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鬼讨债》宫野志保

70、和反派一起回忆往昔

　　秦若一个人去了杏林，独自坐在树下回忆这一个月的惊涛骇浪，不知不觉间竟然痴了，一个人在跟前站了许久都没发觉。
　　“这样会被杀死。”赤井提醒她。
　　秦若回神，拍了拍身旁空着的石头，示意他坐下：“你去哪儿了：”
　　“去秦婉词的屋子看了一圈，找找她失踪前留下的痕迹。”赤井贴着她坐了下来，两人距离很近，这时候了也不避嫌。
　　“找到了吗？”秦若抬头看风中摇晃的树枝，不抱任何希望。
　　“没有。”赤井给了她一个最现实的答案，“只能感知到她还活着，具体方位不清楚。应该还没有出城，人力搜索下去也许真的能在最后一天到来之前找到。”
　　“真的吗？”秦若知道那只是一个跟侥幸等同的玩笑，笑起来，“借你吉言。”
　　赤井看着她好看的侧脸，强颜欢笑的样子，默然。
　　当天夜里，秦若依旧住在了赤井房间，有守护者在，一夜睡得很好。第二天一早起床敏锐地察觉到府里的人似乎少了，出去转了一圈，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试着放飞自己的式神去查找，然而家中错综复杂的结界将那些力量低微的家伙撞的七零八落。
　　秦若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摇摇头拒绝了赤井要带她离开的提议。
　　“刚刚看了书，发现人类的魂魄有很多用途。制作傀儡、丹药、武器等等等等。她倚在窗边手里握着鬼女之前留下的书，太深奥了，我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不过看到它们都属于禁忌之术我也就放心了，终于有个正大光明的借口来回避这些了。”
　　“还可以修补破损的魂魄。”赤井蓦然出声补充一句，秦若回头看他，他继续道，“完整的三魂七魄才能驱遣一具躯壳，魂魄破损之后与身体的平衡被打破，会以很快的速度衰弱下去直至死亡消散。
　　秦婉词和秦婉歌各自的魂魄在强行融合过程中都有破损，分离之后都是残缺的，必须要补充完整才能真正复生。”
　　“你是法师意念太强，魂魄不能用，提取出来之后会被强行打散灰飞烟灭。失踪的这些人加上秦家还存着的这些人一起算起来，修补一个人有余两个人勉强——所以，穆怀的最终该目的是只复生一个人。”
　　赤井看着秦若，一字一句说出了秦若翻遍了整本书也没找到的内容，听得秦若眉头都快打结了。
　　。
　　“他想要复生谁？”秦若问，秦婉词还是秦婉歌？
　　“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吗？”女人的脑回路，赤井跟上了，却并不想深究。
　　“只是单纯好奇而已。”秦若靠回了树干，低声，“虽然改变不了恶人的结果，但是还是想知道人可以恶劣到什么程度，什么方向。”
　　赤井自然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不想干涉也不想接下去，起身要走。
　　“秦婉歌。”
　　刚站起身走了一步，身后的女子幽幽说了一句，他停下脚步，不转身，就背对着她听完了后面的话。
　　“以我为容器，复生的对象当然是秦婉歌了，毕竟现在的我就是秦婉歌。复生之后以这个躯壳继续生活下去就好了。过去的一个月我铺好了光明的一段路。两人成亲、发展秦家，相亲相爱带着所有人的祝福走完一生。”
　　秦若靠着树干闭上眼睛，从神情到声音，写满了憔悴：“而复生的人是秦婉词，在原本的身体上就行了，根本就不需要冒险对付我。”
　　“你说过，秦婉词的躯壳是完好的，再做一次魂魄调整也不会出现问题，不是吗？”
　　赤井没有动，背对着秦若听完了全部的话，领会了她此刻的那份沧桑和脆弱，冷笑一声侧过脸：“心碎了吗？对你下手毫不留情的人为了别的女人不惜违犯禁忌，你现在一定不甘心又痛苦吧。要不要我替你杀了秦婉词，断了他全部的念想？这样你们就扯平了。你得不到他的心，他也得不到想要的爱，这样才公平。”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秦若仍旧闭着眼睛，默默听着赤井尖酸的话，淡淡一笑。
　　赤井没有继续纠缠，拂袖而去。只留下秦若独自坐在杏树下，很久很久。
