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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权衡 ...

  •   我目送他离去,便回到房中休息,守夜之后的难受围绕着我,我几乎倒头就睡。而一夜不得安眠,还要打起精神处理政务的太子,想来也是十分不易。
      我起身再去丽正殿的时候已是午后,夏日的炎热,殿中已经供了冰。东宫的内廷事务变得更加繁忙,增添了很多管事的尚宫。
      这些日子总是有许多宗室夫人、诰命前来谒见太子妃,毕竟这里意味着一个繁荣的新朝。人心向背,一目了然。
      想来陛下那里,已经是门庭冷落。太子为陛下更换了卫戍、近侍,甚至宫人。表面上服侍的人多了起来,但实际上陛下的一举一动,已经都在太子的掌握之中。
      下午,太子妃邀了几位故旧的夫人入东宫品茶。
      六月含桃正盛。如今东宫用度已是尽供,再名贵也不再短缺。清一色的碧玉琉璃碟子,乘着新鲜欲滴的果品,还有长安城中流行的酪浆,精致贵气。
      太子妃的嫂嫂,长孙无忌的夫人亦在其中,她带了长子长孙冲来。行过礼后,长孙冲便去找承乾、丽质玩儿。
      文官们的夫人都有些书香之韵,毕竟大唐讲求门第姓氏。玄龄的夫人面相刚硬,内里透着些诚实老成,怪不得传言他惧内。杜如晦的夫人美丽,开言吐语,落落大方,怪不得她的儿子是承乾的伴读,又早早被选为驸马。魏征夫人衣着简朴,太子妃忍不住赐下绢帛,但她却固辞不受,与丈夫一样的倔强耿直。
      武将们的妻室就逊色多了,很多将军出身草莽,结发之妻很难出众。但粗莽汉子也重情义,富贵不忘老妻,仍然是举案齐眉,比如尉迟敬德。
      品茶并无正事,无非是共享恩德,靠着家长里短的关照,笼络人心。太子妃以前都是配角,少不得逢迎别人,如今反了过来。她可以端坐正位,听着别人的讨好,再敲打或者赏赐,处处周全。
      还有一些差别,便是太子良娣的品秩高了,东宫的宴会便可出来装点门面,也算列在上位,身份大有改观。比如今日,杨、韦两位刚封的良娣便悉数陪坐。
      东宫里服侍的宫女也增添了一倍,太子妃身边已经有了不少新人,我的差事倒轻减了些。之前在各个侍妾身边的宫女,也有填减和轮换。若已经惹了主人们的不满,的确,有些熟悉的脸孔,我再也没有见过。
      其实我也可以想到,自己也许会被重新安排,因为我以前的位置不上不下,不符合东宫的规制。只是眼下,太子和太子妃还顾不到这些事关宫人的小事。
      不一会儿,丽质却跑了过来,说她不要和冲哥哥一起玩,冲哥哥木讷。众人为郡主的话感到发笑,唯有长孙夫人有点挂不住,不好意思地发问:“郡主,冲儿是不是欺负你了?”
      “舅母!冲哥哥,若是能欺负我,便是个有趣之人。可他实在古板,连书都讲得和弘文馆的先生一模一样。那还有什么趣!”说着,丽质学着冲儿的样子来回走步,众人都笑了起来。
      杜夫人最是年轻,她给丽质送来一套新制的胡服。丽质看到很是高兴。“杜夫人,这胡服是西市那家新制的?”
