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大唐凝视》玄时蘩

38、玄武门（中）

　　也许史书会记载今日玄武门内秦王如何临阵果决，战士们如何威武冲锋，但绝然没有一个镜头，会对准这已经被秦王弃之不顾的王府，来记录这里的煎熬、凶险和劫难。
　　殿下只象征性地留了一百护军，没有一个像样的武将。他所有精锐必须用于刀刃之上，而这里的所有，王子郡主，侍妾仆婢，没了，都还可以再有。
　　但这不是我们所能够选择的。
　　殿下和王妃、军士们都已经离开，我才体会到对于不知结局的人来说，这将是一个怎样哀伤绝望的夜晚。即使是我，我知道殿下一定会得胜归来，我也能够感受得到死亡的临近，萌生出莫大的不安与恐惧。
　　尤其是，作为一个弃子。
　　府中安静地可怕，灯火大半熄灭。今夜也没有月光，甚至让人消失了抬眼望天的勇气。颜雷看着我，摇了摇头：“走吧！”
　　乳娘已经尽力哄睡这些幼小的孩子，他们的梦仍然甜美，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虽然知道他们不会死，但我现在只能照着殿下的吩咐，给他们喂下那苦涩的迷药。我怕他们半夜醒来，被这恐怖阴森的气氛惊吓，从此心中便留有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但承乾却已经八岁，他懂事了，不那么好哄。他缠着乳娘，后来又缠着我，问东问西。他虽然没有夜里去找阿耶阿娘的习惯，但他今日显然有种心灵感应。
　　“阿耶带着阿娘出门了，对不对？”
　　“世子。今日皇祖父病了，阿耶和阿娘去宫里探病。晚上会回来的，你先睡下，好不好。明日醒来，阿耶和阿娘一定就在你身边的。”我尽力哄着他。
　　“我知道你在骗我！他们以为我还小，其实，我已经长大了！”承乾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倒让我心中一紧。
　　乳娘很安详，她轻抚着承乾：“承乾，你来，我给你唱你喜欢的谣曲，好不好。”
　　承乾点了点头，“乳娘，你等会儿再唱，我去看看青雀和妹妹！”
　　“世子……”我喊道，“他们都睡了，你干嘛去……”
　　“我想他们，阿耶和阿娘不在，他们若是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应该是哥哥。”我涌上一阵酸楚，这么小的孩子，他究竟能明白多少今日将发生的事情。
　　“我不舍得他们受到伤害，但我肯定不会让阿耶和阿娘为难的。”承乾说得那样大义凛然，好像他真的懂一样。
　　“好孩子，那我们一起去吧。回来，你就睡觉。好不？”我挽着承乾的手，来到青雀和丽质的床前。承乾眼睛里闪着泪光。他对乳娘说：“乳娘，你就在这儿给我唱歌，好不好。”
　　乳娘轻声唱起了歌。承乾躺在青雀的旁边，缓缓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但不久就听到他平静的呼吸。
　　我在歌谣声中离开了。我想，殿下是对的。他们还小，无论成败，都无法承受这样的事。他们应该在不知不觉中度过，醒来一切如常。
　　杨孺人处灯火未熄，连李恪都醒着。我与她无有深交，行礼、放下东西之后便走。她是今日我所见到唯一的不那么沉重的脸孔。我不知道她心中如何作想，更不知道她这副与众不同的表情源自何处。
　　我听到，她直接把我送去的安神药泼在地下，回头向着李恪说道：“恪儿，你今日所见，就是身为次子，所要做的事情！”
　　阴宝林最耐不住这冷到窒息的气氛，抱着李祐来和韦孺人、韦承衣一处作伴。韦孺人也生下了儿子，她在床边哄着，直到孩子安睡。
　　她们尽知今夜事之轻重，三人对着灯芯而坐，但明显各怀心事。
　　阴宝林抱怨道：“殿下只带王妃而走，明显是弃我们于不顾。”
　　韦承衣应了一句：“就是……我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尽知道！”
　　韦孺人面色平和，手却紧紧攥着胸口，她无暇顾忌这些没有轻重的抱怨，只想让自己安静下来。
　　“那是夫妻一体同心，怎么是我们能羡慕的！你们若还有时间抱怨，不如多向上天祈祷……殿下大功告成！”
　　小小的贞儿已经入睡。我从窗外望去，燕氏独自跪于佛前，双手合十，她眼中不住地流下泪水，那样子十分凄美。即使殿下多日不曾看顾于她，她也有如此这般的挚爱。若此生再不得相见，那么她连一声像样的告别也没有。
　　我想赶紧离开了，只因我的眼泪也不比她少。
　　高承衣的痛苦正在加剧，她怕真的今日就要生产。我求了颜雷，我必须要去看顾她。她还在产程的前期，只有她的一名侍女，还有府中已备下的产婆和医官随侍，人手当然不够。
　　承衣看到我，微微地笑，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松开。这一次再不见她那如春风一般的美，她苦不堪言。
　　“承衣，你要坚持住，过一会儿就好了，殿下回来，就会看到你和孩子，他会有多高兴！”我尽力地宽慰她，却不能替代一分她的痛苦。
　　“你去照顾承乾……他们吧，我还要很久的。”她颤抖着说。
　　“孩子们都睡了，我留下来陪你！”我只愿我微不足道的力量能让她感到些安心。
　　“那也离不开人，我没事！你也歇会儿，再来……”
　　我被她硬是支走了，我不愿她因为多说话而掉了力气，只好先走开。
　　我眼见天空的远处开始泛起一些光亮，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后来又逐渐的有了天光。直到我感觉到那夏日早晨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我猛然一下子清醒了，这恐怕就是殿下在玄武门内决战的时刻。
