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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报德 ...

  •   又是春日。
      我沐浴着令人酥醉的午后春风,感慨我的幸运。陛下这些日子的惊梦倒真的少了些。他清晨还告诉我,昨夜梦到了少时的蘩儿,自己为她的鬓发簪花,那温暖的感觉许久未有,让他久久难忘。美梦,的确能够帮助人蓄积力量,感到轻松愉悦。
      陛下要重赏我,我连忙推辞,说这只是我分内之事,不敢要任何赏赐。陛下觉得诧异,笑着问我为什么从不求赏赐,难道觉得我之所求他也给不了。
      我哪敢让他如此设想,便故作嗔怪,“那年我倒讨要过漂亮的襦裙,梳篦和步摇,陛下都没给。我还敢要什么其它?”
      陛下听了,好像一个丰功伟业被我贱卖了一样,笑得爽朗,当即赐我一大叠首饰衣衫。虽然仍不能有梳篦,但其中规制却大抵相当于才人、美人的品级。我谢恩,但却只能一一收好,绝不敢穿戴出来。
      因为最近已然有几分嫉恨的流言传入我的耳中。说陛下最近常与一个宫女夜话,彻夜不息。甚至还有妃嫔故意打听我和陛下交谈的时辰,前来求见,以探虚实。
      那一日我如往常一样,为陛下在案几之上布好茶点,侧跪于案前,刚要开口。陛下心情极好,见我便十分亲切地说,“思伽,来朕身边坐吧。朕早就说过,这个时候你不必拘礼。”
      我见他春风化雨,心中萌动,但仍然保持着清醒,“陛下,奴婢还是这般服侍着比较好。”
      “你一面要听朕说话,一面要察言观色,还要跪那么久,不累吗?”
      我摇着头,轻笑着说:“那若是累了,奴婢再求陛下,可好?”我话音还没落,便听到内侍禀报萧美人、韦昭容求见。
      “让她们回去吧,朕还有事。”陛下想都没想,就拂袖让她们离开,但转念一想,便又召她们回来。
      陛下与我的目光交汇,想来已知道近日宫中传言。正好,让她们亲眼所见,好做个见证,再去后宫传递口信,能省好多功夫。
      二人很快入殿,见陛下端坐于正中,手执卷轴。而我跪在地上,与陛下相隔案几,只是躬身服侍,礼数无可挑剔,自然无话可说。便与陛下寒暄几句,告退作罢。
      陛下见二人退去,也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又柔声说了一句,“难为你了。”
      “奴婢不愿给陛下添麻烦。”我笑着低头回话。我能感觉到,他在端详着我,那是一种让我脸上发烫的目光,以前似乎不曾有过,非常炽烈。我又有种令自己害怕的感觉萌生出来。
      那天后,又有几次有妃嫔在交谈之时刻意前来,但无论何时、何地,见我始终恪守规矩,从未有半点逾矩,流言自然也平息了下去。皇后稳坐后宫,当然能听到这些,她见我信守约定,一心一意为陛下着想,料想心中也能满意。
      陛下力图大治,贞观元年为节省用度,没有去渭水冬狩,也未巡幸骊山温泉行宫。一应国家朝仪皆从简,连皇后的亲蚕礼,也只循规蹈矩,未增添一事一物。
      为增添人口,休养生息,陛下颁布了著名的《婚嫁诏》,鼓励男二十、女十五即须婚嫁。鳏寡者亦可再嫁娶,若因贫困而无法礼聘,乡里富人及亲属都应施以援手。
      一切正是欣欣向荣之时。
      今日,陛下却遇到了一件有些棘手的事。他皱着眉头,正在与长孙无忌说话。
      长孙无忌倒是义正词严,“陛下,长孙安业,虽为臣同父异母之兄,但此番卷入的是谋逆之案,臣不敢因私情而废国家法度。”
      这话听着倒也没有毛病,但陛下眉头仍未松动。“辅机,安业毕竟是外戚,朕再斟酌一二。”
      “皇后那……”长孙无忌其实心中是有笃定的主意的。当年,长孙晟将军过世,长孙安业将他和年幼的皇后赶出了家门,寄居舅父家中,吃了不少苦。无忌心中一直恨着安业。
      陛下即位,对长孙一族恩遇甚厚。长孙安业无半点谋略功勋,也封了监门将军。当时也是皇后劝住了无忌,否则他还真会锱铢必较。如今长孙安业咎由自取,竟然谋反,岂不是快意恩仇?