　　晚上照例回了赤井的房间，赤井还在赌气不肯理会她，倒也没有绝情到撵她出去，于是又平安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起床，赤井的气已经消了，并且带来了最新的消息：秦婉诗的验尸结果出来了，官府差人通知了穆怀，穆怀却没有告知秦若。
　　秦家那些失踪的人，出现在了秦家地牢中。
　　“出事之后秦家就是众矢之的，好多人盯着动静呢，怎么能悄无声息地将那么多人转移进来？”大清早的听到这个消息，秦若还没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智商还没彻底归位，想不明白。
　　“是地道。”赤井一语点中。
　　“对啊，我怎怎么没想到。”秦若恍然大悟，“我太蠢了，竟然一直盯着地面上，想着他们怎么混过那么多双眼睛不露破绽地进来，却忘记了更保险的地下。”
　　不是战争时候，谁会想到在地下挖一条长长的地道同行呢。官府根本就不会想到要查这些。
　　秦若重新倒回在床上，抱紧了鬼女留下来的书。这几天看了好多，果然复杂难懂，没有人指点她也没打算自学成才，看个热闹而已。
　　提取魂魄，修补魂魄、死而复生。这些都是高级别的法术，很多年前就被列为禁忌之术，并没有成功的先例记载在上面。
　　“穆怀这个人，究竟强大到何种地步才敢触碰这种禁忌之术呢？”她问赤井，赤井却只是笑笑没有给出答复。
　　“只有两天了。”秦若仰面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穿透屋顶，看到了接近于完整的六芒星阵，自己提醒自己。
　　这一天又是什么都没做，穆怀那边也没动静，相安无事度过。第二天秦若睡到很晚，日上三竿才起床，回到自己的屋子翻箱倒柜找出了来这里时候鬼女给的那套粉色衣裙，回忆着当初的模样自己对镜梳妆。
　　临近尾声的时候赤井找了来。
　　“打不过，你要以身相许吗？”赤井站在她背后打量着镜子中她粉嫩的装扮，笑。
　　不一样了，坐在前面的还是那个人，整个人身上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初见时候她那神清澈见底的眼睛，经历了这一个月蒙上了许多东西，沉淀之后如今看过去，只看到了稳稳不动的幽深。聪明如赤井，也常常看不懂。
　　那个时候她那份与这个浑浊世界格格不入的单纯、莽撞、忧伤。狡黠。正义，那所有让他想要打磨的不平整，如今终于圆润了，他却开始怀念，怀念那份不完美却鲜活的个性。
　　“你是来和我道别的吗？”赤井的玩笑秦若习以为常，也不甚在意，认真描绘着眉眼，“六芒星只剩下一点就要全部合上了，在那之前你要离开的吧。”
　　“我现在离开，就不能看见你被杀的惨状了啊。”赤井继续毒蛇无压力，在秦若锋利的眼刀中靠在了梳妆台上，随手拿起粉盒玩。
　　“你死我都不会死。”秦若恨得牙根痒痒，然而武力打不过嘴皮子拼不过，只能心里骂骂他。
　　不理他，继续化妆。
　　“六芒星合上之后，你还能离开吗？”她问。
　　“这种程度，可以。”他答。
　　秦若化妆的动作顿了顿，眼帘垂下来，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继续化妆。
　　“签上你的名字，等你成为我的一部分，带走你也不是问题。”赤井猜到了她的心思，放下粉盒改拿一旁放着的卖身契，展开，一个字一个仔细看。
　　秦若笑了笑：“如果我不签字，我只是我，你能带走我吗？”
　　赤井的目光顿了顿，沉吟了片刻，侧过脸看她：“也可以。不过会有一些麻烦。比如说得先拆掉这个阵法，闹出很大动静。阵法里面的人都得死，我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是吗？”秦若低声，眼睛竟然又变得幽深不见底。
　　两个人不再说话，屋子里再次寂静，静得连掉落根针都能听见。秦若默默画着妆，将之前清秀的自己画出了明艳的效果。画完之后自恋地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远看近看，满意之后才放下镜子，起身拍拍手。
　　“走吧。”她招呼陪了她许久的人。
　　许久没人打理的房间光线幽暗空气潮湿，秦若起身走到门前大力拉开了房门，外面蛰伏了许久的阳光终于找到机会倾泻进来，霎时将秦若淹没，越过她的身体投射到她身后地上。
　　赤井依旧坐在阴暗的梳妆台前，看着秦若被光芒环绕宛若仙女的样子，她雕刻在他心中的样子，忽然间就模糊了，那么的遥远，一点也不真实。
