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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绝境 ...

  •   这个绝境,似乎来得过于寻常。我仍然侍奉在他的身边,但他并没有太多的精力顾及于我。这些日子,陛下方才腾出手来整顿吏治。隋末天下大乱,士大夫避世隐逸,不入仕途。陛下下旨要各地州府补充官吏,遴选一批有才之人。
      谁想却是动了许多人的神经,为了新朝的官职,士族官绅之中也有人不顾体面,竟相互揭发他人过往的罪状,损人利己。青州一地,竟然连连出了几起,直到惊动了陛下。
      “青州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揭发当地官吏贪污、谋反的密信?州府和刑部,可查实了吗?”陛下于太极殿正坐高位,严肃质问。
      “陛下,青州一带,士族盘根错节,几家恩怨。为了进官府任职,难免相互攻讦,有些查实了,有些却纯属子虚乌有。”
      “告密揭发的,都是些什么人?”
      “大多都是府中家仆奴婢,听得主人密谋之事,再拿了外面的银钱,出面佐证,有的是三言两语,有的却是证据确凿。”
      陛下听了,却是燃起了怒火,“混账!身为奴仆,自当忠于主人,怎么能随意去告发?我大唐律法,凡奴婢诬告主人,无论是真是假,都以有罪论处!谋反?谋反又不是一个人的事,自有同党,又岂是他们所能轻易揭发的!从今往后,若有奴婢告发主人,官府皆不受理,先将那生事的人问斩再说!”
      朝臣不知陛下这番脾气从何而来。唐律本来也就这般规定的,陛下既非凭空捏造,又没有滥用刑罚,不知为何说得时候口气这般重些。一众人只得点头称是。
      我原本侍立在陛下身侧。陛下竟突然抬眼,似是非是的望我。然后竟带着群臣的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那冰冷的眼神宛若一把把刀剑刺穿我心,我恍然明白过来,不得不陷入深深的尴尬和惊恐。
      突然之间,他便忌惮至此吗?难道他不再愿意相信我,即使我永远都不会有丝毫违背于他。
      还有京兆尹,有一日给陛下带来一桩要案。他们在长安县附近抓获了一群自称隐太子建成门人的人,他们发展信徒,聚众传言,紧锣密鼓,试图找到合适的时机振臂一挥。
      只说当今陛下发动玄武门之变,并非那惶惶宣称的替江山百姓找想,只是为报私仇,争权夺利,如今心怀鬼胎,夜不能寐,生不如死,这是上天的报应之类……还特意提到,这其中的细碎琐事,似乎,只有陛下亲近之人,才能知道。
      陛下当然知道他们在暗指什么,一阵恼怒,“一个长居深宫的女子,和谁去说?从哪透露出去?简直胡说八道!”陛下虽然拂袖而去,但这仍然不影响他会在心中掂量几个过字。
      陛下虽然一直未动什么声色,但皇后却按耐不住,终于派人传我。该来的,还是要来。
      我也许应该更加主动,但我很难面对这一切。或者,我早应该笃定,就这样把自己交付出去吧,任由他们处置。
      “拜见皇后。”我向皇后行礼,款款拜下。
      “看你这样子,瘦了不少,脸色也这么差。”皇后的开篇竟然是一句关切。她身怀六甲,气色倒是好得很。她腹中孩子便是李治,估计此刻谁也不曾想到他会是未来的大唐皇帝。
      “思伽,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唤你过来。”皇后的声音清楚而明白,简短有力。
      “奴婢但凭皇后裁决。”我面无表情,目光安然。
      “你不为自己辩解?”
      “昔日奴婢为陛下行交谈之法,皇后的三个条件,历历在目。奴婢是守信之人,从前守信,如今亦然,绝不食言。”
      她倒是被我的直白和刚强所震住,有些意外。她原本预期的,可能是我伏地痛哭,求她饶我一命。
      “陛下如今能安眠,的确得益于你尽心尽力。你又劝说了太上皇迁居大安宫,让他们父子冰释前嫌。这可是大功一件。”皇后渐渐柔和了下来。
      “奴婢不敢居功。这都是奴婢该做的。皇后勿须这样想。太上皇的事,奴婢只是侥幸,没有被太上皇治罪罢了。”想想过去的事,我亦无悔,亦无法改变,在她面前又何须再提。
      “思伽,我想问你,你日夜陪伴陛下,竟能不日久生情?”听她如此一问,我的眼泪倒是崩溃而出,扑簌簌地流过脸庞。
      “皇后,情之所起,一往情深。奴婢亦是女子。求之不得,便不求了。只为陛下做一件事,解一份忧,便也无悔。”
      “你也不是求之不得。陛下心中是有你的。我一直都知道。但你走得太远了,远到无人能及,就失于掌控。这是后宫,不能有这个例外。你可明白吗?”
