于他的惩罚已经结束了。魂魄被分隔重组之后的鬼女是一个新的生命体……
　　就像你无法将你身边的这个秦婉词与你的爱人视为一个人一样，鬼女和秦婉诗也是不同的存在。
　　所以求你，有一天你们真的见到面了，别把真相告诉她。就算你要杀死她也别告诉她真正的理由。
　　没有一个善良的人能接受自己的过去其实是一个魔鬼啊。
　　求你了。”
　　秦若的眼泪还是没忍住，流了下来，头垂着，苦苦哀求着。穆怀的手在身侧握紧，用力到骨头都快要断了。
　　“好，我答应你。”他的手忽然松开，拉起了跪在地上的秦若。
　　门外有小东西落地的声音，秦若警觉回头，穆怀已经先一步起身到门口一把推开了门。门外风在吹动盆景摇曳，什么都没有。
　　穆怀回身关门，忽然看到了花盆里山东的一点白光，走过去捡起来，拿了回来。
　　“什么？”秦若擦干了眼泪凑过去。
　　“是珍珠！”穆怀把白色的珍珠递给她，疑惑，“还没有凝固，像是刚从鲛人的眼睛里面哭出来的。
　　慢慢凝固了。”
　　秦若惊呼。
　　掌心的白色珍珠柔软的时候被穆怀捡到，印上了他的指纹，凝固之后指纹像刻在上面一样，应和着灯火折射出温柔的光。
　　“好像眼泪啊。”秦若直直地盯着珍珠，隐约猜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空空的房门出，眼眶再次红了。
　　鬼女啊，你还是听到了吗？
　　“人类人类，你打算何时醒？”泪水模糊了秦若视线，耳边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她明白是梦境结束了，叹一口气睁开眼睛。
　　使者挂在房梁上，像一只蝙蝠生无可恋的看着她。
　　“醒来了？太好了！”使者从房梁上跳下来，大喜，“还有半个时辰。你休息一下，时间一到马上送你回原来的世界去。”
　　“穆怀呢？”睡梦可没让秦若失忆，醒来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昏迷之前的战况。
　　使者的表情凝滞了一下，摇头：“我又不是黑白无常，他的死活我不用盯着啊。”
　　“那么赤井呢、”秦若换了一个问题。
　　“抓捕他也不是我的职责，我不知道啊。”职责范围之外的事情，使者一向不管。
　　秦若不吭声，一骨碌从床上滚下去，下地穿鞋跑出了屋子。出了屋子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孙妈妈之前藏身的地方，也是她穿越之后的第一个落脚点。
　　她恍惚了一下，继续奔跑起来。
　　“马上要开始了，去哪儿？”使者追出来，粗鲁地抓住她的衣领，“错过了时间还要等很久。如果赤井没被抓住，一定会来找你。我的能力可没办法保护那么多天啊。”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秦若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一路狂奔，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跑得像个疯子，在心脏承受不住爆炸掉之前终于到了秦家，远远地便看到了一片废墟和一群人。
　　好像是一场讨伐，所有人的目标是被围在中间的某个人，要讨一个说法。
　　秦若分离拨开他们闯了进去，看到了最中间的人——果然是穆怀！
　　穆怀坐在轮椅上应对着前来闹事的秦家亲戚们和看热闹的百姓们。
　　不知详情的亲戚们获救之后自然也不会感恩，纠集了一众人上门闹事，毕竟他们是听了穆怀的话半夜出门见他才被抓起来的。穆怀必须给个说法。
　　穆怀习惯这样的刁难，从容应对。
　　突然闯进人群里叫花子一样狼狈的女子在他的意料之外，惊愕之下竟然生出些许感动，那颗因为秦婉词之死而冷掉的心，竟然也生出了丝丝暖意。
　　昨夜他是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送走了秦若，却没想到上天并不肯就此结束他的痛苦，硬生生将他留了下来。
　　赤井的长剑斩向他的时候，摆完了阵法的师父忽然扑了过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了赤井的身体。突然间爆发的力气是巨大的，赤井没有防备，挥出长剑的动作被遏制住了。只是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没给赤井反应的机会，抓住赤井的手肘往回一折，锋利的白色长剑转回来刺入赤井的身体，将两人一起贯穿。
