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宵烛耀夜

1、费思量

　　费思量

　　“疯子，还不快跑？”

　　今天天气很好，林子里的松鼠什么的都成群结伴的出来了。因为昨夜下过雨，到处都是淡淡的青草与泥土的香气。阳光透过密密的竹叶斑斑驳驳的洒下来。间或听得到鸟雀呼朋引伴的鸣叫，倏尔又呼啦啦一大群飞走。
　　一切安静平和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岁月还是一个混沌的蛋，没有盘古，没有女娲，没有征战，没有名利权势纷争。

　　收拾了一些酒菜，又慢慢的走到了晚晴墓前。
　　不知不觉的，在晚清墓前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淡褪了案牍丝竹，家国天下，时间一下子多的让人手足无措。每一天的日出与日落的等待漫长的像永远不会有结果。
　　总有一种感觉，她要带我走了。

　　这个女人，爱惨了我，也害惨了我，最终却只有她陪在我身边。
　　当日铁手没有阻止我带她走，是因为她最后那句还是爱我，还是因为他知道那颗柔软的心中早已住了另一个人，抑或，只是单纯的同情我，同情这个一无所有的疯子罢了。
　　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想。对于现在的我，那是太复杂的事情。

　　把菜摆好，又斟了两杯酒。
　　菜是杜鹃醉鱼，酒，却自然不会是炮打灯，而是这附近常见而又廉价的杏花酿。把昨天烧完的香拔下来，重新点了三炷，插好。每一天的事情好像就只剩下这些。
　　也很好。
　　只是我从前不知道。

　　又想到了那个人。那个一身黄土气息却出奇干净的人。
　　不像我。我干净的是身子。他干净的是心。
　　他拿着逆水寒时，是天下大义的维护者；牵着两只羊时，是等待息红泪的痴情浪子；端着茶碗时，是受人爱戴的大当家；甚至最后执剑架在我脖子上时，仍是除魔卫道的大侠。真真是人生的主角。
　　嘿，说这些怨怼的话，又是要干什么呢，我？
　　我……
　　是啊，我。
　　写下《七略》的疯子？百无一用的书生？拿着神哭小斧的玉面修罗？屠杀毁诺城的畜牲？帮助傅宗书叛上谋反的逆贼？
　　哈……
　　喝酒。

　　想起晚晴在最后对我说的话，最后，在她眼中，我依旧是个疯子。
　　在全世界的眼中，顾惜朝，你是个阴险狠毒的疯子。

　　只除了他。他说，谁说我是疯子，他才是疯子。

　　可是，晚晴说，疯子，还不快跑？
　　而你对我说，顾惜朝，天要让你灭，因你罪孽深重，今天你的死期到了。

　　倒了杯酒在晚晴墓前。杏花酿不是烈酒，甚至微微有些清甜。很好的口味。只是，还是比不上那不兑水的炮打灯。找不出理由。就像你再好，到现在在我心中的，却还是他。
　　不能给你爱，却能给你剩下的人生。
　　不能相爱，也请让我和你相守。
　　也不失为很好的一生。

　　昨晚回去把以前的书本笔墨都收拾了起来，没有用完的伤药也都放好，又找了很多衣服出来放到水盆里，再把桌椅都擦了一遍。都是从前不会更不屑去做的事情。
　　但现在，我得找些事来做。

　　闲敲棋子落灯花。
　　这样的日子已经离我太远。
　　现在的我，即使特别累，也只能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听到一点点的声音，就不可遏制的想到他，想到从前，然后整个人都痛苦的清醒过来，彻夜无眠。
　　也试过像更久以前一样，看看兵书，读读经史子集，甚至弹琴，下棋，作画，只是很快就会疲倦，然而躺在床上，仍旧睡不着。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我只希望身边有那个人安安静静的躺着，夜里醒来听得到他的呼吸，就够了。

　　夹一筷子鱼肉丢到墓前的空地上，不一会儿应该就会有些小动物闻香而来，至少也会有些蚂蚁聚集。自从晚晴下葬后一直没有胃口，做鱼带来也只是安慰一下胃，大部分就这样丢在地上吸引些热闹的小家伙。至少不会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
　　很快，一只花斑小野猫就跑了过来。它先是谨慎的藏在树后，细细的观察我的举动，见我没什么大的动作，就壮了壮胆子一点点蹭过来。不时还会抬头瞄我一眼，显然很戒备，只是那鱼的吸引力太大了，小东西也就不管不顾的匍匐过去。
　　我起了些逗弄得心思，稍稍整整衣服，一下子扑过去。
　　眼见要抓住了，从旁边突然冲出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来，狠狠在我手上抓了一下。下意识的缩了手，那只受惊的花猫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原来有伴的啊。
　　可是我没有想伤害你。

　　看着孤零零留在地上的鱼肉，突然就哭了出来。一直努力的忍耐压抑，装作若无其事，装作洒脱，心早就成了灰色的，成了习惯，没有办法痛快的大哭出声，只能被人掐着一般哽咽着，眼泪不停地流。
　　“……我好难受。”
　　不知道该叫谁的名字，只能不停的重复这句话。

　　“我好难受……”
　　“我好难受……”
　　“我好难受……”

　　林子里静静的，只听得到我一个人的声音。

　　想起我在最后说的话。
　　“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伴你，照顾你一生一世。”
　　我真的没有骗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一生一世，就像现在。一直到我不能再这样陪你，一直到我走到生命的尽头，我就会去找你。
　　真的，没有骗你。

　　只是，我骗了铁手。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的爱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她是我今生唯一的爱。”

　　他是我今生唯一的爱。

　　谁都不会知道。

　　天阴了下来，分不清是天晚了，还是要下雨。受过伤的腿隐隐的开始疼起来。不想动。就靠着晚晴的墓碑一口一口的喝着杏花酿。
　　慢慢便有了几分醉意，眼前朦朦胧胧的，闪过好多人的身影。
　　“晚晴……”你帮我看看，那个人，是不是戚少商。
　　是不是戚少商？
　　戚少商。

　　似乎有雨滴打在身上，些微的凉意。辨不真切了。
　　想我这一辈子，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去寻一个宏图大展，最终只落得身败名裂。花那么大的力气去被一个人爱，最终只落得花开别枝。花那么大力气去爱一个人，最终只落得寂寂终老。
　　世事一场大梦。

　　恍惚间，似是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在我少有的梦境中也从不曾出现的人，那个我花了大半生的时间去与之相遇相知相……单恋，却仍无法得到的人。
　　戚少商。
　　是你吗？

　　身体好像被人抱了起来，奇妙的感觉。脸颊上有温温的触感。我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却只有一片迷蒙，我努力地想开口问，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心下有了焦躁，但旋即释然。
　　“晚晴……”是你来接我了吧。

　　我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许多坏事许多疯事，却还是想要幸福。真的是……太贪心了……

　　世间本卿难相忘。半觞酒，一炉香，辗转费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