　　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触到的距离，却隔着一整个世界。
　　秦若已经走了出去，他握了握手中的卖身契，起身也走了出去。
　　彻底合上了。阳光下秦若扬起头眯着眼睛看天空，嘴角有笑意，最后的退路也没有了。现在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秦若停下来等他，等他走到她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扯过他的衣袖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还记得吗，咱们第一次见面？”赤井的屋子刚闯进视线范围里，秦若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激动。
　　“怎么会不记得，你拆了我的屋顶，害我吹了一夜的风。”跟秦若的兴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赤井的平静，有些嫌弃的那种。
　　“嘿嘿。”秦若不好意思大笑笑，“这也不能怪我。秦婉诗看到你像老鼠看见猫，撒腿就跑。我连点准备都没有就被扔下去了。”
　　“而且你也没吃亏啊，七月的晚上又不冷，倒是我，为了离开那里一晚上从屋顶掉下来好几次，满身是伤。”
　　过往历历在目，如今翻检出来用不同的心情重看，竟然意料之外的有趣。赤井浅笑。
　　“原来它是长野了的文竹啊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秦若的目光被路边疯长交错的绿色植物吸引，“既然养了就好好打理啊，怎么作践成这个样子。”
　　秦若为自己当初的有眼无珠找借口。
　　一个月前在这几盆长的逆了天的文竹下，秦若给了赤井一棒子，成功让他背上色狼的名号。
　　那之前也曾经盯着奇形怪状的植物看了许久，素来不爱打理这些植物的人竟然没从细节处看出它们的真身。
　　秦若汗颜。一回头，看到赤井不怀好意地笑，顿觉不妙，拉着他便离开文竹周围。
　　“那是大家第一次正面相对的地方。”远远地看到了正厅，秦若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回头看来时的方向，抬手一指，“还有那里，你把我从屋顶扔下来，害我坐轮椅一直到现在。”
　　回忆里坎坷居多，赤井几次三番救她，但是直接伤害她最多的也是他。
　　“你的伤是几次叠加造成的，别全部推到我的头上。”赤井账算得清楚，不肯领下多余的罪。
　　秦若没有跟他计算，回过身重新看正厅的方向。一个月前的一幕幕涌上来，那么清晰。
　　那是第一次激烈的冲突，第一次和鬼女分离，第一次面对这个世界，第一次冒充别人……
　　种种第一次历历在目。
　　“这个可怕的池塘，溺了我好几回。”两人走到了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秦若脚踩了踩已经坚硬的泥土，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
　　“在这里你是第一次救我吧……嗯，还被雷劈了一回。”回忆起自己闯下的祸，秦若促狭地笑，惊心已经过去了，只剩下好玩。
　　“两次。”赤井的帐再一次算得清楚。多算罪不行，少算恩也不行。
　　“是，两次雷劈都是你替我挡下的，所以我现在才能活蹦乱跳第站在这里，谢谢恩公。”秦若夸张地行了一礼，抬头，看到了赤井眼中没忍住的笑意。
　　也是在那之后秦若才知道，穆怀不是普通人类，但也的确是普通人类。很神奇啊，他会用符咒，能驱使式神，也能用法术设计陷阱，然而还是个普通人类。害得秦若一开始弄错了方向，白白挨了两次雷劈。
　　“凭什么？”刚知道真相的秦若曾经跳脚。
　　“他没有开天眼。法力低微，因此没有被计入。”赤井的回答简单粗暴，换句话说就是因为能力太差被上头忽略了。仙源大地上有很多这样的人存在。
　　这个答案虐了秦若好久。
　　“那边的院子里有一口井，在那里穆怀用秦婉歌的骨灰引我入陷阱，差点抓到我。”
　　前面出现了岔路，秦若站在岔口纠结着要往哪边走。举棋不定的时候慢一步的赤井走上来，拉住秦若的胳膊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不给秦若一点反抗的机会，秦若只好顺从跟着去了。
　　“杏花林啊。”眼前出现的树林让秦若感慨万千。