　　“师父！”穆怀震惊。
　　“蠢货！”被摆了一道的赤井却没有想象中脆弱，嫌弃地抓过头抽出了长剑，“你以为搭上你自己就可以杀死我吗？”
　　长剑从身体里面抽出，红色的鲜血喷涌，只有一滴是赤井的。
　　这种程度只能伤到他皮毛，不足以动摇根本。
　　“是吗？”赔上自己当武器的老法师的身体如同血葫芦，鲜血以惊人的速度汩汩流出，生命进入倒计时。
　　天空中忽然一声惨叫，是女子凄厉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那声之后更多的惨叫声追了过来，海啸一般朝着这边涌过来。
　　穆怀惊讶地看到师父和赤井周围竖起了光柱，飞速生长交错之后结成一个牢笼，将两人关在里面。
　　是师父之前设下的阵法！竟然以这种方式被触动，穆怀什么都明白了。
　　“该死的老头！”赤井自然更早明白了，怒骂一声，没来得及说更多便被扑过来的恶鬼缠绕上，转瞬间只剩下一片漆黑。
　　今天是鬼门关闭的日子啊。穆怀仰起头看无尽的黑，什么都明白了。
　　鬼门关闭之前，出来的鬼必须归位，晚上会有大量的鬼赶路。师父利用这点设下了血印阵法，在剑贯穿两人身体的时候让自己的血液流入到赤井的身体里面。
　　阵法以及法师的血液对鬼有着致命的诱惑，能让他们发狂，成为攻击赤井最好的武器。
　　肌肤上身体里面的血液足以让赤井陷入困境。
　　嘶啦一声，牢笼里忽然燃起冲天火焰，啃噬的发了疯的恶鬼惨叫着被烧死，魂飞魄散。血印阵法也被弹开，七零八落。烈焰中，一团燃烧着的红色冲天而起，从阵法中逃出来。
　　穆怀看到了赤井的身形。
　　老法师的以命相搏还是让他吃到了苦头，让他没有办法抽出余力杀掉一个指头就能捏死的那人的徒弟。
　　“你还活着。”秦若笑，脸上满满的都是对这个世界的感激。
　　“是，我还活着。”穆怀看着他静静地笑，眼睛里有温柔。
　　“二小姐回来了！”秦若的突然出现扭转了局势，大家再也没有资格越俎代庖直接逼问穆怀。
　　秦若走到了穆怀身后，推着他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离开，住到了隔壁街秦家的店铺里。
　　之后的七天里，在秦若的帮忙下穆怀将秦家产业尽数交到了来讨说法的亲戚手中。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收拾了自己几件衣裳和几本书，就那么走了。
　　秦若也在穆怀的周旋之下卸下了秦家二小姐的重担，轻轻松松离开了。
　　大小姐的案子也结了。一切收拾的干干净净之后，不属于这个家的两个外姓人，两手空空地离开了。
　　两人一同出了城之后分别，各自走开。
　　“你要去哪里？”分开前秦若问。
　　“回我家，我和婉词的家。”穆怀还坐在车里，回答完秦若的问题后回头看了眼身旁放着的箱子，眼神无限温柔。
　　那里面装着秦婉词的牌位，生时他们无缘做夫妻，死后他娶她的牌位入门，以穆怀的身份给了她一个名分，也给了他自己一个名分。
　　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
　　秦若知道她这时候该说些什么的，可是嘴唇抖了抖，却什么也没出口。
　　她没办法说。
　　她是鬼女的朋友，而生前的鬼女杀掉了他最爱的人，是毁掉他一生幸福的罪魁祸首。
　　她有什么资格安慰他逝者已矣节哀顺变，有什么资格说希望以后能好好的呢。
　　那是一个为了保护住爱人的魂魄不惜和赤井那种人做交易，为了让爱人复生拼命修炼法术甚至差点触碰到禁忌之术的人啊。
　　“她不可能回来了。”察觉到徒儿几乎入魔的时候，师父用法术狠狠打伤了他，痛心疾首，“就算你手上沾满鲜血也换不回原本的她。她在和秦婉歌融合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彻底死了。
　　以赤井的本事这么多年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都做不到，你还想不清楚是为什么吗？
　　上了星月榜上的禁忌之术，你真的不明白是因为什么吗？”
　　师父的苦口婆心终于敲打醒了走入迷途的徒儿，他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秦婉词死了，三年前溺水之后就死了。他拖着一份虚无缥缈的信念坚持了三年，终于承认。
　　“一路小心。”秦若别开脸，声音都哑了。