      “朕会跟她说。你先去吧。”陛下平静地说道。长孙无忌微微叹气,如此一来,他大概也已经能够猜到结果。
      随后,陛下命我为他换了常服,只身来到丽正殿中。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皇后穿着家常六幅石榴裙,长长的拖尾豪华气派。倒是行动起来有些不便,尊贵地像处佛像。
      陛下先与皇后一阵闲谈,无非是太子承乾近日读书骑射俱佳,李泰已经能对名山大川出口成章。虽然仍是温情脉脉,但怎么看怎么少了些当初在天策府中的水乳交融。
      皇后眼见陛下神采英逸,说道,“陛下这几日气色正好,看来,倒是思伽的法子奏效,臣妾也能放心了。”
      我听了,连忙屈膝,“奴婢不敢,皇后惦念陛下,得皇后庇佑,奴婢才能为陛下尽心一二。”
      皇后见我说的得体,再加上前些日子听到我经住了流言的考验,便差了身边宫人赏我绢帛绸缎各一匹。”
      “谢皇后”。我又拜下谢恩。
      这一番来往过后,皇后看到陛下似乎有事要说,便问道,“陛下,可是有事要对臣妾说么?”
      “无垢,朕要和你说的是……”陛下欲言又止,微微低了低头。
      “退下!”皇后令身边的宫女尽退,我亦退至殿门外面等候。
      “无垢,朕来,是要和你说……”
      “发生了什么事?”皇后感到惊讶,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陛下摆了摆手,安抚住她,“你先别急,不是别的,是长孙安业,谋反。”
      “什么?安业?他会谋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
      “陛下那般厚待安业,他又嗜酒无能,为什么要谋反?”皇后瞪大了眼睛,全然不相信刚才所听到的。
      “他自然没这个能耐。是义安王李孝常,还有右武卫将军刘德裕、统军元弘善为首,长孙安业也是主谋。”
      “这……既是谋反,陛下要以何罪论处?”皇后焦急地问。
      “谋反,自然是死罪。李孝常也已伏诛。可安业毕竟是你的兄长,朕不能不来问问你。”
      “陛下可问过了哥哥?”
      陛下点了点头,“辅机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朕知道他的意思。”
      “哥哥最恨安业。自小,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哭求过安业一天一夜,他可以离家自谋生路,但求他收留我。就这样,安业也没有答应。”皇后明白长孙无忌不愿原谅他,便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旧年往事。
      “你呢?无垢。”
      “安业的确也伤我极深。我从被父亲娇宠的掌上明珠,变成寄人篱下的孤儿,那被抛弃的滋味实在令人苦痛……陛下,所以我为什么当时,那么不愿你去镇守洛阳,是我自己不愿面对。”
      “无垢。但你可记得那日,朕下旨加封长孙氏一族。你特意求朕不要薄待了安业,毕竟他是长孙氏的长子,你和无忌的哥哥。朕都依你所言,但他是如何做的?并未领会你的以德报怨,也辜负了朕的封赏,竟然干出谋逆的事来。”
      “我当然记得。无垢此生嫁于陛下,心愿已足,再无它求。唯一的软肋便是长孙氏一族,昔年,若不是安业无情,哥哥又无缘家业,长孙氏上下定可齐心协力,共同辅佐陛下,舅父也会更多添助益。无垢若能有大嫂、芸茉那般家世,陛下就能更得天下声望,不用那般呕心沥血。每每想来,实在觉得的有愧于陛下。”
      “不要这样说,无垢。你的夫君,何时需要靠姻亲的助力了?再说,没有这些,天下不是仍然在我们手中了?”