      “皇后是陛下一生的挚爱。于奴婢而言,就算陛下心中曾经有过,也是微不足道的。”
      “你听听,你要的有多大?这后宫嫔妃,哪个敢如此做想。陛下的恩宠,有便有,没有便等,去了的便守着过去。哪有如你一般,不够就不要的。这还是恩宠,不是心。你要的是心,不,还有陛下的全部。”
      “这……”皇后说得好。她竟然已经发现了我的破绽。就算我早已不再如此做想,但在她看来,这仍然要的太多。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后宫女子所应该期待的。可除去侍奉与承恩,难道连一丁点儿真心的诉求都不能有吗?
      我无言以对。也终于意识到这并非我的世界,我再怎么以为自己不那么起眼,所思所想,行事,仍然是与众不同。
      “那皇后,准备如何处置奴婢呢。” 罢了,由她去吧。我想着。
      “你听到的,便不能假作不知。若要活着,你便得再不能张口。其实说到底,服侍宫中事务,不一定要开口,有眼色就行,总归是有法子。但那实在太苦了。我也不舍得。”
      皇后果然是皇后,把一个残酷的活罪说得这么轻飘。她说得对,我又何须那般可怜。
      “皇后。如若这般,为何不直接赐死呢?”
      “这便是另一个法子了。”皇后从手边取出两个盒子,其中一个便是我们遭到太上皇软禁的时候,她随身携带的那个。我全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指着这两个描得精致的盒子,低声说道,“这个,你见过。想来不用我多说。另一个,是慢毒。不会立刻死。短则几日,长则一月,全看你的体质。你可从容些,别让陛下难过最好。也算是我谢你了。”
      “皇后如此处置,陛下可知道吗?”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陛下原也舍不得,想封你为婕妤。但你想想如今后宫前朝的议论,陛下也只得作罢。其实,日子久了,陛下也未必肯的,毕竟他是天子。
      还有,便是把你放逐出宫。可是,天下本就还有建成余孽,自成一党,时刻想着谋逆之事。而你又对陛下和建成、元吉的事了如指掌。无论你走到哪,都会被他们挖了出来,让你去对天下言说。这不是天大的麻烦和天大的罪过吗?就算你守口如瓶,又有几日可活?
      若还留你在身边服侍。在他的身边,也许总不会出事。但经历了这么多,还如何朝夕相对呢,岂不是平添尴尬,扰了圣心,也是不能的。”
      陛下,原来早已安排得清清楚楚。活路,死路,行也不行,都如此明白。我突然想在心里发笑,他是谁?他是千古一帝唐太宗啊。他连兄弟、儿子都杀,我算什么人?他已经足够仁慈了吧。我在等什么?幻想什么?在幻想他的深情吗?幻想一幕生离死别?笑话!
      “思伽。你不要怨陛下。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谁真正如你一般,在他身边,走进他的心里。你若不做后来的事,也能安安稳稳的熬到个才人、美人。但话又说回来,若是不做,恐怕陛下也不会如此看重于你。”
      我不想再听下去。于是便俯身叩拜,“皇后。我明白了。皇后放心,我不会让皇后失望的。也许,我只是受到了冥冥之中的什么指引,来到这里,帮了陛下一个忙。如今结束了,便也该回去了。”
      我说得轻描淡写,未等她允我,便起身离去。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回头,又嘱咐她,“皇后。奴婢再多言一句。接连生育,于凤体无益处,至少间隔个两三年最好。气疾……更要多多保养才是。”说完之后,我便又躬身,看着皇后对我的惊异和惋惜,离去。
      我虽心痛,但这一切并不出乎意料。选择那种慢毒吧,我也不必去怨恨。
      我仰头,未曾犹豫,服下那小小的,绛红色的药丸,如一颗红豆。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的陛下,你可曾了解吗?
      其实,我本也没剩了多少时候。那一日,我突然头晕目眩,便求了颜雷悄悄地请御医为我把脉。御医倒是直言,“姑娘为陛下守夜多时,夜晚露重天凉,本就不宜女子,早已寒气侵体,伤了身子,再难补养回来,最多怕也只有两年的光景。”
      这是那个限时穿越结束的信号吗?原来是上天注定。我现在所幸的,是我从未拥有什么,若我真的拥有过,再让我这么快就离开他,才是最大的灾难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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