　　我耳边仿佛泛起了厮杀声，兵刃相见，碰出脆生生的声响。我又感觉到这是我的幻觉，这里距离玄武门还有一段路，不可能传到这边来的。我以为我在做梦，幻听，但这分明是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
　　发生了什么？难道？难道这是……东宫已经开始攻打天策府？
　　是的，我没有听错。想必此时正是玄武门内最最焦灼的时候。东宫和齐王府应该已经发现了殿下发动的兵谏，他们转手便派了大量的人马来围剿天策府，擒拿斩杀秦王家眷。
　　天呐！我听那外面这声声阵势，人数一定不少。颜雷匆匆赶来说了一声，是东宫大将薛万彻率精兵前来，估计有上千人！
　　这里……这里只有百人护卫，如何是好？镇守府中的杜如晦也是文官，他虽然镇定，但也不会撒豆成兵。只能和颜雷先把所有家眷后撤到府内最里面的角楼处。至少，从外面攻打进来尚需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等到秦王凯旋的消息。
　　只是……高承衣正在生产之中，实在不能挪动，便仍然只能留在后院。好在她的院子位置偏僻，也许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斩杀秦王府所有人！为太子和齐王报仇！”打杀声在耳，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
　　女眷和侍女，来来往往之间都只有哭号。任凭杜如晦和颜雷如何严令，也阻碍不了大家为保性命，发自内心的惊恐和悲泣。
　　我也吓坏了。我知道殿下会平安归来，但不知是在何时，也不知道这里将有多少人会送命。
　　府中已经一片狼藉……我亲眼见到没有子女的侍妾花容失色的在后院奔跑。有孩子的女人抱着幼子匆匆忙忙。连杨孺人都慌了神，装不出任何姿态，还是保命要紧。燕氏瘦弱，生生的被想要逃命的宫女挤倒，竟然无人上前救护。
　　不少侍女和侍从拼命地向后奔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照拂主人。她们的尖叫让我恐慌。还有侍从快死都还惦记着主人的珍宝，揣在衣裳里哪怕能多摸上一摸。腿软的仆婢自己就先绊倒，摔做一团……这也是人之常情，人人都恨不得挖地三尺，把自己藏起，或者是跑得更快，晚一点死在屠刀之下。
　　但这，这混乱的场面，仍然抵不住那合着攻打大门的声音——越来越近。
　　“杀！一个不留！”
　　“无论男女老幼，通通斩杀！”
　　……
　　哭嚎和惨叫，终于惊着了承衣生产，她开始剧烈的痛。更可怕的是，侍候承衣的医官竟然也吓得逃向后院，混乱之中找寻不见。产婆倒还有几分道德，但也是两腿发软，什么都做不得了。只留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痛苦呻吟。
　　我对颜雷说：“我留下照顾她。你去后院，看顾其它人！”
　　颜雷看着我，点了点头，那神情充满了敬意。他正要带了人锁闭后面的大门，却突然看到承乾跑了出来。“世子，你怎么……”我吃了一惊。
　　“我故意没喝那碗药。不过你放心！我是秦王世子，父母不在，我有责任保护弟妹！”我涌上真正泪水，把他拥在怀中。
　　“你们快到后面角楼去！颜先生，保护世子要紧。这里交给我！”颜雷知道事关紧急，无需多言，连忙搂着承乾后撤。
　　承衣知我不弃，感动的无以复加。只是她身上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实在说不出话来。我喘着气，吼着产婆，让她警醒着点，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不一会儿，我听到更近的杀戮声。可以明确的是，第一道门已经被敌人攻破。我不敢去看外面的景象，想来已经血流成河。
　　第二道门，还有层层守卫，但实在抵挡不过，死伤惨重。我已经听到宫女和仆役被杀时发出的惨叫。
　　我也吓得要命。但我抬头望着越来越高的太阳，还有那斜着照进来的阳光。我知道，殿下就要成功了，只要我们坚持，坚持住!
　　我不停地稳住承衣，心也越来越坚定。产婆要什么东西，我亲自一趟一趟的进出拿取，感觉要拼上了性命。直到产婆悄悄告诉我承衣刚才受惊，有血崩迹象的时候，我发了疯一样的大吼：医官！医官!医官! 但无人回应。我才恐慌地快要当场昏倒。
　　我听到破门而入的声音，不停地有侍卫身死。敌人的确已经快要进攻到了我们所在的这个院落，而且就在大门外。
　　承衣当然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她却还要再为生产使出全部力气。
　　我刚为她去白露居中寻来参片含在口中，路过一扇能看到后院远处角楼的窗子，我看到瑟瑟发抖的侍妾们，护着孩子的母亲，当然也有忠诚守护的婢女，以及怀抱贞儿轻轻摇晃恬淡的燕如……还有承乾，他虽然年小，但已经傲然独立，喝住那些在此时惹是生非，不顾大局的下人。
　　但无论如何，里面仍然是一副惨象。
　　突然间，我听到更加声势浩大的打斗声。粗声大气的将军率了大队人马闯入了内院，便是程知节。这意味着，殿下已经成功了！他完全控制了局势。
　　我扶着胸口，摊在地上，喘着气。总算闯过去了！
　　我扑向承衣：“承衣，你要坚持！殿下已经派了程将军来救我们了！他们转头来护卫天策府，就说明殿下在玄武门已经取胜了！”
　　她也是命悬一线。听了这消息，当然宽心不少，但此时却连一丝艰难的微笑都不能露出。
　　的确，我猜的没错。程知节率领亲兵正在与东宫守将一番鏖战。虽然艰苦，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