      “陛下……”皇后把头埋入陛下怀中。“就算如此,现在他们得到陛下封赏,又如此不争气,叫臣妾如何与陛下开口。”
      “朕知道你的心思,所以问过了辅机不算,还要来问你。”
      皇后顺势向陛下一跪,行大礼,“陛下,安业谋反,自然应是死罪。但他幼年时候苛待臣妾,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如今若真的处死他,天下之人必然会以为陛下是帮臣妾报了私仇,不念骨肉亲情,亦为圣朝之累,于陛下英名有损。所以,臣妾求陛下饶他一命。”
      “你不恨他?”
      “怨,但不是恨。这宗族家门之争无非都是些嫡庶长幼的事。安业虽为长兄,却是庶子,昔年母亲为正室夫人,自然引得父亲更偏宠我们兄妹,而忽略了他们母子。他一得势,自然也会为难我们。臣妾虽幼年遭遇些变故,好在上天垂怜,得以做陛下的嫡妻,又得陛下真心疼爱,再没有不知足的。何必再去追溯往昔,赶尽杀绝呢。所以,臣妾再求陛下,给安业一条生路!”皇后又一次叩拜下去。
      “好,无垢,你快起来。朕答应你就是。朕明日下旨,免安业死罪,流放巂州。”
      “谢陛下”。皇后深深地向陛下行礼。
      陛下连忙扶起她,“朕早就说过,没外人在的时候,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多礼。”皇后起身,脸上又露出了些笑意。这般有商有量本是夫妻日常,却也是君王赐下的恩宠。
      陛下轻轻揽住皇后的腰身,“无垢,朕了解你。朕何尝不是和你一样,自出生就受身为次子的罪。这是我们改变不了的。就像强者胜,弱者败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所以,朕要对你说,你放心,朕一定护好咱们的孩子。不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皇后享受着陛下的温存,容色平静。不错,他们如今都摆脱了当年的身份所限,站到了这片江山的顶峰。但陛下偌大的后宫中,那些仍然是血脉之亲的庶子又当如何呢?
      难道李泰就只应该去读些山川地理,李恪就命定白生了那些才华,襄城就注定得不到父亲的疼爱吗?这永无止境的相争……
      至少,于皇后来说,这是一个无比珍贵的承诺,却不是一段轻松的话题。
      “陛下,说到这,臣妾一直想为丽质再生个妹妹。臣妾又常得陛下恩宠,这有些时候了却不见动静,不知是不是臣妾年纪大了,不再适宜生育了。”皇后有些沮丧。
      陛下听了,却轻轻捏着皇后的脸颊,嗔怪道,“胡说!你还这么年轻。你喜读史书,倒说说,哪朝哪代还能有如此年轻貌美的皇后?”
      “陛下,别说笑话了,臣妾要和你说件正事。”
      “什么正事?你若再胡说,朕从今日起,就日日待在丽正殿,哪也不去了,看看什么时候,你能再给朕添个皇子公主。”
      陛下的胡茬吻过皇后的脸颊。
      “别闹!”皇后也嗔怪起来。“怎么是胡说?这过些日子,便是贞观元年的年选,陛下总算有心情再好好挑些新人了。后宫都快两年没皇嗣降生,倒是臣妾失德了。”
      陛下摇了摇头,“你呀。朕这后宫众人,一大半儿都是因为你的贤德。既然后宫年选是祖制,也不可荒废,便只选两三人吧。”
      “嗯,那便依陛下的意思。”
      “你别胡思乱想。孙思邈最近在京城,朕明日召他入宫,为你诊脉,好好调理一番。你已为朕生了二子一女,个个出色,虽然多多益善,但不必着急的。”
      “没有身孕,也有好处不是?”陛下压低了声音,诡黠地一笑。皇后羞红了脸,一股脑伏入陛下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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