　　“谢谢你。”穆怀没有秦若的欲言又止和悲痛，声音温和，秦若回头看他，他正好放下帘子，看不到脸，只听到声音传出来，“这一路谢谢你。”
　　车轮转起来，开始了新的行程。秦若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马车消失从视线里消失很久很久还怔怔地站着。
　　穆怀没有问过她的真实名字，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或许对于穆怀来说，她只是他漫长一生中匆匆的过客，短暂到形象都没有必要刻下。
　　对她来说何尝不是如此呢，这两个月惊天动地一生难忘，然而也只是百年岁月中短暂的某段，传奇到无法与人说起，只能珍藏于记忆。
　　然而也只是一段旅程而已。他们也是她生命中一闪而逝的过客。
　　穆怀、赤井、秦婉词、秦婉歌……以及鬼女。
　　决战的那天她在杏林唱了一首歌，名字叫《独活》，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歌。
　　那首歌曲是唱给穆怀听的。
　　我不信命，为何非要给我这样的宿命 ，来让我们一相遇就别离。
　　独自活过，再独自死去 。也算我们的默契。
　　若论成败 ，输了世界只为赢得你。
　　只恨已是曲终人散尽。
　　独自怎么活下去。
　　提到爱情的美好与坚贞，人们总爱说一生一代一双人。然而穆怀和秦婉词的一生一世，如此短暂。
　　日头高升快要到最高处了，她想起使者跟炸毛一样的嘱托，转身往孙妈妈的住处走去。
　　使者说今天是本月最后一次回到现代世界的机会，错过了只能等下个月。他没那么多时间陪着，也不能为了保护她和已经在击杀令上的赤井为敌。
　　到时候后果自负。
　　“我的家啊。”秦若想起现实世界的家和亲人，脚步急促起来。
　　刚走到门口便被院子里摆放木柴的女子吓了一跳。
　　“秦婉词？”意料之外的人，秦若大惊。
　　“哦，是你。”身披黑纱的秦婉词想了想才记起她，对她的称呼却很不满，皱着眉头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两个字，“我不是秦婉词。我有新名字，叫天雪。以后再敢叫错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写完字手指一横，手腕中藏着薄薄的刀片，刷的一下割下了秦若的袖子。
　　力道再大一点血管就要被割断了。吓得秦若声音都抖了：“天雪，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雪回手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就下秦若继续堆积木柴去了。
　　“是使者抓来的吗？”秦若心里嘀咕。之前倒是听使者提过一句，说月神命人就算抓不到赤井也要把再造人带回去，免得流落在外面被别有居心的人得到惹下祸患。
　　“我回来了。”秦若开门进屋，顺手关门，等眼睛适应了屋子里面昏暗的光线却被眼前的情形吓得转身变往门外跑。
　　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她，将她双手反绑按在桌子上。
　　“赤井！”秦若不想见到的人偏偏站在身后，秦若心提到嗓子眼。
　　使者被五花大绑倒挂在房梁上，像一只蝙蝠。眼睛大睁，发出呜呜的声音，还没死。
　　“你要干什么？”秦若不想跟他再演戏了，硬气顶回去。
　　“逃亡之前的告别，我冒着生命危险见你一面，你不感动？”赤井放开秦若，语气还是那么若悠然，内容还是那么欠扁。
　　“感动才有鬼。”秦若站起身，偷瞄了一眼被封锁的门。
　　“你以后要去哪里？”秦若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白痴的问题。
　　“这么愚蠢的问题，你以为我会回答？”赤井果然不放过任何踩她的机会，“焚花宫已经被占领了，幸好我的宝贝都被带出来了，就留一个空空的宫殿让他们炫耀功绩吧。
　　以后一段时间的生活会在被追杀中度过，颠沛流离，随时有生命危险。”
　　赤井的语气里有些忧伤，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露出完美的侧颜，说完了眼珠子一转发现秦若没有上当，立刻恢复了本来面目，“等我找到新的落脚点，组织了可以反击的势力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所以你是来杀我，还是来带我走？”赤井说完上面的话之后就用一种老鹰看见猎物一样锐利的眼神盯着秦若，看得秦若心里发毛，把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