　　杏花明明是早春开放，却因为结界的关系时节都被打乱了，七月初还满园子的粉色，绚烂夺目。直到结界被拆掉之后才凋谢，然后才发现这些树其实早就死了，被强大的法术隔绝了与世界的接触，生生困死了。
　　如今满树林的绿色，不过是生之无路扭曲出来的另外一种扭曲的假象而已。
　　“那天你唱了一支歌。”赤井站在秦若身边，和她一样抬起头看绿树婆娑，回忆起的却是萦绕在耳边的歌声。
　　“怎么样，后悔了吧。”秦若转过身站在他对面，背起手来做严厉状，“你当时出言不逊，对女子有严重偏见。现在有没有后悔？向我道个歉先，我考虑原谅你。”
　　秦若的表情太过可爱，赤井失笑：“再唱一曲听听，看看是不是退步了。”
　　“唱歌啊。”秦若转了一圈，看到满眼的绿色，怎么也找不到当初的心情，抬起头看了眼天上纵横交错的阵法，有了主意，“这时候应该有个琵琶，我给你弹一首《十面埋伏》，最应景了。”
　　“最应景的不好听也是浪费，唱一曲好听的。”赤井对眼前的杀机四伏不感兴趣，竟然孩子气起来，“那日你唱得拿去就很好，叫什么……。”
　　他一时想不起来名字了，只有熟悉的旋律在脑海中回荡。
　　“那首歌我不想唱。”回想起《白头吟》，秦若不知不觉皱了眉头，“歌者心情不对也唱不出动人的歌。既然你不在意氛围，那么我自己选一首吧。”
　　说着，也不给赤井反驳的机会，自顾自地低下头思索起来。赤井妥协，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结果。
　　“早习惯一个人来又去 ，更宁愿一个人醉又醒。”
　　沉默了了好一会的人忽然间抬起头发声，开始的调子竟然极为平淡，没有《白头吟》开口时候给人的惊艳和悠扬，倒更像是一个孤独的人的自言自语。
　　赤井没有出声打扰，静下心来认真听。
　　“人生几千万里，从未盼过能与谁同行
　　孤身闯过天和地 ，才尽兴。”
　　唱了几句之后曲子还是那么平淡，没有惊艳的转折，赤井只好转而听歌词，细细品味她想表达的意思。
　　“你的心竟然也会结冰，你原来也不在乎黎明
　　我不信命或许也是某种写好的宿命
　　来让我们或相遇 ，或分离。”
　　认真听下来，竟然真的听到了些意思，赤井的眼神竟然恍惚起来。
　　“孤芳一世 ，幸得一知己 ，浮沉半生，可歌不可泣。”
　　转折总算来了。
　　“若论成败 ，随他留在人间笑骂里”
　　“独自活过，再独自死去，也算我们的默契。”
　　听到这句，赤井忽然笑起来，然而表情太过深奥，看不出来表达的情绪。秦若的歌还在继续，又回到了最初车轱辘一样的平淡。
　　“　你的心在我心里结冰，我的夜为你舍弃黎明
　　我不信命为何非要给我这样的宿命 ，来让我们一相遇就别离
　　孤芳一世 ，幸得一知己，浮沉半生 ，可歌不可泣
　　若论成败 ，随他留在人间笑骂里
　　独自活过 ，再独自死去，也算我们的默契
　　孤芳一世 ，幸得一知己，浮沉半生，可歌不可泣
　　若论成败 ，输了世界只为赢得你
　　只恨已是，曲终人散尽
　　独自 ，怎么活下去[2]”
　　幽幽收尾，一曲终了。不知道在这首歌的时间里秦若想到了怎样一个故事，表情竟然是落寞和伤痛的。回头，看到了牛听到天籁之音时候的表情。
　　“唱完了？”赤井问。
　　“不好听？”
　　“不好听。”
　　秦若无语，摇头：“本来也没指望你觉得好听。”
　　神情便遥远了，又是赤井看不懂的那份寂寥。
　　“秦婉词回来了。”赤井提醒她，秦若抬起头看他，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穆怀的书房？”那个方向的建筑物里面，穆怀的书房是最有可能的地方，秦若猜测。
　　“或许吧。”赤井也捕捉不到具体的方位。
　　“好啊，都齐了。”秦若低头，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那个方向，那间书房，两个别人口中的人都在，秦婉词忙着磨刀，不停地削木头来试刀锋利与否。精神矍铄的样子，眼睛里有明亮的光，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
　　穆怀则靠在椅背上沉思，手里握着一块白玉雕成的小白兔，不知道回忆出了什么样的画面，表情痛苦起来，低下头亲吻白玉兔 。
　　远方，秦若在唱歌，唱到最后一句——
　　“只恨已是曲终人散尽
　　独自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