      “当然是!街市上都知道长乐郡主喜欢胡服。这不,争相设计新的样子。你看看,喜不喜欢?”杜夫人的确聪明,恭维太子妃,不如恭维这位嫡出的郡主。
      丽质连忙上去就打开,高兴得不得了。“哇!这个样子真是别致!我现在要穿上,去给婉儿……哦,不,去给襄城姐姐,还有喜瑶看看。”她自己改了口,倒给众人留下一点尴尬。
      听到婉儿的名字,倒是令人沉默。以前丽质与婉儿感情极好,可能都是嫡出的郡主,人以群分。如今婉儿实在可怜。昨日丽质还问太子妃,自己为什么会搬入东宫来,婉儿姐姐哪去了。
      太子妃抚着丽质,说她的大伯谋反,按大唐律法是死罪,而她的父亲即位太子,所以自然住进东宫。丽质还问婉儿姐姐如何了,她可不可以去看婉儿。太子妃心下也是叹息,只告诉她,婉儿与大伯母一处,现在情况不好,等以后再去。
      东宫的另一侧,太子妃命我把含桃送到书房去给太子殿下的时候,太子今日已经见了一群又一群的臣属。我入内的时候,堂下正半跪一个生面孔。
      就是薛万均。他操着低沉的声音说道:“太子殿下,臣弟万彻……是个执拗性子,侍奉前太子,便认个死理。竟然率军攻打天策府,伤了太子的家眷。他自知罪重,死有余辜。如今太子不杀他,已经是天恩浩荡,哪有脸面还朝?臣已经去两次,他连臣也不见,只说在终南山赎罪……”
      太子起身道:“万均,我知道!你看冯立兄弟,齐王府的谢叔方,都是打玄武门打得最狠的。如今为朝野平安,我都赦他们无罪,官复原职。魏征,几次三番劝建成杀我。如今也入朝为官。我深爱薛万彻智勇双全,他能效忠建成,就能效忠于国家。你再去! 务必带他回来。他若不来,我就亲自去了!”
      薛万均十分感动,又疑惑眼前这个太子,到底是有多大的胸襟,还是做做样子,过个几年再大开杀戒。太子似乎看懂了他的疑虑,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纹:“放心吧。我是为国家顾惜人才,不为其它。”薛万均方才放心,领命离去。
      殿下终于稍歇,抓起含桃塞进嘴里。我没给他配上糖蒸酥酪,因为太甜。他未来也不算长寿,若少食糖,说不定能更多些康健。
      他和我闲话一句:“你从不给我一并端酥酪过来,是很喜欢这果子本来的滋味?”
      我噗嗤一笑:“太子,含桃这般金贵。连夫人们房中都不多。奴婢哪有吃到过。”
      他一想也是,笑了一笑。好在我对这些食物都不甚挑剔,否则肯定会在心里笑他。“想来原滋原味最佳。殿下若是想要甜些,奴婢去取就是了。不过,沾酥酪,是孩子们喜欢的。”
      “哼,那我不成了孩子!”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埋头做事,露出少有的一点轻松。我心情变得愉快,因为最近,我都少见他真正的笑意。
      殿中点着很重的龙涎香,可见他在用这样的方式驱赶困顿。最后,他倒是真赏了几颗剩下的含桃给我。其实他不必,但我仍得谢恩。这果子有些酸,吃着清爽湿润。
      过了一会儿,长孙无忌入殿。如今太子与官署商议的都是国事,不需密谋,更不用随时都十分芥蒂的屏退侍从,我倒更能听到那件棘手的事,现在处于怎样的情形。
      “如今军政都在太子掌握之中。但三省重臣仍然都还听命于陛下,尚未有所动作。朝中就必然还存着观望的势力。太子应该趁热打铁,与陛下明言局势,不为别的,只为天下大治。”
      “无忌,这实际上是逼迫父皇交出最后的权力。如若那般,我与父皇之怨,便从此难以解开了。天子之道,必得阳谋。一应事宜,必得水到渠成才行。”
      “可如今的局势,宜早不宜迟。若陛下一直拖着,维系个几年,太子无法放开手脚施政,国家如今积贫积弱,突厥又虎视眈眈,必定会酿成大祸!”
      “你说得没错。出于私心,我是不忍。但若出于公义,的确如此。此事关键之人正是裴寂。只要罢了他,便给了朝野一个明确的信号。不用我们多言了。”
      “裴寂是何等精明的人。他本来就因为当年刘文静的事开罪了太子,如今的形势恐怕早就想做个缩头乌龟,保下脑袋和荣华富贵才是要紧。而如今他却没有任何动静,就实在令人生疑。”
      “这是父皇的意思!”太子眼神冷峻。“他还是不相信我!”
      “太子说得是。陛下虽然深居宫中,暗里却仍有势力和太子抗衡。恕属下直言,太子还是要尽快解决此事,早日即位才是。”
      太子抬起手来,制止长孙无忌再说下去,但也并未应声,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书房中的空气缓慢地凝结起来。他的心中到底有多么渴望皇位?我也说不清楚。探囊取物的事,他还能再等吗?大权都已在握,难道还要大事请三省通传,等待一个近乎傀儡的老皇帝的敕旨?笑话!
      我猜测,此时的殿下应该要有所作为。别的都不看,他比任何人都想逃离东宫。但无论用何种方式迫使他的父皇禅位,都不是一个光辉体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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