　　话刚说完，头上忽然一痛，赤井一拳落了下来：“傻瓜，刚才都说了来道别。当然是要你送我走，然后约定下次见面。”
　　“谁要和你约定和你下次见面。”赤井的手劲是真实的，疼得秦若泪眼汪汪，不知不觉就恢复了以前斗嘴时候的样子。
　　“我和你约定就可以了。”
　　赤井伸出手宠溺地帮她揉揉头，像宠爱他最喜欢的猫，“那些法师们为了追杀我回去邀功，会不择手段。我身边的死物活物都会有被毁灭的危险。带着你太危险了，所以只能将你留在这里。不要伤心，我安定了就回来接你。”
　　临走之前赤井非要用肉麻的话一次性将秦若未来三年的恶心都给勾出来。
　　“你可以不用回来，我也不是特别想和你在一起。”秦若不想再挨揍，但是什么都不说心里有过不去那个坎，迂回着温柔地嫌弃了回去。
　　“你这个身体我很喜欢，你的灵魂我也喜欢，等重逢的那天我一定会好好利用，绝不浪费掉。”赤井摸摸她的头，话里藏着深意，秦若自然听懂了，恶寒从心底升起。
　　“在那之前你也得好好保护自己才行。”赤井轻轻拍拍她的头，手滑过脸颊，托起她的下巴，一颗药就丢了进去。
　　“干什么？”秦若心里大呼不妙便要将药丸吐出去，赤井却扶住她的后脑勺挡住她躲避的空间，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秦若的大脑瞬间充血，轰的一声傻掉了，甚至都忘记要推开他。
　　他的吻很深，舌头顺着她微张的嘴唇溜了进去，与她的舌头纠缠，如两位鱼在嬉戏。秦若的整个身体都麻了，大脑死机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赤井搂着她的腰将她推到墙边。
　　她的后背刚出碰到墙，他忽然后退，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她跌入他的怀里。
　　她大脑还没重启，迷迷糊糊回头看身后的墙，在墙面上上看到了一直黑色的大蜘蛛，足有水缸那么大。
　　蜘蛛周围写有符咒，看来是有人故意招来的。如果刚才不及时躲开触碰到了，这回已经粘在网上，被蜘蛛当作猎物吃掉了。浓烟顺着墙面的裂缝钻进来，隐约可以看到红色的火舌。
　　秦若迅速回头看整个屋子，烟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半个屋子都被吞没了。门窗都被燃烧起来，露出了下了咒语的铁链。
　　有人想把里面的人烧死啊。
　　秦若捂着鼻子咳嗽起来，手挥动着驱赶阻挡视线的烟：“秦婉词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他是我第一个成功的试验品，如今身份暴露了，会有很多人盯上，带着走更安全。”赤井站在屋子中央不懂，仰头看屋顶。
　　“她就这么跟你走了？”秦若皱眉头。
　　“不听话又如何，她又逃不掉。”烟浓烈到看不到对面的人，赤井听到秦若的咳嗽声，笑。
　　“额……”秦若无言以对。
　　房子周围堆满了木柴，火势迅速蔓延，屋子里面满是浓烟，已经看不见人，呛得秦若咳嗽不断。
　　“想办法出去啊。”她咳嗽着，拉着赤井的手不敢松开。
　　“小符咒而已，拆掉铁链就可以了。”秦婉词毫无技术含量的恶作剧，赤井连解开的心思都没有。
　　“太烫了，你去你快去。”秦若快不能呼吸了，胡乱推赤井过去，“我的肉体凡胎碰不了那个，麻烦法术高强的您老了。”
　　“这种事情何必我亲自出手。”赤井被推了一下没动，抬手打落了吊挂在房顶的使者，使者掉落下来，身上的铁链自动解开。秦若刚想问赤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就听使者惨叫一声“火啊”，跟上了发条一样旋转着撞向了一面墙。
　　轰的一声墙四分五裂，形成一道新的门，赤井抱起她从新开的门飞出去，平安落地。
　　到了安全地带之后房屋彻底倒塌，被火海吞没。
　　作恶的秦婉词已经不知所踪了。
　　“你不去找找你的宠物吗？小心逃跑不回来了。”秦若悄悄地将手从他的腰上拿开，不露痕迹地保持了距离。
　　“不用担心，我盯上的猎物逃不掉的。”赤井又来了个一语双关，成功让秦若心里浮起了一百多种想法。
　　房子彻底塌了，火势从旺盛到暗淡，赤井做完了想做的事情，终于想起来要走了。秦若感天谢地在在后面相送。
　　“你刚才给我吃的药是什么？”才走了几步，秦若总算想起了之前被遗忘的重点。
　　天哪，刚才的药丸被吞下去了。
　　“让你长生不老法力提升的药。是我的秘方。只给你一个人吃过。好好保重你的身体，等我来找你。”
　　赤井想显摆他对秦若的独宠，秦若却不领情地黑了脸：“我是第一个试药的小白鼠？”
　　赤井没听清楚，没跟她计较。
　　他换了一身穿着，如果不是表情还是那么欠扁，她都快认不出他来了。
　　秦若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人，有短暂的恍惚。
　　他消瘦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玉骨冰肌，看来老法师设计了许久搭上多条性命的围攻，还是给了赤井重重一击，让他一时无法恢复，他短时间之内是无法出来作恶了。运气不好遇到强敌，只怕连性命都堪忧了。
　　“一路走好！”秦若摆手强行送别。
　　赤井这回没有再耽搁，召唤出了一匹黑马骑上去，眨眼间便消失了。 “走了吗？”秦若压根没看到他往哪个方向走，不相信他这么轻易就离开了，左右环顾。
　　“走了。”使者从她身后冒出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再不开始，你这个月就回不了家了。”
　　“啊！”秦若惊叫，回身抓住使者使劲摇晃，“快开始啊，我要回家。”
　　太阳到了一天最高的位置，连接上了使者的穿越之术，将秦若送回到了时光隧道。
　　隧道内星辰罗列，电闪雷鸣，在这里两个月发生过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从眼前逝去。
　　离开这里就都结束了，过去经历的一切，不管是悲是喜，是希望是绝望，离开之后再于她都只是一个故事了，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小若，谢谢你。”朦胧中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温柔得能融化全世界的寒冰。
　　秦瑞闭着双眼，嘴角很努力扯出笑容。
　　她知道那是鬼女的声音。
　　然而鬼女已经不在了，那个声音在她心里。
　　七月的最后一个夜晚，她被使者放倒之后迷迷糊糊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鬼女。
　　她的头发还是七短八长被烧焦了一样，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可亲。
　　被老法师的鲜血吸引的鬼发了风一样攻击着赤井，没有被诱惑到的鬼忙着赶路。
　　地面上一处厮杀，天空中潮水一般赶路。
　　有一只鬼脱颖而出，静静地悬在了秦若面前，微笑着看着她。
　　秦若的心狠狠疼起来。
　　她来这里是为了帮助鬼女找到身体，却因为答应了穆怀的联手生生抛弃了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
　　鬼女的身体回不来了。
　　并没有被穆怀藏起来，是在死后没多久就破损，在流浪的三百年逐渐消散了。
　　切割重组的魂魄离开身体之后彻底失去了融合的能力，不断破损，不断丢失这里面的记忆。
　　三百年时间只剩下秦若见到的部分。
　　鬼女从来没有对秦若说过谎，从来没有。她给秦若看到的是她全部的记忆。
　　“鬼女！”昏迷中秦若嘴唇蠕动了一下，说出了久违的名字。
　　“谢谢你，我的朋友。”鬼女微笑着落下来，以头发为手臂抱住了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
　　秦若的眼泪终于流出来。
　　天快亮了，鬼门即将关闭。没有回去的魂魄很快会被列为孤魂野鬼被冥界追杀。鬼女没有完整的身体，也失去了回去的资格，不过也等不到冥界杀手的屠刀了。
　　完成了心愿的鬼女微笑这看看着自己的朋友，化成一颗颗流星，在天亮之前最黑暗的那个时间，消散了。
　　秦若闭上眼睛。
　　一个月的穿越生活终于结束了。
　　空气中是久违了的香水气味，她听到了闹钟的滴答声，手机在枕头边想起微信的提醒声，灯光穿透了她薄薄的眼皮，强行唤醒着她对这个现代世界的感知。
　　她睁开眼睛。
　　永别了，鬼女。永别了，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